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征調(diào)令

　　姚阡陌在屋里坐了一會又走出了房間，肖成業(yè)已經(jīng)不在院子里了，倒是楊茹看著姚阡陌有些關(guān)切地問道：“姚師弟，你的傷勢……”

　　“沒有什么大礙，有勞師姐掛念?！币淠靶α诵?，“也睡不著，所以想出去溜溜。”

　　楊茹想了想，笑道：“那姚師弟你莫要走得太遠，天亮之后我們就會出發(fā)?！?p>　　“嗯，我知曉的。”姚阡陌應(yīng)了一聲，慢慢地走出了院子，在村子里閑逛了起來。

　　他散漫地走了一陣，倏然便在道旁的一棵樹下見到了一名衣衫臟污，瑟縮著蹲著的青年，目光呆滯渙散，精神狀態(tài)很是不好。

　　姚阡陌漸漸地走近那青年，只見那青年渾身戰(zhàn)栗不止，自言自語嘟囔道：“別殺我……別殺我……有鬼……有鬼……”

　　他聽到了姚阡陌走近的腳步聲，猛地扭過頭來，那雙布滿了血絲的眼中寫滿了惶恐不安，像極了一頭受到了驚嚇的小獸，他萬分慌張地向樹后躲了躲，不敢離姚阡陌太近。

　　姚阡陌看著那青年微微笑了起來，蹲下身，低著頭，說道：“我嚇人嗎？”

　　青年沒有回答姚阡陌，他只是不斷地東張西望著，似乎是在戒備著什么東西。

　　姚阡陌往前挪了挪，那青年跟著往后挪了挪。

　　姚阡陌輕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道：“沒事，不用害怕，她已經(jīng)不在了。”

　　青年卻是聽不懂姚阡陌在說什么，他只是縮了縮脖子。

　　姚阡陌又輕輕往前一蹦，但是這一次，那青年卻沒有再往后躲。

　　姚阡陌來到了青年的跟前，他伸手輕輕在青年的額頭上拍了拍，那青年愣了愣，無神的眼中突然有了一點靈光，他含混不清地嘟囔道：“我……”

　　“回家去吧，你家里人都在等你?！币淠罢酒鹕?，拍了拍手，“都過去了。”

　　那青年茫然地點了點頭，站起身，有些迷茫地向著村子里走去。

　　“公子，你又在裝好人了?！鼻嗨穆曇魪街表懫鹪诹艘淠暗囊庾R之中，他們以血契相連，可以以心聲相通。

　　“哎，裝好人總比當(dāng)壞人強不是？”姚阡陌看著青年要去的背影，笑瞇瞇地籠起了袖子，站起了身，“好了，該回去了?！?p>　　青霜從來都不懂姚阡陌為什么總是這么喜歡多管閑事，喜歡把本來不是自己的事當(dāng)做是自己的事。

　　她還記得那是自己跟隨姚阡陌后不久的事情。

　　那還是一個隆冬，姚阡陌踏著厚厚的積雪穿行過了一個偏僻的村子，他的腳步驀地停了下來。

　　路邊倒斃著一具少年的尸骸，看起來十來歲的樣子，瘦弱得可憐，皮膚幾乎清楚地勾勒出了每一根骨骼的形狀——他的衣物就是這么單薄破爛，別說避寒，甚至連蔽體都做不到。

　　姚阡陌默默地將那具遺骸抱了起來，在大雪里為尋找了一處向東的山坡，將那少年埋葬了下去，還為那少年點上了一炷香作為祭奠，留下了一座無字的墓碑作為那少年曾經(jīng)來過這世上的證明。

　　“不過是一具沒有任何意義的軀殼罷了，公子何必這么在意，白白浪費時間？”青霜忍不住問。

　　姚阡陌看向了青霜，他的臉上沒有青霜司空見慣的笑容，有的只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我曾經(jīng)認識一個人。”姚阡陌這樣回答青霜。

　　“又是你的朋友？”青霜微嘲，姚阡陌的口中總是有很多的朋友，但是那些朋友聽起來，卻好像并不是很“朋友”。

　　“不是，他不是我的朋友?！币淠邦D了頓，“我認識他，他認識我，僅此而已。他說過一句話?！?p>　　“什么話？”

