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郡西南方向三十余里的官道上。
角宿站在了一輛拉著棺槨的馬車上。
他的目光落在了馬車旁那個側著身站著的,戴著冪籬的女子身上。
“哎哎,你這個后生,不要命了,從哪里鉆出來的,往這官道中間一站,要不是勒馬勒得及時,你只怕是小命都不???!”李思源嚇得臉色有些發(fā)白。
角宿微微笑了笑,抱拳道:“老丈,實在是抱歉驚擾了您老人家。我是來找人的?!?p> “你找人攔住我做什么?”李思源滿臉戒備,他感受到了馬車在微微顫抖。
“哎,唐姑娘,何必再偽裝呢?”角宿含笑,看著那女子說道。
李思源神色一變,剛剛想要吩咐伙計把馬車驅動起來,唐茹就已經(jīng)取下了冪籬,順手抓起了一,才向著角宿抱拳說道:“見過角宿前輩?!?p> “前輩不敢當,不見得比你大一輪。”角宿微微笑道,“解白姑娘應該就在那口棺材里吧,你們這偽裝得還挺好?!?p> “唐姑娘,你快走……”李思源也跟著跳了下來,“……我來攔住他!”
唐茹哭笑不得,這可是堂堂角宿,哪里是說攔就能攔住的。
“李爺爺,有勞您費心了?!碧迫爿p聲說道,“只是現(xiàn)在我們只怕也走不掉了?!?p> “唐姑娘放心吧,我不會害了那位解白姑娘性命的?!苯撬拚f道,又看向李思源,“也請老丈放心,我會帶解白姑娘前往煌天,為解白姑娘爭取的?!?p> 李思源冷笑道:“太純府的糊涂蛋,連好人都要害,還有什么可以爭取的!”
角宿滿是歉意地說道:“抱歉?!?p> 李思源一愣。
“柳斬姑娘和那位蠻?!邆€姑娘此刻也在少純府養(yǎng)傷,還請?zhí)乒媚锱c我一道回去吧?!苯撬抻挚聪蛱迫?。
唐茹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不準備做無謂的抗爭。
根本就沒有勝算,那就沒有打的必要了。
“你要帶小白姑娘走,除非殺了我!”李思源漲紅了臉,他撲在了棺材上,死死地抱著那口棺材不肯松手,他哪里肯讓人把解白帶走的,這一把解白姑娘帶走,可不就是羊入虎口了嗎?
李思源不肯松手,角宿悠悠地嘆了一口氣,走上前兩步,伸手微微發(fā)力,便將李思源從棺材上拉了起來,道:“老丈若是不信,那老丈與我同行就好了,剛好老丈也為我做個見證不是?”
李思源愣愣地看著角宿,過了好久,才梗著脖子道:“不可能,你休想騙老夫!”
角宿隱隱覺得有些頭痛,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你們這些人,怎么都不講道理的?
角宿緩過了一口氣,一手扶著李思源,一手為李思源順氣,生怕李思源一口氣喘不過來人沒了,溫言細語地開解李思源,為李思源分析其中的利弊得失,證明自己確實沒有一絲一毫的惡意,對那位解白姑娘更不會有絲毫的危害之心。
李思源初始的時候哪里肯信,但是漸漸地覺得這個后生言語溫和,細致耐心,好似也的確不是什么為非作歹之人,也就有些將信將疑了。
李思源看向了唐茹,唐茹微微點了點頭,李思源這才咬牙說道:“好,我跟你走,但是如果你敢傷了小白姑娘一根毫毛,老朽就是拼了這把老骨頭不要,也要與你拼個同歸于盡!”
與自己同歸于盡?
