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五,臨近歲首,行臘祭。
嬴蕩終于看到咸陽的城墻了。
咸陽,位于渭水河畔,一片舉世矚目的平原之上。
周人出岐山,平定天下,定都鎬京,而秦人的國度,建立在鎬京不遠(yuǎn)的廢墟上。
這個時代,氣候濕潤溫暖,降水豐富,更是沒有黃土高坡一說,因為黃土之上,皆是綠植。
這一大片關(guān)中平原,成了秦人生存的沃土,秦人之所以能成秦國,和這片土地是離不開關(guān)系的。
咸陽城池,黃土夯實,在外面又砌了一層厚重的方磚,這種磚頭,長有一尺多,寬有半尺,比黃土是堅固多了。
磚頭是青色的,城墻也是青色的,相比黃土筑起的洛邑城池,它看起來更是多了一絲雄偉,一絲莊嚴(yán)。
在咸陽之前,秦國還從來沒有一座城池,是用方磚所鑄,這咸陽是第一座。
遠(yuǎn)遠(yuǎn)望去,城池四方四正,矗立在平原之上,東西看不到長,南北望不到寬,要比那洛邑王城,寬廣的多了。
天子之城九里,高九仞,諸侯方七里,高七仞,伯侯方五里,高五仞,子男方三里,高三仞,時間過的這么快,都到了如今,有誰還會記得這些呢?
關(guān)中平原,幾乎望不到大山,而最高的,就是這城墻了。
城墻上方,箭樓聳立,上面還插著一桿桿的黑色旗幟。
想一想,也的確有些可笑了,他這個秦王,穿越來此都整整半年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咸陽。
正對著嬴蕩的,是咸陽的東門,城池寬廣,城門也一樣寬闊,一排排的衛(wèi)士,從城門口一直排到了很遠(yuǎn)的地方。
在這里,旗幟鮮明,秦國的臣子們,筑起了高臺,他們正在翹首以盼,迎接王駕。
大王勝五國,滅敵四十萬,這樣的豐功偉績,足以讓秦人高興上半年了。
秦王車架,緩緩向前,嬴蕩也看的越來越清楚了。
左相甘茂,上將軍向壽,御史令司馬錯,攜一眾臣子,等候在那里,人群中,還有身著甲胄的孟賁。
如今,他是咸陽將軍,領(lǐng)衛(wèi)尉,有調(diào)動衛(wèi)士之權(quán),看到他,嬴蕩就放心多了。
“臣等恭迎大王回師!”
嬴蕩走下車架,群臣行禮,半年前,秦王離咸陽的時候,大權(quán)旁落,今日回咸陽時,秦王聲威浩蕩。
與眾臣寒暄過后,車架繼續(xù)往前,群臣跟上。
穿過幽微的門洞,便入城中,咸陽秦人,夾道歡迎,喜迎王師!
嬴蕩此時身著甲胄,手拄清亂,身上一件黑色繡金玄鳥披風(fēng),看起來可謂是俱顯威嚴(yán)。
白慶駕車,六匹馬兒拉動,他正站立其上,目視前方。
咸陽秦人,無人不知大王打了勝仗,滅了諸國的威風(fēng),哪個不想親眼目睹秦王的風(fēng)采?
