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駒從明月那里離開后,并未立刻回到住處,而是坐著一輛馬車拐過幾個路口,來到了一個偏僻地方。
大樹掩映,道路曲折,此地雖然偏僻,可人一點都不少,除了眾多持戈甲士,還有十幾個佩劍漢子,甚至在那灌木掩映中,還有不知多少個弓箭手埋伏于此。如此重兵把守,顯然這不是一個普通的處所。
張顯看著鮑駒的身影從樹叢中出來,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了門口,他知道鮑駒為明月心腹,但不出示手令就如此方便地進(jìn)到這里,顯然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這些人都是他安排的。
鮑駒見到張顯衣著整齊,臉色紅潤,神色泰然,便問道:“張先生這里還住得習(xí)慣么?”
張顯說道:“住得很好,就是有個疑問一直盤旋在心頭,所以費了張某不少心思猜度。”
“有何疑問?”
“在巴國坐牢為何比做官還舒服?!睆堬@笑道。
“在哪里坐牢都不會舒服,巴國也不例外。”鮑駒看了一眼張顯的居室,器皿齊全,干凈整潔,說道:“巴國的牢房只關(guān)有罪的人,而先生并沒有犯罪,自然不會坐牢了?!?p> “劫持桑田難道不算犯罪么?”
“可桑田并不是你們弄走的。”
“桑田找到了?莫非你們真去王后宮中搜查過?”張顯有些訝異。
鮑駒嘆了口氣,搖搖頭說道:“不,我們沒有找到,因為王后的寢宮是絕對不能搜查的?!?p> “既然如此,先生為何相信不是我們干的?”
“因為雖然我們沒有找到桑田,但就像你所說的一樣,他并沒有離開王宮?!?p> 張顯明白了鮑駒的話中的意思,說道:“這么說我的判斷是對的,桑田已落在了王后手里?!?p> “不錯,你們的方法精準(zhǔn)無誤,并且效率很高。”
“明月公子也終于相信我的話了?”
“這事只有我知道,只要我相信就夠了,暫時不必告訴公子爺?!?p> “既然先生洞悉一切,為何不向明月公子直接明言?”
“因為這不是明月公子想要的答案?!滨U駒看著張顯,笑了笑說道:“跟隨公子多年,如果連他的禁忌喜好都無法把握,恐怕我也無法領(lǐng)受心腹門客的待遇了?!?p> 聽鮑駒這么一說,張顯也笑了,說道:“看來鮑先生和我們現(xiàn)在一樣,雖然衣食不缺,卻也不自由?!?p> 鮑駒欣然點頭,說道:“的確是這樣,想要位子的人都不自由,這大爭之世,天下每個人都在追求某個位子,大國君王想著周天子的位子,諸侯想著大國的王位,門客想著更高的位子,就是這怒濤之城,那巴王王座也吸引著很多人的目光。”說到這里,鮑駒便停下來搖搖頭,又感嘆道:“可惜大家不知道,只要是位子,就有不自由的地方?!?p> “可我們商賈并不覬覦那些位子,只是逐利而為,為何現(xiàn)在也沒有自由?”
“你們馬上就會自由了?!?p> “這么說先生是來釋放我們的?”
“是的,現(xiàn)在你們就可以離開了?!?p> 張顯聽罷,急忙向鮑駒道謝,說道:“先生見識卓越,才智過人,將來一定能名動天下?!?p> 明日就要出征,除了鮑駒一班人,杜伯也沒有歇息,雖已是戌時,杜伯的內(nèi)室里仍然亮著燈。
杜伯問道:“你覺得明月能凱旋嗎?”
石仲略一思索,說道:“或許有兩成把握。”
“哦?”
