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大家聽到了冷凍廠招工的消息，紛紛跑到大隊部看個究竟。
里面擠滿了人，連門口都被人群堵住，窗口那邊更夸張，有小孩爬著窗湊熱鬧的，也有大人為了搶位置將半個身子掛在窗口上的。
梁直坐在最中間，被里外幾層的群眾包圍著。對群眾的這份熱情，他用抱拳來表示感謝。
“謝謝大家，謝謝大家?！?p> 有人沖他問，“你們要招多少人？”
又有人更粗魯?shù)貑?“要男的還是女的？”
梁直長得溫文爾雅，言行舉止中透出一股斯文人的氣息。他從沒跟鄉(xiāng)民們打過交道，一下子是有些不太習慣。
“大家聽我說，咱們這個冷凍廠主要招的是男工，四十歲以下的都可以到我這里來報名。”梁直帶著金絲邊眼鏡，他捋了捋鏡架笑呵呵的。
場面非常平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原以為大家會炸開鍋，揪著他問為什么要歧視女的，又為什么非得要四十歲以下的。
但是并沒有，沒有人向他提出疑問。對于這點，他想不通。不過大家不為難他，這樣他辦事就更順暢了，說來倒是好事。
“老板，我報名?！庇袀€壯小伙舉著手，擠了進來?！拔医衲甓鶜q，能捕魚也能干農活?！?p> 梁直站起來，看了看他。
壯小伙怕他嫌棄，趕緊亮出自己雙臂的肌肉，焦急地說:“你看，我很強壯的，什么活我都能干?！?p> 梁直輕輕拍了拍他手臂肌肉，和藹地笑著夸他，“是很強壯，干冷凍廠的活應該沒問題。”
大家對梁直的好印象在逐步遞增，疑問變得越來越少，漸漸化成了勇氣。好多人躍躍欲試起來，搶著舉手要報名。
“老板，我也行，我今年三十歲?！?p> “老板，我自己能扛兩百斤的東西?！?p> “老板，你一定要看看我，我行的。”
......
場面顯得亂了起來。
林書記和幾個干部陪著梁直在辦這件事情，他們看到現(xiàn)場有些不受控制了，趕緊商量起來。
梁直脾氣好，即使被人揪著衣服問這問那，甚至還有人不小心打到他的眼鏡，他都沒有生半點氣。
“好，我記住了，你叫劉大東。”
“我記住了，你叫趙康，對吧？”
還有很多人在自報姓名，梁直拿著個小本子，非常有耐心地記下他們的名字。
他看起來經(jīng)驗不夠豐富，不太應付得來這個場面。林書記有些同情他了，亮開嗓門，對大家說:“都別急，大家先安靜。你們看，梁老板被你們團團圍住了?！?p> 幾個干部幫忙將梁直從人堆中拉出來，這會兒他穿著的的確良襯衫開了，被人扯掉了兩顆扣子。頭發(fā)也亂蓬蓬的，手臂上好像還有劃痕。但他始終笑臉相迎，沒有半點臭臉。
“大家都安靜，聽我說?！绷謺涀盍私膺@些群眾，知道他們窮太久，苦太久，實在太渴望有個地方打工賺錢了?！傲豪习迨堑谝粋€來我們閩口鎮(zhèn)投資建廠的，大家千萬別把人嚇跑了?！?p> 最后這句話分量太重了，一下子就把大家嚇住了。所有人噤若寒蟬，都不敢出聲了。
“我們先請梁老板給大家講講話，好不好？”林書記提議。
梁直拱了拱手，非?？蜌獾卣局f:“謝謝林書記?！彼钌畹乜戳肆謺浺谎郏硎居芍灾x意。
林書記回敬他一個拱手姿勢，表示不用客氣。
“我叫梁直，大家叫我阿梁就行。我從縣城舉家搬遷到這里，就是為了辦這家冷凍廠。初來乍到，還需鄉(xiāng)親們多多幫助照顧?！彼虼蠹揖狭司瞎?。
有人喊，“梁老板，您甭客氣了，您是我們的老板，哪有跟我們鞠躬的道理?！?p> 梁直連忙擺擺手，“不，不，不。鄉(xiāng)親們，你們千萬別把我當成老板。我希望能帶著我的家人在這里安定地辦好這個廠，所以今后真的離不開大家的多多照顧。”
“這個廠叫冷凍廠，是干什么的？”有人提出了疑問。
梁直剛要解釋，又聽到有人問:“能賺錢嗎？”
“鄉(xiāng)親們，你們有空可以到我的冷凍廠去看看。我這個冷凍廠有制冰間，有凍庫，還有碎冰區(qū)。說得淺顯好理解一點就是，今后漁船?？窟@里以后，不用再到其他地方去買冰塊冰鮮打撈回來的一船魚了，因為我這家冷凍廠就能滿足他們?！绷褐背錆M驕傲地說。
大家半信半疑。
林書記對梁直說，“你別介意，大家不是不相信你。他們是覺得閩口港這個地方不大，而且從來沒有漁船會從這里買走冰塊。之前漁船能?？窟@里補給，已經(jīng)讓整個閩口港活躍了不少?，F(xiàn)在你突然在這里建了個這么大的冷凍廠，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你要理解大家難以相信的心情，這像一個夢。”
梁直誠懇地說:“我當然知道，林書記不必擔心。”
大家這種想打工賺錢，希望能賺錢的心情，梁直是完全理解的。只是他沒想到這家冷凍廠會是這么特別的存在，遠超乎他的想象。
一下子責任變得重了起來。像梁直這么有責任心的人，今天的所見所聞，給他造成了不小的心靈沖擊。他覺得自己該重新思考如何辦好這家廠，又該怎么更妥善地處理招工這件事情。
“大家放心，只要大家能來，來了又能好好干，我也一定不會虧待大家。廣東的廠能養(yǎng)活人，咱們這家本地廠也能。”梁直忽然激昂起來。
被窮困壓抑太久的群眾，情緒也都起來了，激動不已地說:“對，咱們本地廠也能養(yǎng)活人?！?p> “你們相信我嗎？”梁直問。
“相信?！焙芏嗳硕蓟卮鹆恕?p> 梁直感動地說:“希望今后大家和我一起努力，我們共創(chuàng)美好的明天?！?p> 這種太書面語的話，對這些沒什么文化的群眾來說有些不好消化。有些人甚至不好意思了，羞澀地互相看著笑了，他們覺得這種場面像電影里看到的，太夢幻太不現(xiàn)實了。
閩口港，要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