　　“他想要救人，救很多的人?！币淠靶?。

　　“然后呢？”

　　“他真的救了很多人?！?p>　　“再然后呢？”

　　“再然后啊……”姚阡陌有些悵惘地沉默了下來，他過了好一會，才悠悠地說道，“再然后他就死了?！?p>　　“所以你是在繼承他的遺志？”青霜滿腹狐疑地打量著姚阡陌，她總覺得姚阡陌不是這樣的人。

　　“誒，你家公子是那樣的俗人嗎？”姚阡陌大笑了起來。

　　“公子，你現(xiàn)在這樣是不是對這個世界太好了一些？”青霜看著大笑的姚阡陌，皺著眉頭，“沒有必要這樣做的。”

　　姚阡陌漸漸止住了笑，說道：“也許吧，但是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不是過去對這個世界太壞了一些，現(xiàn)在只是在彌補曾經(jīng)的虧欠呢？”

　　青霜看著姚阡陌的眼睛，卻根本看不透。

　　公子好像就是這樣一個人，總是笑瞇瞇的，嘴里的話從來都是真假參半，讓人無法看透。青霜也說不出來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但是總之她并不覺得這樣的公子讓人討厭就是了。

　　公子愛怎么做是公子的事情，她作為契約之中被驅(qū)使的那一方，跟著公子走就是了，無論好壞，都沒有什么好畏懼的。

　　回到了農(nóng)舍之后，林遠與李瑟都已經(jīng)醒轉(zhuǎn)了過來，在略微用過了農(nóng)家的早飯過后，一行人便踏上了返回少純府交差的路途。

　　最近的少純府是沙州陽城郡少純府。

　　陽城郡位于沙州東南角，是九大州中西方金州下轄的五州四十四郡中較為繁華的一個郡，哪怕還不曾進入郡城，都可以遙遙地見到郡城外的官道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以肖成業(yè)為首的一行六人便擁擠在這人流之中，哪怕他們的裝束早已暴露了他們平妖士的身份，但卻無人對他們投以異樣的眼光。

　　神州大地一直以來便是人妖雜處的世界，其中人類相對弱小，遠遠不是妖的對手，人類目前之所以能夠成為神州大地的主要種族，一來是妖物內(nèi)部并不齊心，生育困難，人口較少，二來則是人類有著龐大的人口數(shù)量，硬是依靠人口數(shù)量堆出了以人類為主導(dǎo)的世俗規(guī)則。

　　就目前而言，雖然人類與妖族之間的關(guān)系并不算融洽，但是大體上也沒有大的摩擦，各行其道便是。只是有些妖族出于種種原因，會涉入人類的世界，對人類世界造成一些影響。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煌朝立國之后便著手建立了太純府，統(tǒng)一管理治下修士，并且選拔修士成為平妖士，以應(yīng)對發(fā)生在各處的妖物、鬼祟、邪修等禍患。

　　起初的時候，修士對太純府的態(tài)度大多都是愛答不理甚至隱隱有些敵視，因為前朝曾有過官軍大規(guī)模殲滅宗派的舉動，所以修士對待煌朝朝廷也是天然的敵意。

　　但是煌朝太祖皇帝卻鍥而不舍，多次屈尊下就，將一些修為并不算高深的修士引為座上賓，奉上供養(yǎng)，并給予了諸多特權(quán)。

　　最是財帛動人心，太祖此舉頓時便使得不少修士動了心，而隨后太祖皇帝一道政令更是將絕大多數(shù)修者門派折服——但凡愿意入列太純府宗門的門派，煌朝朝廷將協(xié)助他們選拔弟子，貢獻越大者，就越是能挑選那些天資出眾之人作為弟子，而不愿意者，自然就沒有這樣的資格。

　　才經(jīng)過改朝換代的戰(zhàn)亂，又被前朝大規(guī)模征伐過的宗門殘余再也按捺不住——哪怕是再清高的，早已隱居山林的前輩高人也出山而來，優(yōu)秀的弟子就意味著自家的傳承不僅能夠得以延續(xù)，甚至還能發(fā)揚光大——當(dāng)時的局面可是神州大地再無一家顯赫宗門，誰占據(jù)了一時先機，只怕就是處處先機了！