“我聽說閻敖的楚軍雖然兩次大敗巴王,但傷亡巨大,所以能否攻下鹽庫還言之尚早?!?p> “我以為明月凱旋的把握連一成都不到,因為無論閻敖能否攻下鹽庫,明月都無法回到這怒濤之城了。”杜伯臉上浮現(xiàn)出自信的笑容,這種笑容極少出現(xiàn),或許也只在石仲面前才有的笑容。
杜伯從來就是個謹(jǐn)慎得有些悲觀的人物,也或許這就是強(qiáng)者的風(fēng)范,他只需在極少人面前展示自己手中的優(yōu)勢,那些極少數(shù)人就是他認(rèn)為很關(guān)鍵的人物。
鮑駒道:“可是明月手下能人猛士眾多,是幾位公子中最有實力的,即使在鹽庫不能擊敗閻敖,但顏夫子等大臣仍會站在明月一邊,所以他仍有問鼎王座的機(jī)會?!?p> 杜伯摸著劍架上的寶劍,說道:“他恐怕沒有晉文公重耳那樣的機(jī)會了,現(xiàn)在巴楚交惡,蜀國是王后的娘家,那些氏族部落在這次大戰(zhàn)中實力大損,因此明月已無外力可借了,何況他能擊敗閻敖的希望本來就不大?!?p> “看來無論巴楚這次誰勝誰負(fù),對王后來說都是漁翁得利?!?p> “得利的可不止王后一方,現(xiàn)在巴王和明月這兩個實力人物都已離開,因此我們也得分一杯羹,否則就算是在這怒濤之城吃白飯了?!?p> “我已經(jīng)把明月出征的消息通知楚國了,楚王這次在主公這里又欠了一筆,我想閻敖得到消息一定會在明月達(dá)到前猛攻鹽庫的。”
杜伯微微搖頭道:“或許明月根本就到不了鹽庫,從怒濤之城到鹽庫有三條道路,其中一條就是從我的領(lǐng)地上翻牛背山過去,你現(xiàn)在就飛鴿傳書給少卿,讓他派人即刻燒毀棧道,拆掉橋梁,看他能飛過去?!闭f罷就哈哈大笑起來。
石仲聽罷,說道:“大人英明,這樣就讓明月的人馬變成了修路大軍,我這就去辦。”說罷就趕緊安排給杜少飛鴿傳書。
第二日一大早,明月率領(lǐng)這眾門客出東門往鹽庫出發(fā),雨山派來五千兵士隨明月出征。鮑駒一看,多是些老弱兵士,并且兵器也不齊整,這顯然是雨山故意敷衍塞責(zé),應(yīng)付了事。穆妍在侍女小葉子等宮女的陪伴下前來送行,卻對此視而不見。此時明月心中頓時憤懣不已,但已無暇計較,只命挑選精壯兵士數(shù)百人隨行,其他人仍留在怒濤之城。
這時華子夜出來對鮑駒道:“我與你有同窗之誼,你現(xiàn)在追隨太子征戰(zhàn),我當(dāng)為你踐行?!闭f罷就捧上一碗酒來。
鮑駒接過酒碗,說道:“我始終沒有忘記我們曾經(jīng)在老師面前發(fā)過誓,今生要共同攜手輔佐明君,康濟(jì)萬民,不曾想現(xiàn)在還是要各為其主。”
華子夜微微一笑,說道:“誰說我們就不能攜手共同輔佐明君?只是明君還未出現(xiàn)而已,今天這碗酒只是壯行酒,望師弟早日歸來,到那時你我共同輔佐真正的明君。”
鮑駒道:“你不要忘了,巴國上下都已認(rèn)定公子為儲君,待到他回來的那一天,他就是巴國的國王,就是我們的明君?!?p>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我一定要好好喝上一頓?!比A子夜眼里滿是自信,他說道:“我們的約定不會變的,無論將來誰是明君,我們都會捐棄前嫌,共同輔佐他,請鮑兄多保重,將來我們一定有相會的那一天?!?p> 別過眾人,明月率領(lǐng)大隊人馬急速行軍,行至巴國境內(nèi)的宕渠時,出現(xiàn)了三條岔路,明月問鮑駒該走那條路線,鮑駒道:“這里到鹽庫有三百里,北有高山峽谷,是杜伯的領(lǐng)地,南有大河密林,是部落領(lǐng)地,如果要想走得最快,就應(yīng)該走沼澤之城,這是一條捷徑?!?p> 明月道:“軍情緊急,已不能耽擱片刻?!庇谑钱?dāng)即決定走沼澤之城。
沼澤之城建在一片沼澤之中,這片沼澤方圓數(shù)百里,渺渺茫茫渾濁一片,不知已形成了幾千年,也不知深有幾許,只知道此處沼澤飛鳥能過,卻走獸裹足,看似平靜的沼泥卻如一張魔鬼的大口,吞噬人獸無數(shù)。這沼澤之城修建在沼澤之中,截住了穿越方圓數(shù)百里沼澤地的唯一道路,凡過此路的,必須給城主繳納過路費,此城的城主是巴王的堂兄,因為他為人刻薄寡情,貪婪無度,居地理而死命地盤剝行商,所以那些商人都叫他老寇。
巴王一向鄙視老寇,因為在巴王心中,笨蛋可以分為兩類的,一類是笨蛋,另一類是守財奴,而老寇就是這后一種。
明月帶著軍隊向沼澤之城進(jìn)發(fā),一路上人不離鞍馬不停蹄,于傍晚時分便抵達(dá)沼澤地了。明月一行來到沼澤之城的城門下,卻見城門緊閉,那條昂貴的通道已無人影。明月一行非常詫異,這里以前是鹽商絡(luò)繹不絕,今天為何空無一人呢?眾人無暇細(xì)想,急忙遣人去城下叫門。
巴國兵士來到城下高聲叫喊:“城樓上的,我們是巴國的軍隊,請打開城門?!?p> 連喊三聲,樓上垛口里才伸出一顆腦袋,像是個頭目模樣,只見那人往下瞧了瞧,用手指了指樓下,又縮回去了。
巴國兵士面面相覷不知何意,這時鮑駒看到城樓下有一塊不大的木牌,上面歪歪斜斜寫著四個字:“閉關(guān)三日?!?p> 明月也看到了那塊木牌,他騎馬親自到城門下,喊道:“樓上兵士聽著,快去報告你們城主,就說巴國明月公子攜重金前來,開門放我們過去,我們有重謝?!睒巧鲜勘娒髟乱轮哔F,器宇不凡,知道是個大人物,于是便去報告城主。
那頭目報告老寇明月要獻(xiàn)重金過路的消息,但老寇對“重金”二字并沒有精神煥發(fā),只說了一句“金子多了也要排隊?!北愦虬l(fā)那頭目去了。待那人走后,端坐在丹盒前的老寇才喃喃自語道:“人生就是走在死的路上,哪里有什么路呢?”
