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如此母子
余青峰終于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娘，卻在一時之間無話可說，十六年的時光衍生出來的隔閡，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消弭無蹤。
他不是十六年前，河西鎮(zhèn)百里村那個十四歲少年，她也不再是他記憶里布衣荊釵笑的溫柔暖心的鄉(xiāng)村婦人。
母親與兒子都被時光改變，然而他改變的只有一副皮囊，他的阿娘卻是從內(nèi)到外再也找不到一絲熟悉的感覺。
或許這才是她最初的模樣，畢竟她原本就不是普通的山野村婦，也許他記憶里的模樣才是虛幻。
可是不管哪一個模樣的她，都是生他養(yǎng)他的娘，他們血脈相親，這一點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改變。
“阿娘！”
余青峰終于放下了心里所有的顧慮，揭開臉上的半張面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素衣美婦人清冷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慌亂，手里的珠串越捻越快，終于斷了線如雨點灑落一地。
“阿娘，我回來了。”
余青峰抬起頭，目光緊緊的追隨著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婦人，再次重復(fù)著說道:“阿娘，我回來了?！?p> 素衣美婦人眼眶微紅，一滴清淚劃過臉龐，落在余青峰仰起的臉上。
一滴淚化去了十六年時光帶來的陌生感覺，這可不就是他心心念念要承歡膝下的娘！
他怎么可以生出這不是他娘的錯覺，竟然連娘都快要認不出來，實在是大不孝。
素衣美婦人嘆息一聲，輕輕的將他擁入懷中，母親的懷抱一如記憶里那般溫暖可親，并不似她外表看起來的清冷淡漠，游離世外。
只是染上了佛香，添了些許不屬于塵世的悠遠芳香，其實他還是更喜歡記憶里她身上的煙火氣，雖然煙熏火燎出來的味道并不好聞，卻最是充滿了溫暖甜蜜，那是幸福的味道。
“阿娘，你竟然沒有第一眼認出我，害我好難過?！?p> 一個三十歲的大孩子，忽然之間好像回到了少年時，伏在母親的懷抱里撒嬌。
素衣美婦人摸了摸他的頭，幽幽說道:“你不也沒有第一時間認娘，我是不是也應(yīng)該好難過?！?p> 余青峰吐了吐舌頭，趕忙道歉解釋不停，唯恐他娘真的傷心難過。
長大了還真的是什么都不一樣了。
要是從前他說他傷心難過，他娘定會做上一桌子好吃的，看著他吃完，再費心思變著法兒的哄他高興。
哪里像如今這樣。
不安慰他也就算了，還反將了他一軍，鬧的他都不好意思了，不得不反過來安慰她。
其實這樣也挺好，讓他真實的有了一種長大成人的感覺，不知不覺間他也已經(jīng)長成一棵岑天大樹，可以為他娘撐起一片天。
母子相認，一時間溫情一片，書生和黑姐姐在一旁，一個看書，一個扣手指玩。
直到見母子二人處的差不多了，才開口問道:“夫人，你可知道這座別院發(fā)生了何事？為何突然就換成了天機閣護衛(wèi)。”
素衣美婦人搖搖頭，說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左不過是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什么天機地機，換就換吧，我也并不在意外邊換成了什么樣人。”
余青峰正要說話，黑仙姑一根銀針悄默聲的射過去，他便發(fā)不了聲。
張了張嘴吐不出一個字，回過頭狠狠地瞪了一眼，問她要干什么。
她笑了笑，眨眨眼回他:你要說什么，可別亂說話，嚇壞你娘你不跟著擔(dān)心？我可是為你好。
他娘顯然被人保護的很好，一點兒也沒被不久前一場變故影響，果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念平安經(jīng)。
那位刀客闖進這座別院行兇的目的，就更費人疑猜，真真是當(dāng)這位夫人如白玉觀音，還貼心燃了藥香讓她安安穩(wěn)穩(wěn)睡了個好覺。
如果不是這位夫人實在沒理由里通外人，她都要腦洞大開寫出來一本曲折離奇的戲折子。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必然有前因才有后果，這位夫人費心費力買通刀客屠盡一莊仆役護從？她圖什么，講不通沒道理。
再說看她那柔柔弱弱的樣子，拜佛念經(jīng)那個虔誠勁兒，也不可能生得出一顆蛇心。
她的銷金窟云集了各種十惡不赦的大惡人大魔頭，什么人做過什么違心事，她一眼就能看破。
在她眼里，這位夫人既不是一個好人，也不是一個壞人。
不作惡不為善，不像一個人，也不像山上仙人，更像畫上的菩薩，供桌上的觀音，有點意思呦。
黑仙姑打開香爐，捻了一撮香灰看了看，打從一走進這間庵堂，她就嗅到一股不一樣的味道。
雖然味道已經(jīng)很淡，且被檀香掩蓋，她嗅覺靈敏依然捕捉到那一絲沒有完全消散的不尋常香味。
“這是紫檀香？夫人一直點這個香嗎？”
素衣美婦人點點頭，說道:“莊上只有這一種香，每天都要用的?！?p> 黑仙姑還待問上一問，那邊書生掩袖咳了起來，比著往常好似咳得更厲害了。
余青峰和黑仙姑一同轉(zhuǎn)身，一左一右往書生身邊湊去，看他這病真是鬧心，雖然他自己不以為然，同行的兩位朋友卻每每都不能放心。
“我這里有些梅子，也不知道是哪個下人拿來的，這位公子不嫌棄就收下，咳得厲害取一顆壓一壓，雖不能治病也有好處?！?p> 素衣美婦人拿出來一只紙包，打開看確是包著不少酸梅子，聞上一聞就讓人胃口大開。
“那就多謝夫人好意?！?p> 黑仙姑替書生收下，捻了一顆在嘴里酸酸甜甜，是山下女人家常吃的一種零嘴，沒什么藥用，給書生甜甜嘴倒也無妨。
書生本是拒絕的，被一左一右四只眼睛盯著，不得不食了一顆梅子，雖然仙魔兩道他名聲都不好，其實他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只是很少有人知道。
“阿娘，我們一起回家吧，也不知道我爹有沒有回家，他一個人怪可憐的，我們回家去一家團圓好不好?！?p> 余青峰發(fā)現(xiàn)自己突然又可以說話了，便走過去挽住他娘的手，這個地方好雖好，到底不是他們的家。
父親母親和孩子，才是一個完整的家。
再說了這個地方也不安全，他不放心讓他娘再住下去，他們一塊兒回家再好不過了。
他娘掙開了他的手，只是搖搖頭也不說話，許久之后才道:“這個世上沒有何蕓，只有一個如因居士，天晚不留你們住了，你們走吧。”
余青峰被逐客令搞的有些暈，他娘給他下逐客令，天已經(jīng)黑了還要把兒子攆出去，連住一晚都不留...
他說錯了什么話？
他鬧不明白呢，腦子里一團漿糊翻江倒海，連書生和黑仙姑一左一右拎著他往外走，他都沒有反應(yīng)。
走了幾步路，黑仙姑突然松開他又折回去，問了一句話:“夫人，你剛才是不是沐浴了。”
問完又自覺唐突，搖搖手告辭，說會照顧好傻小子，讓她放心，然后閃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