　　太祖皇帝興平十二年，太純府便在后世并稱為“太純十二府君”的十二位高手的協(xié)助下完成了建立，并有了完整的典章制度，在太純府的協(xié)助扶持之下，大大小小的修者門派在修士凋敝的神州大地如雨后春筍般冒出。

　　隨著修者門派的增多，設(shè)置在中州神京的太純府已然有些管理不過來，便按照煌朝行政制度，在九方九大州各設(shè)置下級機構(gòu)少純府，由各州少純府各自負責(zé)各州境內(nèi)事務(wù)，少純府不能解決的事務(wù)再上報太純府，由太純府協(xié)調(diào)組織。

　　由于各個宗門幾乎都是在煌朝扶植之下建立而起，而一旦宗門不再派選人手加入太純府，太純府也將立刻停止對門派的所有供養(yǎng)和扶持，任由其由于弟子難以為繼而逐漸衰落。因此加入太純府，成為平妖士逐漸地便成為了各個門派的傳統(tǒng)。在太純府建立初期，修者中的平妖士不過十之一二，到了如今，幾乎是修者皆為平妖士，二者幾乎可以打上等號了，就連對修士修為的界定也由原本的標(biāo)準改為為了太純府的等階界定。

　　也由于太純府的管理，對于尋常百姓來說，現(xiàn)在的平妖士早已不是早些年那樣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神仙，反倒是與衙門里那些捕快衙役相當(dāng)?shù)娜宋?，不過捕快衙役抓的是人，平妖士抓的是妖罷了。

　　金州少純府的陽城郡分部設(shè)置在陽城郡東，原本熙熙攘攘的人流，到了少純府所在的街道便驟然消失了，只剩下了六人而已。

　　少純府看起來與尋常衙門并沒有什么區(qū)別，門口的匾額乃是右側(cè)“匡人道”，左側(cè)“濟世民”，牌匾“少純府”，統(tǒng)共就九個字——所有的少純府都是這般的匾額，沒有任何的差別，只是會根據(jù)這些少純府的等級，有些大小上的適應(yīng)調(diào)整。

　　少純府的大門卻不是朱漆大門，而是玄色大門，大門也不曾打開，而是緊閉的，只在門口有一個專門張掛邸報的告示牌，上面貼著一些少純府的通緝令，姚阡陌約略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大多都只是一些引起惶恐的小妖而已。

　　畢竟在目前太純府率領(lǐng)修士的格局之下，但凡有些腦子的妖物都很清楚，一旦自己的所作所為讓太純府判別為危險，那等著他的就是源源不斷的麻煩了。

　　因此總的來說，太純府頒布的懸賞令里，妖物要么是一些蒙昧無知的妖物，這些妖物大多都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最多不過是制造一些驚慌，要么就是修為高絕的大妖，有所依仗，所以才無懼太純府。

　　而在中段修為，妖物幾乎都是夾起尾巴做妖，太純府的懸賞令的目標(biāo)則主要是鬼物。鬼物雖然是生靈魂魄所化，但是鬼物的形成要么是有著強烈的執(zhí)念，要么便是有著強烈的怨念，無論哪一種，鬼物的理智都會被強烈的情感所掩蓋，變得瘋狂無比，因此才很少衡量利益得失，只顧宣泄自己。

　　就像邵家老宅里那一位一樣，陽城郡少純府判斷其中應(yīng)該是一只怨念深重的厲鬼，但是這只厲鬼成形時間較短，所以以兩名法師，一名主師帶隊，按理來說應(yīng)當(dāng)是手到擒來，卻不曾想是栽了一個大跟頭。

　　肖成業(yè)走上前，取出了平妖令，將那枚平妖令插在了玄色大門正中的一條縫隙之中，那平妖令插入大門之中，與那縫隙嚴絲合縫，隨著“咔擦”一聲輕響，少純府那扇厚重的大門便緩緩打開。

　　大門之后的世界其實也并不特殊，就是一個看起來尋常的四合院，少純府四合院一般是三進的結(jié)構(gòu)，進了宅門正對影壁，繞過影壁自垂花門入院子，正對的就是少純府正堂，正堂負責(zé)對懸賞令進行登記核驗，提供一些咨詢服務(wù)等，由太純府下設(shè)的八司中的核校司負責(zé)；東廂房則一般是太純府收購，平妖士兜售的場所，西廂房則與之相反，太純府出售，平妖士購買，內(nèi)容主要是丹藥和一些器械，由八司中的庫府司負責(zé)。