明月一行在吊橋前候著,半晌過去,城門打開出來一人,正是剛才在城樓上的那頭目。那頭目站在吊橋前對明月施禮道:“我們城主這兩天正沐浴齋戒,公孫先生就快煉成不老金丹了,所以必須要清凈,外人一個也不許入城,這兩天連一個商賈也沒能過去呀。”
“我們前線軍情緊急,如果你們能放我們過去,這些財寶就全是你們城主的了?!泵髟轮钢约核鶖y帶的財寶說道。
那人伸脖子瞧了瞧,笑道:“確實不少哇,不過也買不來長生不老啊?!闭f罷大笑著頭也不回的進(jìn)城去了,任憑明月等人如何喊都不再回頭了。
明月一行一籌莫展,這沼澤地方圓幾百里,如果繞道而行,要多走好幾天,顯然是行不通的,正在進(jìn)退兩難之際,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對明月說道:“在下有一個辦法可過這沼澤?!?p> 明月聽這聲音好熟悉,便轉(zhuǎn)頭一看,只見一人披著麻布,遮住了面部。
這時那人伸手揭開麻布,原來是張顯。
發(fā)現(xiàn)張顯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混跡在隊伍中,明月非常吃驚,喝問:“你為何在此?”
“是我把他們帶出來的?!滨U駒急忙在一旁答道。見明月慍怒,鮑駒便解釋道:“請公子息怒,公子命令無人敢不遵,只是事起倉促,而其中原委頗為曲折,為不耽擱公子出征,所以在下才自行做主,請公子恕罪?!?p> 明月道:“莫非你相信他的大逆不道之言?”
“剛開始是半信半疑,現(xiàn)在確信無誤?!滨U駒說罷便從懷中抽出一副絲絹描圖,遞給明月道:“公子請看,這就是最好的佐證。”
明月接過鮑駒手中的絲絹,見上面畫有曲折繁復(fù)的線條,不懂是什么意思。鮑駒解釋道:“這是桑田失蹤時留下的證據(jù),當(dāng)時整個屋里什么都沒有動,卻碎了一個裝酒的陶罐,這個圖案就是依照那些破碎的陶片描繪出來的。”
“或許發(fā)生過打斗,打碎一只陶罐也不能說明什么問題,更不能說明桑田就是被母后劫走的。”明月余怒未消。
“的確不能,但陶罐的碎片卻能。”鮑駒指著那絲絹圖對明月說道:“這些碎片的位置不像陶罐破碎后自然形成的,而是有意擺放過,當(dāng)時在下沒有看出其中的奧秘,在照樣描繪出當(dāng)時碎片的位置后,再經(jīng)多日揣摩后才發(fā)現(xiàn)其中的端倪。”
明月仔細(xì)端詳那幅圖,發(fā)現(xiàn)的確是一副建筑布局圖。鮑駒指著其中一處說道:“公子請看,整個碎片的位置正好對應(yīng)著王宮各處,而當(dāng)時所有的陶器碎片都背面朝上,其中只有這一片是里面朝上,它的位置就是王后宮殿的位置。”見明月頗有些躊躇,鮑駒接著道:“我曾私下讓南宮虎探查過,那里的確是戒備森嚴(yán),所以如果沒有十成的把握,就是借我十個膽子絕不敢私自釋放公子的囚徒?!?p> 明月仔細(xì)審視那圖,發(fā)現(xiàn)的確如鮑駒所說,因此便有些相信了。他看著張顯,問道:“既然你已獲釋,為何不離開巴國,卻要跟隨我們來到這里?”
張顯道:“在下本打算離開,但知道公子率兵奔赴戰(zhàn)場,而在下和幾位兄弟也都粗通攻防之術(shù),所以跟隨公子希望能有些幫助?!?p> 這時鮑駒乘機(jī)說道:“如果張先生真有罪,他就會乘機(jī)逃脫,而他能不計嫌疑,主動前來,可見是心胸坦蕩之人,請公子不必對張先生再有所懷疑。”
明月看看天色將晚,嘆道:“現(xiàn)在我等是前有阻遏后無退路了?!?p> 這時張顯道:“公子切勿憂慮,我保證在天黑以后,我們的路就會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