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腳下,有座鎖龍陣。
是當年不周學院的第一任院長所創(chuàng),用于囚困一條巨龍。
不過龍這等生物,已經許久沒有出現(xiàn)在世上。
自打荒源降臨,這個世界原本的諸多圣獸,都被源獸所獵殺,難再見到。
而荒源降臨后,諸多圣人曾經聚于鎖龍陣,將陣法改造了一番。
其真實目的為何,不可考證,目前可信度最高的說法,便是為了選拔優(yōu)秀的人才。
也有一個可信度低的說法,這座陣,在等一個人。
而報名不周學院的學生們,修為低于靈見境的或者年齡大于二十歲的,不能進入這座陣中。
進入陣中后,每個人都會遇到十三座石碑,乃是十三道陣門,再進入門內,便會置身于一段幻境中。
依據學生們在幻境中的表現(xiàn),不周學院將會對學生們的資質做評估。
不過每個人所看到的幻境并不相同,大多幻境很溫和,只是做出一些需要思考的選擇。
而極少數(shù)資質過人者,會看到比較激烈兇險的幻境。
秦缺到來的時候,原以為會有繁復的手續(xù),但只有一具巖石傀儡接待。
這已經是招生的最后三日,秦缺一路行來發(fā)現(xiàn)……只有自己一個人。
在大多數(shù)學生眼里,進入不周學院,當然是一件神圣的事情,越早準備越好。
沒有人會無故在如此晚的時間才來不周山。
秦缺倒也樂得清靜。
一路上巖石傀儡都在交待注意事項,秦缺不奇怪巖石能說話,不周學院掌握著大商最頂尖的技藝。
事項內容簡單概括就幾個字,在鎖龍陣的幻境里,盡可能的待得久一點。從幻境里清醒后,自然會有人接應他。
將秦缺送入到了巨大的鎖龍陣入口處后,巖石傀儡眼中藍色的光芒消失,變成了普通的巖石。
秦缺看著前方巨大的六芒星狀的大陣,綿延數(shù)百丈,心生敬意。
即便是他的前身,當年路過這座陣法的時候,也感覺到了無比磅礴的靈氣被鎖于其中。
沒有猶豫,秦缺踏入了鎖龍陣中。
前身他資質駑鈍,無法先發(fā)奪人,只能大器晚成。
但如今他有絕對的把握,可以成為不周學院里最優(yōu)秀的學生。
……
……
不周山的第一峰,名為岱宗。
昔年杜付曾經于第一峰,一覽眾山小,寫下震驚文壇的名句。
后來做了不周學院院長后,杜付便很少離開岱宗。
今日岱宗上的棋坪,除卻杜付還有一人。
道宗圣人,太乙山的第一高手,唐忘年。
棋坪處的酒已經溫過兩次,二人顯然交談已久,看著不遠處的層層云霧,與故人把酒言歡,何其愜意。
不過這二人的表情,都不愜意。
唐忘年此行不遠千里,來到不周山,自然也是有極為重要的事情,且但凡事情緊急,多半便不是好事情。
“秦簡死了?!?p> 第一杯酒入喉時,杜付便聽到了這么一個消息。
他與秦簡不熟。
但作為三圣之一,他和唐忘年還有宴平樂,都認可了秦簡,乃是第四位同行者。
修行之路何其孤獨,忽然間少了一個人,杜付不禁嘆道:
“紅塵萬丈憑誰渡,只道魂冢無故人?!?p> 唐忘年沒有這么多心思,他情緒依舊如初:
“消息來自于佛宗。佛子小夜。”
“聽說他們是摯友,那小和尚也從不打誑語,看來是不會有假,只是世間除卻你我三人,還有誰能夠殺死他?”
杜付不解。唐忘年也搖頭,但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源獸?!?p> “是了,傳聞此人有著我們都不具備的神通,能飲源獸血而不死。想來多與源獸激戰(zhàn)?!?p> “他創(chuàng)下的那門功夫,似乎能將靈力和源力轉換,名為解靈歸源?!?p> 唐忘年語氣雖然淡漠,但眼神里還是帶著敬佩。
他也曾想過,如果源獸能夠輕易獵殺靈獸,是否代表著,源力本質上,強過靈力?
人有沒有可能修煉源力而舍棄靈力?
