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燧回到帳篷里,見藥碗也已經(jīng)空了,便知曉姚阡陌已經(jīng)給夏平喂過湯藥了,他又招呼了姚阡陌跟著自己,去了鄰近的幾個帳篷,讓姚阡陌幫忙協(xié)助照顧傷員。
傷員的傷勢大多都已經(jīng)處理妥當,只是需要不時地查探情況是否惡化,并仔細地記錄下來,遇到惡化的情況,就需要在第一時間叫來醫(yī)卜司的府士,避免錯過時機;除此之外就是幫助一些傷員完成一些他們不便的事情。
除了姚阡陌之外,有的帳篷里也有明顯不是府士的修士,大多都是主修青囊之道的修士,因此在照顧傷員方面倒是得心應手,有這些修士挑了大梁,姚阡陌要做的事情自然就更簡單了,無非就是跑跑腿,打打雜。
這一跑腿一忙碌,便是一整天過去了,姚阡陌也不抱怨,始終笑瞇瞇的,遇到了一些個脾氣不好的傷員,姚阡陌也不跟他們計較,很快就在病房里混得頗為熟稔,尤其是對一些年輕女子來說,就更是如此了。
“姚師弟,這一日辛苦你了。”深夜時分,傷員也都先后休息了,眾人才終于算是緩過了一口氣來,趙燧看向姚阡陌很是感激地說道,畢竟愿意照顧傷員的修士數(shù)量的確有限,而這次的傷亡數(shù)又超過預期,因此讓整個沙州少純府都很是有些措手不及。
也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才撤下來的那天,場面才是真的無比混亂,多虧了有昴宿這位老大人坐鎮(zhèn),局面才能夠迅速地穩(wěn)定下來?,F(xiàn)在雖然忙碌,但是卻也已經(jīng)算是井然有序了。
“趙師兄說哪里話。”姚阡陌笑著擺了擺手,“都是我分內(nèi)之事,不辛苦的。”
趙燧看著姚阡陌的目光更多了幾分欣賞之意,心中覺得姚阡陌當真是可惜了,天賦有些糟糕,又錯拜了旁門門下,導致如今這種年紀還在使師修為,這輩子只怕連中三師的邊都摸不到了,不然自己倒是有意引薦姚阡陌加入醫(yī)卜司。
“對了,趙師兄,我向你打探一個人。”姚阡陌頓了頓問道。
“你問就是?!壁w燧有些愕然,不知道姚阡陌要打探的到底是誰。
“楊蕓師姐她現(xiàn)下境況如何了?”姚阡陌這一日忙碌下來,沒有在營地中見到楊蕓的身影,這讓他難免有些擔憂,那個楊蕓很是一番古道熱腸,若是還有余力只怕不會從此離開,所以姚阡陌有些擔心——但是他分明給了楊蕓一道保命的符箓,按理來說,應當沒有危險才是。
趙燧臉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他沉默了片刻,才垂下了眼簾,搖了搖頭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楊姑娘她已經(jīng)入殮完畢,待此間事了,我們會安排人手將楊姑娘的骨殖送回玄素觀?!?p> 姚阡陌微微張了張嘴,卻終究還是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來。
趙燧拍了拍姚阡陌的肩頭,姚阡陌養(yǎng)傷那幾日他是親眼見得楊蕓時不時便來探望姚阡陌,與姚阡陌關(guān)系很是密切,他自己對楊蕓觀感也是極佳,在收拾戰(zhàn)場的時候見到了楊蕓殘缺不全的尸骸時很是痛心了好久,因此他也說不出來要姚阡陌看開一些的話語,只是道:“需要我?guī)闳グ菁罈罟媚飭???p> 姚阡陌微微瞑目道:“有勞了?!?p> 趙燧帶著姚阡陌到了專門收納陣亡平妖士骨殖的帳篷,那帳篷之中一具具方方正正的檀木盒子整整齊齊地疊放著,只在入口處放置著供奉著神龕的桌子,一縷縷淡淡的芬芳從香爐中彌散而出,使得帳中顯得寧謐而肅穆。
趙燧將姚阡陌帶至此處便走出了帳篷,姚阡陌向前一步,從神龕旁的香盒中取出了一炷香,以香爐的陰火引燃,向著那代表著所有陣亡平妖士的神龕緩緩行了一禮,將香插入了香爐之中,瞑目而立,良久才轉(zhuǎn)身而出。
姚阡陌走出了帳篷,在外等候的趙燧拍了拍姚阡陌的肩頭,與姚阡陌一邊返回,一邊說道:“后廚還有一些吃喝,你也過去吃點東西吧,畢竟忙了一整天了?!?p> 兩人剛剛到達病房營地附近,便見到了營地門口那個緊緊抱劍的年輕女子。
那女子的目光落在了姚阡陌的身上,趙燧會意地向姚阡陌笑了笑,低聲道:“我會讓后廚留些酒菜溫在鍋里,你與唐姑娘談完了話可以過去自取,給你的住處就安排在甲字營區(qū)的二十七號帳篷,我已經(jīng)打好了招呼,過去若是有人問起,你就報我的名字就是?!?p> 姚阡陌頷首稱謝,待趙燧走遠之后,唐茹才走上前,冷冷地看著姚阡陌,卻不言語。
姚阡陌撓了撓下頜,輕笑道:“唐姑娘你找我,應該不是專程來看我這盛世美顏的吧?”
