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xué)回家,鄒衍待在臥室里,思緒萬千。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這件事迫在眉睫,他等不得,也耗不起,可就是控制不住的想做一只鴕鳥。
躺在床上,鄒衍合上雙目,靜聽窗外淅淅的雨聲。
已是深秋近冬,廬州的天氣愈發(fā)的冷了,老天爺像受了莫大的委屈,雨也是下個沒完,長久不斷,把整個城市澆得垂頭喪氣。
廬州的秋天一直怪的很,好的時候,極好,壞的時候,極壞,花好月圓是它,秋草人情亦是它。
但無論是花好月圓,還是秋草人情,這一切的評定最終都歸于人本身。
鄒衍不是鴕鳥,也做不到鴕鳥那般無畏后果,他知道只有真正的解決了問題,他才能回歸到自己原本的安逸。
而且鄒衍也知道,他之所以至今猶豫不決,無非就是他因為自私,父母的事,雖不是他的錯,但他脫身不掉,他知道一旦他們分開,這個家就徹底不在了。
鄒衍睜開眼,窗外的雨還在下,淅淅瀝瀝,嘩嘩潺潺。
他想起曾在一本書上看過一句話,上面是這樣說的,“人生無論風(fēng)雨再大,寒風(fēng)再冷,天總會晴,陽光總會照進來?!?p> 這話到底可信與否還有待考證,但用來安慰自己還是很有用的。
晚上,鄒衍吃飯的時候,鄒濤打電話說不回來了,有應(yīng)酬,林舒婷說了句少點喝酒就掛了,沒有一點兒懷疑,只有鄒衍聽見爸爸不回來時,心猛地揪在一起。
林舒婷是N大的高材生,大學(xué)修的是英語專業(yè),一畢業(yè)就進了一家外企做翻譯,前途可謂是無量。從前的她經(jīng)常出差在外,而且一連就是半個月,有時兩個月不回家也是常事。
那時她常吐槽工作累,可鄒濤叫她辭職她又舍不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臅r間都留給了工作,自然留給家人就很少。
常言道,有得必有失,一切事情皆有因果。
承何因,結(jié)何果。
自嘗苦果后的林舒婷,放棄了自己的事業(yè),在廬州的一家輔導(dǎo)機構(gòu)里當(dāng)了一名英語老師,斂去了從前的風(fēng)華,成了一個普通的主婦。
而一般在上學(xué)季的時候,她除了周末給一些學(xué)生上上課,更是大部分時間她都閑在家,也就有了充足的時間陪伴家人。她工作這家輔導(dǎo)機構(gòu)的福利很好,節(jié)慶假日的時候會組織老師們出去旅游,今年國慶節(jié)就一起去了趟青島。
今天的晚飯進行的很歡快,期間林舒婷還說了他們輔導(dǎo)班的趣事,一個老師今早趕到太急穿著拖鞋就來上班,直到人提醒才知道,林母聽后開懷大笑,說怎么會有這么冒失的人?
鄒衍坐在旁邊,看著他們說說笑笑,不發(fā)一語,雖然偶爾也會搭腔,但是心里卻在一遍遍的演練著另一件事。
飯后,鄒衍把外婆推回房間,林舒婷給外婆擦完身,這是林舒婷每晚必做的事,從前鄒衍也會幫忙打熱水,但大了之后她們就不讓他幫忙了。
擦身一般用不了多久,鄒衍熟練地把桌上的空碗空碟摞到一起,捧著往廚房走。
與林舒婷如何開頭,他已在心中演練了十多遍,甚至把各種可能發(fā)生的意外,該如何應(yīng)對也想到了。
等著林舒婷端盆出來,鄒衍已經(jīng)擦干凈桌子,拖好地,坐在客廳等她。
林舒婷有些意外,倒不是幫忙做家務(wù),這些事鄒衍也常做,只是一般鄒衍做完這些都會回房讀書,難得看見他在客廳,林舒婷覺得挺意外的,“怎么了?”
“沒事,”鄒衍看著林舒婷笑了一下,“就是作業(yè)寫完了,想要好好放松放松,順便陪你看看電視?!?p> “是嘛?”林舒婷眼角眉梢上揚,在鄒衍旁邊的位置坐下,“終于知道陪媽媽了,我還以為你心里只有侃侃?!?p> 鄒衍蹙眉,不滿的看著林舒婷,“媽,你又亂說?!?p> “我才沒亂說,你小的時候可愛聽了,”林舒婷繼續(xù)說,不顧?quán)u衍越發(fā)紅潤的臉頰,“尤其別人問你喜歡誰的時候,你就愛說,你要娶夏侃侃當(dāng)媳婦。在我心里啊,侃侃已經(jīng)是我家媳婦了?!?p> 鄒衍臉皮薄,不經(jīng)說,兩句話,臉已經(jīng)紅到了耳根子,“媽,那是小的時候的事了,你以后不要說了……而且侃侃不喜歡聽這些,她說她以后要找個大帥哥?!?p> “大帥哥?”林舒婷愣了一下,看著鄒衍的臉,“咱兒子長得這么帥,不就是現(xiàn)成的大帥哥,她還需要找別人嗎?”