嬴蕩筆直站立,目視前方,有這么多人在,寡人可不能自亂形象,就是脖子酸痛,腰腎虧虛,寡人也要堅持到王宮之中,畢竟路上還有這么多大姑娘,小媳婦。
咸陽街道,從東門筆直通到了王宮,這街道之寬,能容得下十車并行,縱然如此,可兩旁還是被秦人圍的水泄不通。
常說秦人愛干凈,看來是真的了,一路過去,街道整潔,兩側(cè)商肆酒鋪門前,也絕無腌臜之物,就連各家商肆的旗號,也都是同樣的大小,同樣的顏色。
當(dāng)然,秦人愛干凈,也更怕秦法,這要是在街上亂倒垃圾,都要被抓去割掉鼻子,如此嚴(yán)苛的秦法,看誰還敢。
城池乃孝公所建,還很新,西南和東南是坊市,城池中央是王宮,西北和東北是貴族們的府邸,至于國人們的宅院,都散落于其中,這一切都排列的整整齊齊。
一路上過去,盡是人山人海,嬴蕩站的乏力,好不容易,才堅持到了王宮門口。
如今,這王宮門口,也是人數(shù)不少,咸陽內(nèi)臣們也都等在這里。
王宮之外,歸衛(wèi)士管轄,咸陽將軍,有鎮(zhèn)守王城之責(zé),而一旦入了王宮之內(nèi),便由郎官護佑,郎中令贏熋,正跟在嬴蕩身后。
車架入了王宮,繼續(xù)往前,一直到一座大殿前,才是停下。
王宮中的路面,盡是青石板所鋪墊,這些個石板,切割的四方四正,每個都大小相同,就如同咸陽這座王城,王城中的王宮,還有王宮中的大殿一般,盡皆是四方四正,也好似這秦人的性子,烈而剛毅。
在后世,不管是傳承久遠(yuǎn)的腰鼓,還是山頭吟唱信天游,還有那用吼代替唱的秦腔,都能看出這些來。
在大殿的四周,是一大片的空地,其余建筑都離它相距甚遠(yuǎn),如此一看,就像是孤零零的立在這里。
王者,稱孤道寡,自古以來,權(quán)利的頂峰就只容得下一人,就如同這座大殿一般,只有它才可以立在這王城的中心。
大殿不高,但它地勢極高,嬴蕩跨過這極長的臺階,爬了上去,再脫了鞋子,才進入殿中。
沒有洛邑的精巧,更沒有洛邑繁華,這里的一切陳設(shè),顯得有些簡單而粗糙。
秦承周制,秦人學(xué)會了周人的厚重,卻沒學(xué)到周人的精巧和華麗。
咸陽的王座,才是屬于秦王的御座,半年多過去,嬴蕩才覺得他,真正的做了秦王。
今日,大王回師,宴請眾人臣子,一直到了深夜。
第二日,人醒來,酒還未醒。
嬴蕩睜開眼睛,頭還是有些痛,喉嚨也有些干。
爬起身來,他正躺在寢宮之中,被子是摸著光滑,蓋著舒服的蠶絲被,還有兩個宮女,正站在外面,打著盹兒。
秦王就寢,她們是值夜的。
這才是帝王該有的享受,舒坦??!
一見王榻有了動靜,這兩個宮女立即提起了神,其中一個退了出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從外面進來一個男子,不對,看打扮是個宦官。
他彎著腰,輕聲輕腳的走了過來,手中還端著一個喝水的壺。
水壺是陶瓷燒制,外面上了一層黑釉,黑的發(fā)亮。
“昨日大王醉酒,奴婢知道大王會口渴的,這蜜汁釀昨日就備下了,只等著大王飲用了?!?p> 嬴蕩砸了一下嘴,的確是快被渴死了,甚至昨日夜里,都夢見一直在喝水。
秦人的酒,一點兒都不甘甜,反而還帶著一點苦。
宦官手腳麻利,很有眼力勁,一見嬴蕩要起身,急忙過來扶了一把,起身之后,又雙手捧著水壺過來,這伺候人的本事,真是高。
嬴蕩接過,初嘗了一口,甘甜清冽,然后咕咕咚咚一氣給喝了個干凈,這才有功夫,打量起了眼前的人。
這宦官,生的面色白凈,秀眉大眼,嘴若櫻桃,鼻若蒜頭,乍一看,還長得挺漂亮的,說起話來,細(xì)里細(xì)氣,舉止神態(tài)自是帶著一股陰柔。
這要是放在兩千年多年后,妥妥的一個女裝大佬啊,比女人更女人的人。
對了,宦官不就是閹人么,沒有了那玩意,有些陰柔,也能夠理解。
嬴蕩想了一想,他當(dāng)初最寵幸的,可不就是這個人了,這人叫做狐人,官任尚沐令,簡單來說,也就是掌管秦王沐浴,幫助秦王洗澡的人。
秦王沐浴,都有特定的規(guī)矩,一個專門管著洗澡的人,寡人也能夠理解,但幫著洗澡,就只是搓背么?
讓這樣一個人伺候寡人沐浴,還真是有點兒,有點兒不好意思,若是換做剛才那兩個宮女,寡人就一點都不會難為情了。
想到這里,嬴蕩抬頭,又看了一眼狐人。
對了,就是這個王八蛋,寡人記起來了。
寡人當(dāng)日車裂燕國使臣,不就是他說,燕人喜歡咒罵秦王,挑起寡人怒火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