唐茹皺起了眉頭。
他總是這樣一幅輕浮孟浪的樣子,完全沒辦法讓人信任。
“去外邊說?!碧迫阏f完,轉(zhuǎn)身就向著營地外走去。
姚阡陌嘆了一口氣,只能籠著袖子,微微弓著背,跟個老頭似的跟在唐茹身后慢慢地挪著,不時地踢一踢腳尖,像極了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出了營地,唐茹又專程尋了一個開闊的空曠地帶,環(huán)視了四周一遍,才終于出口:“現(xiàn)在我們可以好好談了。”
“其實這么大半夜地專門離開營地這么遠,才會讓人懷疑我們是不是在搞什么小動作。”姚阡陌語重心長地說道,“隔墻有耳這種事不必擔心的,我有自信能夠偷聽到的人會被我察覺,至于其他人,偷聽不到什么的。”
唐茹依然只是皺了皺眉,不對姚阡陌的話做出反應。
姚阡陌也不主動開口,他知道唐茹這個小姑娘很糾結(jié),有主意卻又遲疑不決,有的時候有人能夠推她一把是件好事,但是他不適合來推唐茹,很可能適得其反。
所以姚阡陌打了個呵欠:“要不你先擱這站著,我去拿點東西吃?”
唐茹的眉頭又皺了皺,但是也沒有反對。
姚阡陌也就大搖大擺地回了營地,去了后廚。
剛剛在后廚里翻找出一些吃食的趙燧有些愕然,姚阡陌笑瞇瞇地打了聲招呼,在后廚找了負責人,要了一壇子酒,向著趙燧搖晃著,笑道:“趙師兄,請我喝一些酒,不過分吧?”
趙燧輕笑了一聲:“盡管喝就是,請你喝一些酒還是請得起的。”
姚阡陌便拎著酒大搖大擺地回到了唐茹的身邊。
姚阡陌脫下了長衫墊在了地上,自己盤腿坐了上去,輕輕拍碎了酒壇的泥封,微微抿了一口,酒雖然依然算不得上乘,但是卻的確是要比前幾天小鎮(zhèn)里的那杯酒順口得多了。
人生不得意,胸中有塊壘,終究還是需要一點么酒來澆一澆的。
姚阡陌仰頭望著夜空中璀璨的繁星與明月,不時地啜上一口酒,不急不躁地等待著唐茹拿定主意。
終于,在姚阡陌一壇酒將盡的時候,唐茹才咬了咬牙道:“我跟你合作?!?p> “嗯,你的條件呢?”
唐茹看了一眼姚阡陌:“我要全程參與,而且,你想要的情報,我只能在你必須的時候才告訴你,而不能在一開始就全盤托出?!?p> “嗯,沒問題,都答應你?!?p> 唐茹張了張嘴,她其實已經(jīng)在心里盤算好了,要是姚阡陌討價還價的話,自己應該怎么跟姚阡陌據(jù)理力爭,自己的底線又該劃在哪里,但是姚阡陌的爽快卻讓她反倒是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么是好了。
眼前這個人狡猾得很,答應得這么爽快是不是有什么陰謀在等著自己?
唐茹的眼中滿是狐疑。
“放心吧,沒有陰謀,也沒有詭計?!币淠霸趺茨芸床怀鎏迫隳敲黠@的目光來,“當然我這么說,也不會就真的讓你放心。”
姚阡陌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將酒壇子遞向了唐茹:“來一口?”