林舒婷說的是實話,一點也沒有夸大。不同于其他小孩,鄒衍隨著年齡的增長,五官長開后,顏值不降反增。
高高的個子,挺拔的鼻梁,堅毅的下巴,一雙桃花眼似含笑一般,與他對視總會不自覺被他眼里那股淡淡的溫柔吸引。
鄒衍搖頭,抬頭看著林舒婷,嘆了一口氣,“她說她喜歡成熟的,說我像小孩?!?p> “你本來就是小孩,”林舒婷笑了,然后抬手搭在鄒衍的肩膀上,“不過,人都是從小孩慢慢長大的,你努力讓自己變得優(yōu)秀,有足夠的能力了,侃侃自然就會喜歡你?!?p> “嗯,”鄒衍認真地點點頭,停了一會兒,他轉(zhuǎn)頭盯住林舒婷的眼睛,小聲地試探的問她,“媽,那你也是因為這樣喜歡爸爸的嗎?”
“嗯?”
“因為爸爸優(yōu)秀,你才喜歡上爸爸的嗎?”鄒衍重復(fù)了一遍。
“那當(dāng)然,不過我對你爸爸是一見鐘情,后來知道他優(yōu)秀就更喜歡他了?!?p> 林舒婷與鄒濤的相遇十分的戲劇化,只因林舒婷偶然路過圖書館碰巧撿到鄒濤的資料,打電話還東西的時候鄒濤要感謝她請她喝咖啡。
鄒濤大學(xué)專業(yè)物理學(xué),所以林舒婷在見到鄒濤之前,遵循刻板印象,以為他是個穿著格子衫,戴著厚眼鏡,不修邊幅的一個人。
所以,林舒婷走進咖啡店,見到約定地點的鄒濤時,心里微微吃了一驚,這個男人不僅不是她印象中的樣子,反而出乎意料的風(fēng)神俊朗。
儒雅,穩(wěn)重,儀表堂堂,一身卡其色的風(fēng)衣著實搶眼,在人頭攢動的咖啡廳里,他獨據(jù)一隅,看著窗邊的街景。
就連路過的女招待都忍不住偷偷看他。
林舒婷站在旁邊很久,不敢上去打招呼,直到鄒濤察覺到旁邊有人,轉(zhuǎn)頭看她后,她才慌慌張張的落座。
鄒濤看著她羞赧的樣子,朝她投來了一個溫柔的笑,這一笑暖融又叫人無比舒適,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她的心就被俘獲。
所謂一見鐘情,無非就是“見色起意”。而且林舒婷與鄒濤郎才女貌,很快兩人就走到了一起,在N大,成了一對羨煞旁人的神仙眷侶。
“你爸爸當(dāng)時可是很多女孩的夢中情人,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覬覦呢。”說這句話的時候,林舒婷神采奕奕,眼睛閃著光。
“那……爸爸有沒有缺點?”鄒衍看著林舒婷,小聲的問,“有沒有什么……讓你特別討厭的缺點?”
林舒婷表情一頓,轉(zhuǎn)身疑惑的看向鄒衍,“怎么突然這么問?”
鄒衍啞然,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腦海里迅速搜尋著應(yīng)對話,“就…就是最近我們語文老師說,要寫一篇關(guān)于爸爸缺點的文章,我不知道怎么寫。”
林舒婷挺意外,“現(xiàn)在語文作文這么新奇,我們以前都是寫優(yōu)點什么的。”
“嗯。”鄒衍低著頭。
林舒婷沒有察覺什么,略作思考,點了點頭,“這么一想……你爸爸的缺點還挺多的……”
鄒衍的心揪在一起,握緊雙手,緊張的看著林舒婷。
“像什么,做事認真啊,待人溫柔啊,為人大方啊,心腸很好啊……”
“媽,”鄒衍截住林舒婷的話,“我是認真的,你能直接和我說嗎,不要開玩笑了。”
“我沒開玩笑,有的時候優(yōu)點就是缺點,不過就看你怎么看。”林舒婷盯住他,表情也變得認真起來。
兩人就這樣對視起來,氣氛一下子變得嚴肅。
鄒衍望著林舒婷,不安從心頭涌了上來——她這是被發(fā)現(xiàn)了?媽媽剛剛的語氣說的認真,就像是故意指某件事一樣,鄒衍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敏感了,還是媽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就沒有直接說。
他不敢直問,看著林舒婷,就算心已經(jīng)提到嗓子眼,也不敢問。
“你爸爸他很善良,當(dāng)初也是因為他善良,我才那么喜歡他的,就是有的時候他太善良了?!睕]有停留多久,林舒婷的表情就放柔下來,似是為了掩飾之前的尷尬,她將視線移至別處。
這最后一句“太善良了”,林舒婷像是用了很大的力去說,不過,因為鄒衍自始至終什么都知道,所以聽到鄒衍耳朵時,他自然而然能感受到她的無奈。
鄒衍無聲地看著她,下意識握住媽媽的手,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問出了那句話,“太善良不好嗎?”
