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手卻不動,只穩(wěn)穩(wěn)地將季笙的手握著,又笑道:“說來還真是巧。阿笙之母是南女,咱們的新側妃也是南女,如此巧合,實屬罕見。王爺您說是嗎?”
永安王不知她又要賣什么關子,只瞇眼將她盯著,眼中的警告卻十分顯而易見。
永安王妃只作未覺,朗聲同下頭的眾人道:“咱們的側妃娘娘閨名寄荷,好巧我王府里頭的女兒名字里頭也嵌了一個季字,音雖不同,可喚起來卻仿佛一樣……”她目光從下頭的人面上一一掃過,“諸位說,這可是一樁巧事?”
永安王越過正妃,親自操持納妾之儀——側妃說起來雖比妾室高出不少階品,可那層遮羞布一旦捅破了,說破大天去,也始終不過是妾室罷了。
如今永安王妃只是用言語刁難,下面的人都認為是情理之中的事,倒不覺得意外。
但這些人的階品都在永安王之下,上頭神仙打架,他們這些凡人自然不敢開腔答話,如今被永安王妃用目光一掃,頓時紛紛低下頭去,只當沒聽見。
心里卻隱約有些暢快。
他們這些人,地位雖不如永安王尊崇,可在外頭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如今為了區(qū)區(qū)一個側妃便被拉來觀禮,早便覺得十分不舒服了。
永安王自個兒丟臉倒也罷了,只要關起門來,左不過也只是他府里的私事,可如今鬧成這樣,實在有些貽笑大方。
永安王自己個兒要丟眼本是落了他們身份的事,可若要拉他們一道趟這趟渾水,卻委實不該。
是以眾人心中都有些隱約的興奮,雖低著頭,卻忍不住都在暗暗地想著,今日這架要打起來才好看呢……
上頭永安王妃見無人肯應,心中有了底,便又笑了一聲,“今夜月色好,人也圓,實是一個難得的好夜?!?p> 她看一眼季笙,柔聲道:“我近來十分喜歡阿笙,往日尚且不覺得,可最近發(fā)生了一些事,這才曉得這女兒與我十分貼心,阿笙雖不過是個庶女,可一向乖順聽話,與我親生的女兒也無異?!?p> 聲音十分慈愛,就像季笙果真是她生的一般。
“阿笙你既與側妃有緣,不若代母親接了這杯妾室茶。”又掃一眼永安王,“王爺您覺得如何?”
她嘴里雖在征詢著永安王的意見,語氣卻十分不容置疑。
季笙被永安王妃拉著,不由暗暗叫苦。
這可是永安王心尖上的人,又是側妃,也算得上是她的庶母……如今她的嫡母卻要她這個庶女去接庶母的茶,實在有些荒唐。
她本能便想要拒絕,可是,當她的目光落在永安王妃面上時,不知怎的,心頭卻忽然重重一跳。
永安王妃面上雖然帶著笑,目光卻十分冰冷,又帶著某種對她的警告和威脅,仿佛她一旦開口拒絕,云舒院的一眾人等便都要做了被殃及的池魚……
她下意識地,去瞧了自己的父親一眼。
永安王似乎喝醉了,面上帶著兩塊紅暈,眼神卻有些渾濁,像是并未聽懂永安王妃的意思,只醉醺醺地靠在椅子上,察覺到季笙探尋的目光,卻并不憤怒,只含糊了一聲:“巧,是巧?!?p> 一副糊糊涂涂的模樣。
這般模樣,哪里又像那個要吵著鬧著納側妃的王爺?
倒似個糊涂的尋常人……
眾目睽睽下,季笙頗有些進退兩難的難堪。
接受,意味著以后會被這位側妃娘娘記恨,若是再被纏綿的枕頭風一吹,說不得日后的日子便要更加艱難得多,可她若不接受,云舒院的人日子也不會好過……
她勉強穩(wěn)住自己的心神,只低低應承一句:“母親既如此說了,那便勞煩側妃娘娘。”
與寄荷側妃遞茶前便先行了一禮,垂著頭,低聲道一句:“得罪?!?p> 這重新站直了,立得端端正正地,看著那個嫁衣如火的女郎弱柳扶風地一步步走近,將茶奉到她面前,父母面前,季笙不敢拿大,只身板挺直地站在那處,將茶接過,輕抿一口,這才肅容道:“代謝側妃?!?p> 代誰謝呢?
她不敢說,也無人問,只一人端端正正地立著,仿佛在完成一件極其重要的大事般鄭重。
寄荷側妃便偏頭看了季笙一眼。
這小女子,在諸多比火光更加明亮的目光注視下,卻始終不卑不亢的,雖是庶女,能有這般氣度,倒是十分難得。
寄荷側妃雖出身南地,可自幼顛沛流離,比今日這番難堪的境地更甚也見過無數。
永安王妃想要用這種方式來折辱自己,實在手段拙劣。
她便微微一笑,等著季笙將收了,便又重新靜默地站著。
一旁早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典儀見此,忙高呼一聲“禮成”,逃也似地下去了。
可不正是逃么。
禮畢,寄荷側妃被人攙扶著去了永安王與她新?lián)艿脑鹤樱腊餐蹂姶碎g無事,便帶著王府一眾女眷退下,只留男人們吃席。
走在路上,到底覺得有些意難平,見季笙仍老老實實跟在一邊,不由刺了一句:“你倒是兩邊不得罪。”
到底覺得心中不暢快,只將季笙一人丟下,帶著眾人離去了。
季笙被嫡母斥責是意料中的事,她不敢反抗,衣裳又被冷汗?jié)窳耍娪腊餐蹂鷼夂艉舻刈吡?,也不敢追,只站在原地直等到永安王妃不見人影這才嘆了一口氣。
兩邊不得罪么。
可是她卻覺得自己似乎兩邊都得罪了,而且還得罪的十分徹底,永世不能翻身了……
月亮掛得高,雖是仲夏,這般折騰下來,卻到了深夜,路邊的草木都積了晶瑩的露水,被風一吹,頓時滾落下來。
季笙沒由來地打了一個寒顫,忙縮了縮肩膀,只一個人緩緩地朝著云舒院走去。
永安王妃走時,特將香茗與阮娘一道帶走留了,也不知她們兩個此番會受怎樣的罪……
可如今季笙自身都難保,連獨善其身都尚且做不到,又如何能保得住其他人?
天實在太晚了,季笙身上又痛,只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朝著云舒院走去,路上雖點著燈,可值夜的人卻不知去了何處,她一路行來,竟一個人也沒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