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佩弦瞇起了眼睛,從牙縫里艱難地擠出了一句話:“你說了算嗎?”
“噫,不服可以試一試?”姚阡陌笑瞇瞇地說道。
胡佩弦袖間滑出了騰龍,兩條虬龍輕輕卷動著,向著姚阡陌張口嘶吼,只要胡佩弦一聲令下,就會咬住姚阡陌的咽喉,將姚阡陌撕碎成為肉塊。
“我可不是嚇大的?!币淠罢f道,他咧了咧嘴,“你可別忘了,現(xiàn)在流沙淵的主人還是我?!?p> 說到這里,姚阡陌突然臉色一變,他猛地抬起頭,看著頭頂依然是一片瘆人血紅色交織的天空,忍不住大罵了起來:“胡佩弦,你堂堂流沙淵的妖主,算計我?”
姚阡陌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被胡佩弦給擺了一道——當時情況緊急,他想要擺脫李源的糾纏,所能想到的辦法也就只有從胡佩弦的手里接管過流沙淵,利用主人的地利快速遷移。
也正是因為情形緊迫,使得他沒有來得及細想,從而忘記了一個他本不應該忘記的事情——那就是當他成為流沙淵妖主的那一刻起,流沙淵的狀況與他的狀況將會相互影響。
換而言之,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外部力量撕扯得不像樣子的流沙淵將會反噬他肉身,反倒是胡佩弦擺脫了一個累贅,流沙淵從此將不是他取得自由道路上的阻礙了。
胡佩弦自由了,他可以踏出流沙淵了。
姚阡陌神情微變,胡佩弦冷笑了一聲道:“你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精于算計,冷漠無情嗎?”
姚阡陌有些委屈地說道:“你這是污蔑啊,壞了我的名聲,到時候我找不到心儀的姑娘,便都是你害的了?!?p> 胡佩弦皺起了眉頭,滿是嘲諷地說道:“你在這里說這句話倒是很有意思,也不知道當初那位傾心于你,卻被你當做誘餌最后戰(zhàn)死在此的女子聽了會作何感想。”
姚阡陌低下了眉眼,沒有接話。
心湖泛起漣漪,惡蛟欲起波瀾。
青霜明顯地感受到了當胡佩弦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始終保持著高度穩(wěn)定的姚阡陌的心湖泛起了漣漪,看似并不洶涌,但是以姚阡陌的心境來說,能夠起漣漪,便足以證明那是姚阡陌很介懷的事情。
青霜又想起了當初那個神秘人所說的,“被你害死的人都不會活過來,你曾經(jīng)犯下的那些罪孽,也無法洗清”,眼前的這個胡佩弦的意思似乎也大抵如此,曾經(jīng)有一個傾心于姚阡陌的女子被姚阡陌作為誘餌犧牲掉了。
“你知道她死在我手里的時候,最后一句話是什么嗎?”胡佩弦瞇起了眼睛。
姚阡陌瞑目。
“她說,她其實一直都知道你從來都只是在利用她,但是她不在乎,她只希望你能記住她,不要忘記?!焙逑腋尚α藥茁?,“真是可笑,一個多情的人,卻遇上了如此冷漠無情的你,上蒼對她實在是太過殘忍?!?p> 姚阡陌站起了身,并攏了劍指,聲音一沉:“也許我現(xiàn)在殺了你,也算是為她報仇了?!?p> 胡佩弦袖間虬龍繞住雙腕,眼中兇光爆綻:“來?!?p> 姚阡陌直視著胡佩弦的眼睛,過了許久,才默默地收起了那一道劍意,沙啞著嗓子說道:“胡佩弦,我?guī)湍闳』啬愕恼嫔?,你放他們一命。在那之前,你真身受損的反噬,都由我來承擔?!?p> 胡佩弦冷冷地看了一眼李源和夢,瞑目片刻,才終于緩緩地點了點頭,為了取回他的真身,這場戰(zhàn)爭已經(jīng)持續(xù)了太漫長的歲月了,他不是那么感情用事的一個人,只要取回自己的真身,放這兩個人一命他可以接受。
“李源,你接受嗎?”姚阡陌看向了李源。
李源苦笑了起來:“我……有不接受的余地嗎?”
這筆交易,從一開始就沒有他不接受的余地,他只能接受,只有接受才有一線生機。
“告訴我吧,他的真身藏在哪里?!?p> “荒城東北,一百三十七里,那里有一處斷界屏障?!崩钤次⑽⑻绞?,原處的雀屏白羽“嗡”的一聲顫鳴,劃出了一道白虹落在了姚阡陌的身前,被姚阡陌握在了手里,“帶著它,就可以穿過斷界屏障了?!?p> “這口劍……”姚阡陌將雀屏白羽繞城了手環(huán)佩戴在了右手手腕。
“那個人給我的,他從哪里得到的,我一無所知。”李源回答道。
姚阡陌點了點頭:“還有一個問題。歸化郡公府的人,最近跟外界是不是有什么接觸?”
李源愣了愣,他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我不關心府內(nèi)的事情。”
姚阡陌看了一眼李源和夢,沒有再追問,而是看向了胡佩弦:“我有個請求。”
“你,也會因為什么事情而求人?”胡佩弦嘲弄道。
“不要遷怒無辜?!币淠罢f道。
胡佩弦揚眉:“無辜?這樣無聊的詞匯,你是從哪里學來的?在你眼中,有什么生命可以用無辜來衡量的?你一直不是用價值來衡量的嗎?”