唐茹有些嫌棄地搖了搖頭:“我不喝酒?!?p> “我以前也不喝,覺得喝酒是蠢人的舉止,我不想當蠢人?!币淠盎瘟嘶尉茐樱l(fā)覺壇中已經(jīng)只剩下了最后一口酒的時候,撇了撇嘴,仰首將酒一飲而盡,“但是到頭來,終究還是喝上了,然后才知道,原來喝酒其實也不是那么愚蠢的一件事。”
唐茹不說話,她轉(zhuǎn)身要走。
“哎,你的計劃就這么簡單嗎,一切讓我來做主導,你只需要卡著那些我需要的情報,就能讓自己利于不???”姚阡陌放下了酒壇,擦了擦嘴角。
唐茹回過了頭。
“其實我很想說你這樣的姿態(tài)無論是與敵還是與友都不是很合適,對敵人太過輕信,對友人則太過戒備。不過你畢竟沒有怎么行走過世間,所以并不是你的問題,甚至于以你的閱歷來說,你能思慮這么多,已經(jīng)著實不易了。”姚阡陌繼續(xù)說道。
唐茹抿緊了嘴唇,神色有些惱怒,她將劍抱得更緊了。
“跟我講講那一夜你們與我分別之后發(fā)生的事情?!币淠罢f道。
“那不是秘密,你可以問任何人。”唐茹鐵青著臉。
“我就想聽你說?!币淠跋蚝笱龅梗痤^,看著唐茹,就好似是唐茹在俯瞰著她。
唐茹握劍的左手猛地抽了抽。
“請講吧,唐姑娘?!币淠靶Α?p> 唐茹直將雙唇都抿得發(fā)白了才說道:“你之后我們所有人都在往山下撤離,途中有不少人傷亡。后來我們撤到了山下,有陳松前輩組織人手撤離。在天將亮的時候,有一只鬼胎突然沖入了……”
“等一下。”姚阡陌突然伸手打斷了唐茹的話。
唐茹擰著眉頭,盯著姚阡陌,愈發(fā)有些氣惱。
“那只鬼胎是主動沖進來的?”姚阡陌問道。
唐茹點了點頭。
姚阡陌神色微微一變,沒道理啊,那只鬼胎可不是被怨念完全吞噬,只剩殺念的怪物,那只鬼胎還保持著高度的理性,他已經(jīng)逃離了古墓,自己找條路就可以逃離,再隱蔽起來不是一件難事,他有什么理由主動沖進平妖士的陣地呢?他當時在山頂發(fā)現(xiàn)了平妖士正在戰(zhàn)斗,還以為是平妖士發(fā)現(xiàn)了鬼胎,主動圍攻不給鬼胎生路。
但是鬼胎主動沖向那么多的平妖士是得有多想不開?
那只鬼胎可不是一心求死之人啊。
“只有那只鬼胎嗎?”姚阡陌皺眉。
“應該是吧,我們在第一時間就撤出了戰(zhàn)場,后面的境況都沒有看到?!碧迫慊卮穑敃r所有人都在撤退了,只留下了部分人斷后,斷后的戰(zhàn)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都是陳松后邊所說的,而一起斷后的其他人也沒有其他的說法,所以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那只鬼胎后來的下場如何?”姚阡陌問。
“死了。”唐茹淡淡地說道。
“誰殺的,怎么死的?”姚阡陌追問。
“盧清遠前輩趕到,與之廝殺,將鬼胎斬殺。”
盧清遠,二十八宿的昴宿,太師中修為。
“盧前輩似乎不是劍道高手吧?”
據(jù)姚阡陌所知,盧清遠年輕時候主修兵鋒,后來因為某些緣故,封刀改修驅(qū)馭,就算這些年盧清遠沒有落下兵鋒的修行,但是要達到天師修為,只怕還是有著不小的難度……
唐茹只搖頭,不知道姚阡陌問這些話是什么意思。
姚阡陌微微咋舌了片刻,才說道:“說起來,我那日夜里在山頂見到山間有許多蒼白火焰躍起,又有不同的發(fā)現(xiàn)鬼胎的信號,那是怎么回事?”
唐茹也不隱瞞,將自己一行人的遭遇都說了出來。
姚阡陌聽罷一愣,幾乎是原地蹦了起來,一拍大腿,道:“糟了。”
“怎么?”
姚阡陌的嘴角狠狠一抽:“幕后黑手那夜果然就在玉桂山上,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