阿蔓聽得出神:要打仗了嗎?易深竟然對這一切都了若指掌,他到底有什么圖謀?他的所作所為王氏是一無所知的,估計連易望峰都不一定清楚,而現(xiàn)在竟然完全不避著她,這又是為何?
文懷臉色大變:“我馬上傳信給王弟,請他務(wù)必說服我王——斷不可搖擺不定、誤國誤民!”
易深輕笑:“你盡人事就好,至于高昌王納不納良言,實非你我力所能及?!?p> 聞言,文懷頹然跌坐在腳跟上,再無半分初見時的意氣風發(fā)。阿蔓看著也覺可憐——換做自己,眼睜睜看著母國處于滅亡的邊緣卻無力回天,肯定也是錐心刺骨痛不欲生的。
易深再不多言,眼光轉(zhuǎn)向另一名高瘦胡商,聲調(diào)平淡無波:“關(guān)于河西道,京城可有定議了?”
那人欠身,恭敬答道:“如大郎所料,這兩年曹嗣忠所為令朝中文武越發(fā)側(cè)目,以前還只是幾個膽大的地方官員上書朝廷揭發(fā)其行,還屢次被曹賊或派人威嚇、或被截留書信,極難上達天聽。好在大郎早有安排,這幾年陸續(xù)將這邊的動靜一點一點傳入京城,半年前更是將那些證據(jù)分別送進了御史臺和右諫議等處......”
阿蔓再次被驚到:這褐發(fā)緑眸的胡人竟然一口標準的漢話!字正腔圓,不知已扎根京城多少年了?
易深端著茶盞緩緩啜飲,并不催促。高瘦胡人思索片刻,繼續(xù)道:“自年前起,戶部侍郎劉煥成、兵部郎中宇文懋等人相繼彈劾曹嗣忠私蓄兵馬,囤積糧草,且私通突厥、薛延陀、回鶻等部,證據(jù)確鑿,只是圣人一時未能下定決心。后來曹嗣忠又接連派人進京,偷偷去了國舅胡方榮和汝安公主府上,于是幾天后便傳出圣人令將彈劾曹嗣忠的奏章全部壓下再議......”
那人說到這里“呵呵”笑了起來:“幸好剛過了上元節(jié)便傳來右驍衛(wèi)大將軍烏勒思爾捉到突厥細作并在其身上搜出涼州布防圖的消息,令朝廷大為震動。聽說政事堂里為這個都吵翻了天,到我臨出京時,有風聲說圣人已經(jīng)命中書省擬詔要派人下來查實問罪了?!?p> 易深輕嗤:“證據(jù)已經(jīng)如此確鑿,還要查實,圣人待曹嗣忠的情分可著實難得?!?p> 瘦高胡人也笑:“曹嗣忠是開國名將樊國公曹應(yīng)之后,自六、七歲便伴著圣人讀書,聽說與圣人極為投契,時間久了竟然比親兄弟還親近?!?p> 易深淡道:“不過是精于揣度上意、善于鉆營罷了!”話鋒一轉(zhuǎn):“可聽說這次派了誰來查證此事?”
“彼時還未有確定人選,只聽說胡國舅和丘侍郎等人舉薦尚書右丞孫敏,而太子那邊似乎也有人選,卻未能打聽到究竟是何人?!闭f到這里,神色愧疚。
易深淺笑:“勒莫不必如此,天家之事,豈是輕易能被人所知的?我們只要做好準備,靜觀其變就是。”
回府的路上,阿蔓幾次想問易深這兩個胡人的來歷,可又覺得這些隱秘之事,自己著實不該知道。易深早已瞥見她那期期艾艾的樣子,淡淡道:“想問什么?”
阿蔓想了下,驅(qū)馬挨近易深,才開口問道:“大郎,阿蔓覺得,你好像在圖謀什么大事?”
“大事?在你看來,哪一件事不是大事?”易深失笑。
阿蔓嘟嘴:“大郎,我知道你很厲害,是這天下最聰明、最厲害的人,可是這樣的事應(yīng)該極其兇險,稍有差池便會危及身家性命,你......”她越說越急,竟泫然欲泣了。
易深見她大大的杏眼盈滿淚水,擔心、焦急全然流露,心中不忍,柔聲安慰道:“我都知道,自會小心謹慎......”伸指彈在她的眉心,“無論何時,你只要躲在我身后就好,無需擔心什么。”
“我是擔心大郎你,哪里是擔心自己了?”阿蔓覺得易深想岔了,連忙重申。卻見易深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又笑看著她焦急的小臉,輕輕告訴她:“相信我。這些事,我必然要做;有些人,我也一定會保全?!?p> 阿蔓知道自己不可能改變他的心意,也知道這條路他早已踏上并且愈行愈遠,她能做的,只是陪在他身邊,有機會提醒他多加小心而已。
想開了,也就沒什么可怕的。再說,自己欠他的,早已數(shù)不清,大不了到了那一日,用這條命來還罷了。反正在這個時空里,除了他,自己也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人和事了。
阿蔓重新綻開如花笑顏,重重點頭:“嗯!阿蔓只信大郎!無論大郎要做什么,阿蔓都會陪著你!”
易深望進她清亮水眸深處,只看到滿滿快要溢出來的堅定信任,心中只覺一片寧和滿足。
又過了月余,桃花、杏花俱已紛紛揚揚落盡,正是梨花初綻之時。
連日來,易深都很忙碌,總是大一早就出去,直至深夜方歸。易望峰喚他過去議事的次數(shù)也十分頻繁,阿蔓不由聯(lián)想到那日在得意樓所聽到的——是不是朝中派來處置曹嗣忠的人已經(jīng)到了?
恐怕將是一場暴風驟雨。阿蔓的一顆心不由得高高懸起,見已經(jīng)亥時中了,易深還在易望峰的正安堂不知何時才能回來,踟躕片刻,轉(zhuǎn)身去幫易深鋪好床鋪,又去灶上看著燒熱水。
水開時,小山跑了進來,見阿蔓在,忙笑嘻嘻湊過來:“你還沒睡呀?正好,今晚你幫我服侍大郎就寢吧,我今天從早到晚都在陪大郎東奔西跑,這會兒實在是困得眼皮都打架了。喏,你看看——”
阿蔓伸指點點小山湊過來的黑眼圈,“知道了,你先去睡吧。”
小山打著哈欠去了,阿蔓捧著巾櫛等物邁進易深寢室,見他筆直站在窗前,兩手背在身后,一室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