但他做不到,杜付做不到,宴平樂也做不到。
排行第四、不曾邁入天行境的秦簡卻做到了。
可如今……那個人死了。
“此人厚積薄發(fā),大器晚成,卻忽然殞命,委實可惜。當年我們三個去廣源寺,看到了一幅字畫,你可還記得?”杜付問道。
“自然記得,乃是佛祖所畫,畫中有蟬,有螳螂,有黃雀。
但離奇的是,螳螂也好,蟬也罷,乃至黃雀,都無比的巨大。期間以蟬為最。”
唐忘年至今還記得,那副畫里的諸多細節(jié),寥寥幾筆勾勒出的人間是如此渺小。
而螳螂與蟬與黃雀,仿佛宇宙中的巨大生物。
黃連樹上住著如此巨大的三只生物,讓一切顯得很荒誕。
“當時老方丈指了指畫,讓我們各自感悟,說如果一定要選一個身份,當如何選?答案你自然也不曾忘記吧?”
杜付似笑非笑。
唐忘年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說道:
“我選擇了螳螂。我認為天地間,我們不當以黃雀自居,那太狂妄了,事實上在我們狩獵世間萬物的時候,或許這個世間也許也在狩獵我們。所以我選擇螳螂,是為自省。”
杜付點點頭,說道:
“我選擇了蟬。我一生多與凡俗之人親近,深知世界要展現(xiàn)瑰麗,需要有底蘊。
大商國的百姓,這些我們眼中比渺小如塵埃的生命們,便是底蘊所在。
他們處在世界的底層,卻也是整個世界的開辟者?!?p> 杜付頓了頓,說道:
“也因此,佛祖才把那只蟬,畫的如此巨大?!?p> 唐忘年并沒有與杜付爭,因為這幅畫,本就是要讓人有不同的理解。
唐忘年說道:
“宴平樂選擇了黃雀,與捕食狩獵無關,他只是想要飛得高些,單純向往自由。他想看到天空之外的景象?!?p> 天已經被言隨云封住,誰也不知道天外天里,到底有什么。
杜付點點頭,三個圣人做了不同的選擇,代表他們三人不同的心性。
但他話鋒一轉,問道:
“一年后,我再去廣源寺,老方丈對我說,秦簡……做出了和我們不一樣的選擇。”
“秦簡?他選了什么?”
杜付點點頭,望向云層,說道:
“他選擇了樹?!?p> “樹?”
唐忘年起先有些疑惑,隨即釋然,再而后……神情凝重。
“那顆承載著黃雀,螳螂,與蟬的樹……原來如此,真是可惜?!?p> 杜付也點點頭,嘆道:
“世人都說秦簡大器晚成,資質駑鈍,但也許……他道脈阻塞,道心卻是通明的?!?p> 唐忘年點點頭,算是明白杜付為何如此惋惜。
然而浪花已逝,唯有期待后浪。
“今年可有招到有趣的學生?”
“有一個,險些被開除?!?p> 杜付表情顯得頗為尷尬。
“被開除?你們不周書院的風氣,受宴平樂影響,向來自由,他犯了什么事情,險些被開除?”
杜付搖頭,并非不可說,而是不知道怎么說。
總不能對唐忘年這個見著男人就裝高冷,見了女人就說話磕巴的人說——
這個學生襲了女琴師的胸,做了下流之舉吧?
“這個學生叫周流,她進入幻境的時候,鎖龍陣里,對應她的石碑,有橙光流動……”
“橙光?”唐忘年一驚:
“除了宴平樂的弟弟,這些年不周學院,沒有出現(xiàn)過橙光了吧?”
“是的,這座陣最早為困龍而建,后來被幾個圣人改造,倒成了一個專門用以檢測心性資質的陣法。不夸張的說,石碑中若有橙光涌現(xiàn),則其人有圣人之資?!?p> 唐忘年忽然很好奇,這個叫周流的學生,到底做了什么事,如此資質,居然還險些被開除。
杜付不答,說道:
“除了周流,資質好的便沒有了,倒是有個矮子里拔高的,謝停云,來自江越的謝家。據說是謝家這一輩的奇才。石碑中紫光流動,呈紫氣東來之兆?!?p> “停云?野心不小。此等奇才在你眼里,也只是個矮子里拔高的?”
“不能成圣,便不算同行者?!?p> 唐忘年不認同這句話,畢竟當年秦簡……連入院資格都沒有。
杜付微微搖頭,今年的新生,的確有驚喜,但那學生的性子,卻有很大的問題。
他不愿再談及此間事,便問道:
“你今日來,不該單是告訴我秦簡的死訊吧?”