這句話他不該問。媽媽為什么會無奈?就是他爸爸優(yōu)柔寡斷太過頭了,他如今坐在下面,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的后果。
這么多年,他一直在裝小孩,裝的太久,有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太殘忍了,明明什么都懂,卻還要把別人的傷疤揭開。
果然,林舒婷聽后回望他。她笑的有些牽強,因為壓抑自己的情緒,眼底失去了最初的光彩,變得晦暗無光,她輕輕地嘆了口氣說,“衍衍,這個世上是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不忍心傷害任何一個的后果就是,你在選擇一個的那一瞬間,就會失去一個?!?p> 鄒衍的心突然“咯噔”一聲。
林舒婷站了起來,看著墻上的時鐘,看著沙發(fā)上的鄒衍說,“已經(jīng)不早了,你趕快上樓準(zhǔn)備準(zhǔn)備睡覺去,明天還要上學(xué)?!?p> 然后她又伸了一個攔腰,“我也要上去看書睡覺了。”
鄒衍應(yīng)聲站了起來,但他沒有立馬上樓,跟著林舒婷緩步走到樓梯口,在她的背后叫住了她。
“媽,還有一件事,我們班有個同學(xué)遇到了一些麻煩,我是班長我要幫他,但我不知道怎么辦。”
林舒婷回頭,“什么麻煩?”
“還是那個語文作文,我的一個同學(xué)也不知道怎么寫,這次我來問你,本來是打算把我爸爸的缺點告訴他,讓他看著怎么寫的,但現(xiàn)在看來,我爸爸的這些缺點,好像用不到他的作文上?!编u衍說。
“他怎么不去問他媽媽?”林舒婷問。
鄒衍低著頭,猶豫好一會兒,眼睛看向林舒婷的眼睛,小聲的說,“他爸爸和他媽媽分開了。”
林舒婷一怔。
“他兩歲的時候,他的爸爸就離開媽媽,好像是因為他爸爸喜歡上了別人,這些年一直是他媽媽照顧他,他不想讓他媽媽傷心,所以就來找我?!?p> “這樣啊……”林舒婷站在原地,目光深深的看著鄒衍,隔了一會兒,像是緩過神般,感嘆道,“家庭的不幸,最大受害者永遠都是孩子。衍衍,你是班長,你以后要多多陪他一起玩,這件事,你們可以去找語文老師,和老師說清楚的話我相信老師是會理解的?!?p> “嗯?!编u衍點點頭。
說完,林舒婷慢慢的轉(zhuǎn)過身,她的背好像一下佝僂了下去,把手搭在扶梯上,準(zhǔn)備往上走,可還沒踏一步,鄒衍的聲音又傳了過去。
“媽媽,出軌該不該原諒?”
林舒婷上樓的腳步猛地一頓。
鄒衍見林舒婷回頭,他趕忙把后面的話補上,“就……是我在想,如果那個同學(xué)的爸爸媽媽沒有離婚,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幸福。”
“可能吧,”林舒婷笑了笑,“衍衍,早點睡吧,不要再想這些了?!?p> “好?!编u衍點頭。
這次鄒衍沒再叫住林舒婷,看著林舒婷離開的背影。
如果說,鄒衍在和林舒婷對話之前還猶豫要不要告訴她,那么這次對話之后,他就肯定了答案——這件事只能他一個人知道。
接下來這幾個月里,鄒衍每天都特別煎熬,隱瞞真相帶來的負罪感,與日俱增,以致于他后來看到林舒婷的臉,就會不自覺的愧疚。
長夜漫漫,他又失眠了。
為了安慰自己,他給自己編排了一個借口,他對自己說,他這么做是為了不二次傷害媽媽,爸爸那次打電話的語氣可以明顯聽出,他也是不愿意的,其實,爸爸也在努力維護這個家,只是他需要一些時間處理,只要等他一段時間,一切就會過去。
不愿意面對殘酷現(xiàn)實的人,總會為其粉飾一些美好的幻想,來給自己心靈尋求安慰,但自古自欺欺人就沒有好結(jié)果,鄒衍他懂,但是他寧愿裝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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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agi兔
旅游去了,很開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