角宿愈發(fā)有些哭笑不得,只能連連告饒。
至此,李思源才牽著馬,掉轉了馬頭,跟在角宿身后,往安陽郡城方向走去。
饒是李思源同意了角宿帶著解白走,但是卻還是不肯將駕馭馬車的權力交給角宿,而是死死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才出發(fā)了大半日的馬車就這樣又掉轉了方向。
“前輩……”
“劍意太甚了?!苯撬拗噶酥柑迫惚е囊唬白蛞刮揖椭滥銈冊诔抢铮遣恢赖降自谀睦?,今日我感知到了這股劍意在往西南方向移動,所以就追了出來?!?p> 唐茹低下頭看了看懷里抱著的一。
一有些不好意思地往裹著它的布里縮了縮。
這不能怪它啊。
要怪就只有怪那個解白,誰叫她體內(nèi)藏著那么多劍意,好像還藏著一口很厲害很厲害的劍,所以才讓它那么興奮。
高手總是惺惺相惜的嘛,劍也是。
不能怪它的。
唐茹沒有想到,他們苦心策劃的逃亡之旅竟然就輸在了一的身上。
“這口劍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但是它很強?!苯撬拚f道。
唐茹輕輕“嗯”了一聲,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這口劍是劍師給她的,名字叫“一”,除此之外,她一概不知,她能怎么接話?接不了。
“希望日后,它也能隨著你名列《太純志異錄》?!苯撬抻芍哉f道,盡管他也看出了唐茹的資質不是很好,但是他卻覺得問題不大,因為有人在用劍氣為唐茹更筋易骨,說白了,就是用劍氣不斷地錘煉唐茹的肉身,使得唐茹的肉身能夠更加容易與劍意產(chǎn)生共鳴,更加契合,也自然能夠在劍修這條路上走得更遠。
這樣的辦法,也只能改變一個人在某一方面的體質特征,卻改變不了悟性,更會導致這個人在其他方面的修行天賦都因為這個方法被摧毀得一干二凈。這個辦法很極端,所造成的痛楚更不是常人能夠忍受的,所以輕易地不會使用,但是唐茹好似卻承受了下來,以她的能力,接受更筋易骨也沒有什么大問題。
至少在劍道方面,錘煉出了她對劍道的親和,有名師引路,后面的路會好走許多,雖然依然未必能夠有登頂劍道巔峰的本事,但是卻能比她原來的終點要遠太多了。
因此,角宿覺得唐茹最后帶著她的“一”名列《太純志異錄》的可能性不小,就算不在前列,也足以留下她的痕跡。
唐茹倒是沒有想這么多,她根本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竅穴之中全是劍氣,在日復一日地更改她的筋骨,她只是覺得疼痛——自從劍師開始用劍氣牢籠試煉她之后,她的竅穴疼痛就沒有一刻停下來過。
開始的時候她還面目猙獰地忍受痛苦,到了后來,她漸漸地就已經(jīng)麻木了,反正一天十二個時辰,這疼痛就不會停下來,還隨著她一次次地走出劍氣牢籠而不斷加重,她除了選擇習慣這疼痛,她還能有什么選擇?
她是真的一丁點選擇都沒有了,只能被迫習慣。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闖劍氣牢籠的時候,只是被那一道道劍氣挨近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仿佛要被撕裂了一樣的疼痛,就好像是有一柄巨大的鐵錘,從高空中落了下來,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小腹上那樣的難受。
她第一次闖劍氣牢籠闖得太艱難了,她整個人先后昏死了過去多少次她都記不清了,她最后是帶著淋漓的鮮血從劍氣牢籠里爬出來的,爬到了劍師的跟前。
劍師就那么看了她一眼,然后扔了兩個果子給她,還有一頁《劍氣殘譜》,就又把她放入了新的劍氣牢籠之中。
跟著劍師的修行,就是走出劍氣牢籠,問劍師一個問題,劍師問她一個問題,然后布置新的劍氣牢籠,不斷地重復重復,到了后來,她已經(jīng)可以若無其事地在一天內(nèi)走出劍氣牢籠了,只是她自己很清楚,那是因為劍師在控制劍氣牢籠的難度。
劍師問她的問題劍師從來不告訴她答案,就好像只是隨口問問,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為什么劍師要問那些問題——比如,一加一等于幾?餓了要不要吃飯?渴了要不要喝水?下雨了要不要打傘?冷了要不要加衣服?
這些古怪的問題把唐茹問得目瞪口呆,這其中想必有著深意,所以她每次都只是回答:“請容弟子深思?!?p> 劍師也不催促她,就任由她去了。
比起劍師問她的問題來,她問劍師的問題則細致許多,劍師總是三兩句話就能回答她原本以為很復雜的一個問題,這就迫使她不得不耗費了許多時間去思考那些簡潔的回答里到底有怎樣的深意。
到了現(xiàn)在,她也基本沒有想明白,而劍師也沒有要為她解釋的意思。她只能靠自己。
能往前走多遠,她不知道,她的資質讓她沒有辦法自信滿滿地說自己一定能取得多高的成就,她只能拼盡了全力去走——為了給師父,為了給同門報仇。
此刻角宿的話對于她來說,就只是客套話而已,她只能禮貌性地笑一笑,當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她低著頭,與馬車緩緩同行。
“掌柜的,你看,那里有個人生得真好看?!币恢辈恢涝趺凑f話的伙計突然插嘴。
“你胡說……”李思源話說了半截,將話吞入了腹中,“還真是好看?!?p> “是啊,這可能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了?!苯撬抟舱f道。
唐茹微微蹙眉,她抬起頭,向著伙計看向的方向看了過去。
然后唐茹便見到了一名腰間橫挎著一口橫刀的白衣青年,那青年看起來約摸二十來歲年紀,五官生得頗是俊俏好看,眉兒長長的細細的,眼眸也很是明亮,唇紅齒白,細皮嫩肉的,像極了說書先生說的故事里的美人兒。
唐茹一愣。
一身紅衣驟然自棺材之中沖出,大喊了一聲:“姓姚的,救人了,解白在棺材里!”
青年先是一愣,旋即眉眼一彎,腰間橫刀驟然出鞘:“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