姚阡陌沒有順著胡佩弦的話說下去,更像是在自說自話:“你可以不答應,但是那樣,今天我們只有一個能活著從這里走出去,你可以選。”
姚阡陌說著,右手手腕微微翻轉,方才佩戴上的雀屏白羽劍身已然彈起,只待姚阡陌一聲令下,就將出鞘。
胡佩弦死死地盯著姚阡陌的眼睛,他從未在姚阡陌的眼中見過如此的光彩,他甚至有些懷疑,眼前這個人到底是不是他所熟知的那個人,還是只是有人披上了他的偽裝?
胡佩弦沉吟不語,過了片刻才說道:“那你用什么來交換?”
“我欠你一份情,我可以為你辦一件事情。”姚阡陌答道。
“我希望你能遵守你的諾言,盡管你的諾言從來都是不可信?!焙逑乙环餍洌D過了身,“流沙淵我可以繼續(xù)守,但是如果有一天流沙淵守不住了,我會在第一時間放棄它。”
姚阡陌微怔,他也有些詫異地看著胡佩弦,他突然覺得胡佩弦也有些陌生了,但是想來,在許多故舊眼中,自己也變得很陌生了吧。
……
“現(xiàn)在的你,變化很大。”女子為姚阡陌沏了一壺茶,淡淡芬芳,滿屋繚繞,沁人心脾。
姚阡陌笑了起來:“有嗎?”
“你有心了?!迸犹鹗?,指了指自己的心間。
姚阡陌瞇起了眼:“聽你這么說,總有種你是我長輩的錯覺?!?p> “畢竟我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迸虞笭栆恍?,“那些故人看到你的話,一定會很驚訝吧?!?p> “唯獨你不是很驚訝。”
“因為他說過,人總是會變的,人心是會向好處變的?!彼⑽⑿χ?,端起了茶杯,輕輕地啜了一口,只是眼中有些難掩的落寞,“他說得不全對,但是我就是喜歡他這么說?!?p> “要我?guī)湍銏蟪饐??”姚阡陌試探著問道,“需要的話,給我一年的時間布局,我會讓整個煌朝皇室,為他們的作為付出血的代價?!?p> “想要報仇,我還需要你幫忙?”女子微嘲,“那不是他想看到的,雖然是煌朝皇帝算計他,但是他其實也看得很清楚,是他自己選了那條路,他沒有怨恨任何人?!?p> “可是他對不起你?!币淠罢J真地說道,“你舍棄了你所擁有的一切,他卻放棄了你?!?p> “可是,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他啊。”女子的眼中有了光彩,神采飛揚,仿佛陷入了一段長久以前的記憶之中。
姚阡陌雙手籠在袖中,看著那女子,有一種似曾相似的恍惚。
……
“為什么呢?”姚阡陌突然說道。
胡佩弦轉過身,看向姚阡陌,一臉狐疑:“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你會愿意守流沙淵?”姚阡陌問道,“那會剝奪你的自由,只要你還是流沙淵的妖主,你就永遠不能踏出流沙淵一步?!?p> 胡佩弦瞑目片刻,擺了擺手,什么都不說。
“懂了?!币淠靶α似饋?,他伸手重重在胡佩弦肩頭拍了拍,語重心長地說道,“老胡啊,咱們就一笑泯恩仇了吧,以后我也不惦記宰了你,你也別惦記殺了我,化干戈為玉帛,你說多好?!?p> 胡佩弦被姚阡陌這重重的一拍拍得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他有些惱火地甩開姚阡陌的手,大聲道:“滾你娘的。”
“好嘞。”
姚阡陌應承了一聲,當真蹲下身,雙手抱住了膝蓋,整個人都蜷了起來,順著沖擊坑的斜坡就“咕嚕?!钡貪L了下去,不過片刻就滾到了沖擊坑坑底,便再也滾不動了。
胡佩弦看著在坑底躺著的姚阡陌,張了張嘴,最后還是忍住了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在心中暗罵了一句,這個王八蛋以前手段是狠毒了些,但是好歹還算是個正常人,怎么現(xiàn)在看起來就像是個瘋子,他是受了什么刺激了不成?就他那不把任何人當人看的性子,又能受什么刺激?
胡佩弦想不通,他也懶得想,畢竟他此刻雖然與姚阡陌之間有了一些交易,但是如果真要如姚阡陌所說的那樣化干戈為玉帛那是不可能的,他們之間的恩仇深重,是化解不了的,此刻會有交易,也只不過是因為事有輕重緩急而已。
流沙淵劇變,浩瀚沙海的力量開始消退,要不了多久浩瀚沙海就會變成一片尋常的沙漠,沙海以外的存在就有可能穿過沙海,來到神州。
為了應對這樣的事情發(fā)生,胡佩弦需要他的真身,那具很久之前被荒人所剝奪,藏起來真身——他現(xiàn)在的力量來源是流沙淵,流沙淵崩朽是遲早的事情,他如果不找回真身,力量衰退也是必然的事情,只有找回真身,重新與真身合為一體,他的修為才能真正恢復,才不用擔心流沙淵崩朽之后他再遭遇什么意外。
所以他與姚阡陌有了這筆交易,至于在這筆交易之后,他還要不要殺了姚阡陌,那就是到了那個時候再考慮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