　　在正堂后的第二進院落里，則是治療傷員的場所，由八司中的醫(yī)卜司負責(zé)。

　　第三進院落則是存放一些資料的場所，由八司中的文料司負責(zé)。文料司保管的資料覆蓋范圍極為廣泛，其中有太純府專門整理出來的《太純志異錄》可供查詢，《太純志異錄》隨時都在保持更新，按照妖、魔、人、陣、兵、卜、醫(yī)、術(shù)、史分為九卷，又分為《通部》、《異部》、《秘部》，《通部》所有平妖士均可查閱，《異部》則需要有著相應(yīng)的貢獻才可查閱，《秘部》則完全由太純府總部管理，僅有相關(guān)權(quán)限的人才有資格查閱。

　　姚阡陌去過幾次少純府，每一次少純府里的人都不算多，但是卻也不算冷清，然而這次他們六人自垂花門入了院子，卻發(fā)現(xiàn)少純府東西兩廂房的門都緊閉著，只有正堂的門是虛掩著的。

　　姚阡陌知曉自己的猜測只怕是成了真了，陽城郡少純府全體出動，去干別的什么事情去了——有極大可能，陽城郡少純府是被沙州少純府所調(diào)動，而沙州少純府也很有可能是受金州少純府調(diào)動。

　　這樣說起來，那個想要利用邵先云的人挖的坑只怕早就被人察覺了，現(xiàn)下他們應(yīng)當(dāng)是去處理此事了。

　　想到這里，姚阡陌就微微地松了一口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是一件大好事，可以省去自己許多不必要的麻煩，讓自己專心正事。

　　幾人進了正堂，正堂里只坐著一名衣著玄色，面戴一張木質(zhì)哭臉面具的瘦高男人，雙手籠在衣袖里，就好似是木雕一樣地站著。

　　“完成任務(wù)?！毙こ蓸I(yè)也不多說什么，從背后解下了一個包裹，將那個包裹解開，放在了那名少純府士跟前的桌面上。

　　那男人解開了包裹，露出了被包裹在其中的邵先云的鬼胎，眼眸之中也顯露出了幾分驚懼之色：“這東西……好像有點邪性?！?p>　　“我不是很懂?！毙こ蓸I(yè)如實答道，“只知道這東西很強，差一點我們就全部有去無回了?！?p>　　那男人微微頷首，將那鬼胎重新包裹了起來，道：“我們會重新評估的，只是需要等相關(guān)人員返回后才能進行，評估后我們會將消息通知太純府，最遲一個月內(nèi)，將會登記在你們幾位的名錄下。”

　　“麻煩你加上兩位?！毙こ蓸I(yè)又取出了報告遞交給了那男人，才側(cè)身示意姚阡陌和林遠上前，“此次這兩位師弟也有不小貢獻?！?p>　　“好的?！逼窖筷犖樵诘怯浐笳{(diào)整是常有的事情，那男人自姚阡陌和林遠手里接過了平妖令，將二人重新登記后，將平妖令還給了二人，“不知現(xiàn)下你們的貢獻應(yīng)當(dāng)按什么比例分配？”

　　“我們?nèi)藘沙砂?，他們兩人相?dāng)，合起來兩成半?！毙こ蓸I(yè)答道，這也是他已經(jīng)與姚阡陌和林遠說好的分配比例。

　　“另外途中我們還救了一名客商，只是他一直昏迷不醒，還請少純府幫忙處理后續(xù)事宜?！?p>　　楊蕓走上前，將扛在肩上的客商放在了一邊角落里的椅子里。

　　“我們會代為妥善處理的。”那男人說著，又重新登記了一筆，“還請諸位簽字確認?！?p>　　幾人也相繼在賬冊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肖成業(yè)見此事算是告一段落，向眾人微微拱拳：“此事已經(jīng)了結(jié)，我就先行一步了。”

　　“請稍等。”那男人突然開口，使得姚阡陌心中頓時“咯噔”一下，知道接下來只怕就是正題了，“我們這里還有一份征調(diào)令，不知道諸位是否有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