“我游歷北方,途經狼庭的雪高窟,發(fā)現(xiàn)有不少人得了一種奇怪的病癥,瘋言瘋語,行為古怪,神志不清。據傳是感染了某種蟲子。”
“蟲子?”
“是的,不曾見過,我此次前來,是打算問你借個人的。姬師太醫(yī)術通神,隨我前往一趟北方,或許能得知些線索?!?p> 杜付皺眉,并非不愿借人,而是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唐忘年沒有否認,說道:
“言隨云封天之前,曾經說過一句話,人間會有猛獸,天災,蟲禍,邪魔,亂神?!?p> 頓了頓,唐忘年神色凝重的看著杜付:
“猛獸如果是源獸的話,那么蟲亂,會否就和北方忽然出現(xiàn)的病癥有關?”
唐忘年當然只是一個猜想,杜付內心并不認為這件事是對的。
“平樂距離破開天之結界,只差一個機緣,言隨云的話,本就不可盡信?!?p> 杜付站起身,走到了棋坪邊緣,看著腳下層云,說道:
“言隨云登天而去,卻又一舉封天,導致修行界所有人,都無法感應到最純粹的靈氣。
我們雖然是世人口中的圣人,可你也得知道,比起前朝,我們落了整整一個境界?!?p> “這一步之遙,便是天壤之別。”
唐忘年沉默,他無法反駁,內心深處,他也怨恨言隨云。
封天之后,天行境就成了最終的境界,難再突破。雖然同樣是圣人,但他們這一輩,相比言隨云那時,其實遠遠不如。
唐忘年說道:
“不管如何,北方的事情,我內心直覺不是小事,這些蟲子連狼庭人都可以感染,若流入九晉大商,后果不堪設想?!?p> 杜付點點頭,說道:
“民生為天下根本,我不周學院的人,你盡可借去?!?p> “算我欠你一個人情?!碧仆暌廊桓呃洹?p> 不過杜付想到:
姬仙音貌美如花,盡管和老方丈一樣,已然是年過五十,但道法修行讓她衰老緩慢,看起來,倒像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
不知唐忘年一路上,能不能頂?shù)米。?p> 岱宗之上風如寒刀,茶水很快就涼了。
就在杜付準備續(xù)杯的時候,云層之下,忽然間一道紅光直貫天際!
唐忘年與杜付皆是一驚。
“這是……來自鎖龍陣?”
筆直的紅光沖破云霄,杜付和唐忘年的表情,漸漸從震驚,變?yōu)轶@喜!
鎖龍陣從來沒有哪塊石碑涌現(xiàn)出紅光,還是這種直貫天際的紅光。
“今天莫非有新生入陣?”唐忘年說道。
杜付沒有回應這句話,他已然從震驚中清醒,當即便想到,需要布置一道結界。
杜付長袖一揮,鎖龍陣外頓時起了一層濃霧,這沖天的紅光,也隱沒在了濃霧之中。
唯有杜付和唐忘年還能看到那一束強烈的紅光。
“從方位看,該是鎖龍陣中的天醒碑,這道碑……一直未曾選擇過誰,怎么會有考生走入了這座碑里的幻境?”
讓唐忘年和杜付吃驚的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接下來……那道強烈的紅光,顏色還在漸漸加深。
竟然慢慢的變成了黑色。
灌入云霄的黑色光柱,就像是一道天罰。
“鎖龍陣里到底是誰?自打圣人們改造了這座陣后,大陣從來沒有這般景象!”
杜付內心驚駭,唐忘年也頗為好奇。
“我想見見這個學生,我覺得他和我太乙教有緣?!?p> 杜付白了一眼唐忘年,說道:
“此人既然選擇了我不周學院,那就是我不周學院的人,你道教清苦,莫要禍害人家?!?p> “這話不對,他只是不知道太乙道教的好,萬一人家一心向道呢?”
“你再說,姬師太我就不借了。”
“是不是不借姬師太,這學生你就讓我?”
“你……唐忘年,你的氣質呢,你的臉皮與德行呢!”
……
……
不周山腳,鎖龍陣內。
秦缺看著周圍一堆陌生人,第一次感覺到害怕。
哪怕曾經是天下第四,見到這些前朝的怪物們,他也感覺像是哈士奇入了狼群。
“媽的,不是說這個陣內的景象很溫和么,我為什么會見到這些變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