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榮的性格一向溫柔嫻熟,雖說這兩年對李鵬飛明顯冷淡,但像今天這樣當著別人的面讓李鵬飛難堪,卻是第一次。別說他在教育孩子,就算他說了什么有傷她自尊的話,她也會恰到好處地裝傻充愣,絕不會在有人的情況下反駁他,還拽掉他手里的竹條!
今天的氣氛太反常了。
李鵬飛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
李鵬飛身上有一個很大的優(yōu)點:他很理智。就像剛才在樓下發(fā)生的事情,很多家庭可能就開戰(zhàn)了,先是口水戰(zhàn),然后是挙腳相加的實戰(zhàn),最后很可能是老人孩子都參與進來的混戰(zhàn)。但李鵬飛不會,他會馬上想到自己沒有參與事情的全過程,肯定哪個環(huán)節(jié)不了解。以他對向榮的了解,有第三者在場的情況下,她哪怕只是瞪一下眼睛,一定都是什么事讓她忍無可忍了。
說來也奇怪,就那么一個精明理智的男人,怎么就從來沒有反醒一下他們這兩年早已名存實亡的夫妻關系呢?
難道說他在外面有人了?
向榮也懷疑過,并且實施尋找證據,最終,這一懷疑沒有找到哪怕一丁點兒可靠的佐證。后來,向榮也不關心了,也不懷疑了,李鵬飛照樣每周末都去打那些只有一兩百塊錢輸贏,卻要打到凌晨兩三點甚至通宵的牌。向榮從來不問,據說另外兩個朋友每場牌打下來都會接到各自老婆的電話不下七八個,不勝其煩,于是向榮就成了他們眼中的善解人意的好老婆。
而李鵬飛呢?因為從他們的牌會開始到結束,也休想收到一個哪怕是質問“那么晚了還不回家”的電話,所以他羨慕他的兩個朋友,有個會打電話追問幾時回家的老婆,哪像他,被丟在外面就“豬不聞狗不臭”的。
看到向榮在哭,李鵬飛嚇了一跳,也不管會不會吵醒豆豆,一個箭步沖了過來,從后面夾著向榮的兩個胳肢窩把她扶起來:“老婆,怎么了?怎么了?老婆!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你剛才發(fā)那么大的火。”
向榮聽到李鵬飛的話,哭得更傷心了。她想哭,兩年了,滿肚子的委屈無處去說,她都想把它們哭出來,然后一家三口開開心心的生活。
哭了不知有多久,向榮覺得眼淚哭干了,沒有眼淚了,于是她停止哭泣,才想起來剛開始哭是為豆豆,怎么后來又變成為自己哭了?于是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這一笑把李鵬飛笑得莫名其妙,把豆豆笑醒了。
豆豆終歸是個快樂的孩子,一覺醒來,臉上還有淚,手上還有傷,卻已經忘了剛才被打的事,他也“噗哧”一聲,學著媽媽的笑,一個翻身起來了。一連串的動作,同時逗樂了李鵬飛和向榮,一家三口都哈哈大笑起來。
向榮去冰箱拿出來一瓶礦泉水,倒在臉盆里,把毛巾放進去濕透,又拿起來擰干,然后小心地壓在豆豆留下手印的右手臂上,過了兩分鐘又把毛巾重新放回臉盆浸透,擰干了再壓在豆豆紅腫的左手掌上。她邊做這些事,邊向李鵬飛講述今天的事。講完了,她又開始難過,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她說:“今天的事一點都不怪豆豆,你說他奶奶教他拿把刀子去殺人他去不嘛?他肯定去,他看到白刀子進去后出來變了顏色,他怕是還覺得很好玩呢。你倒好,不問青紅皂白就抽竹鞭子......”
眼淚不爭氣,還是流了出來。李鵬飛抱起正在獨自玩耍的豆豆,不停地責備自己:“對不起,爸爸不該打你,爸爸都沒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打豆豆,爸爸錯了?!?p> 豆豆被李鵬飛的胡子扎得咯咯笑。
“你還說讓媽帶豆豆,你看你放心不嘛?我給你說,我自己的媽我最了解了,連我小時候對她都沒感情的,從來都不親近她,她怎么帶得好豆豆嘛?自己的孩子還是自己帶放心點?!崩铢i飛說。
向榮不作聲表示認同,這點她還是欣賞李鵬飛的,看問題很中肯,也不偏坦誰。她看著李鵬飛,有那么一瞬間,她感覺她和李鵬飛的關系好像回到了從前,好多話想說,好多天要聊。
豆豆在旁邊的爛柜子里翻得起勁,找出來很多東西,獨自玩耍。李鵬飛干脆躺到床上來,把手伸給向榮,讓向榮躺過來。向榮挪動了一下身體,乖乖把頭枕在了李鵬飛的手臂上,他的手臂依然寬厚偉岸——這個久違了的他們曾經每晚的睡覺姿勢,向榮的眼淚又滑了下來。
李鵬飛今天也打開了話匣子,他說:“我和哥哥小時候是爺爺奶奶帶大的,我媽只知道罵人,動不動就請我們吃挙頭,所以,我們小時候幾乎可以說是討厭她。”
向榮怕被李鵬飛發(fā)現(xiàn)自己哭了,裝作不經意間抬手揉眼睛的樣子把眼淚擦掉,繼續(xù)津津有味地聽李鵬飛講他的童年。
“她的教育永遠是打擊報復式的。我小學六年級時,參加學校組織的田徑運動賽,把腳扭傷了,跑了最后一名,那個時候委屈得很,你不知道,我多么希望有一個人安慰我一下啊?;丶視r她看見我摔傷了,你知道她是怎么安慰我的嗎?”李鵬飛停下了,像是在等向榮回答。
“歡喜!報應!活該!誰叫你要去跑的?還跑最后一名,人家剛子都拿了名次(剛子是李鵬飛的小學同學),學校還獎勵了他一副乒乓板,剛從我們家門口過去,你呢?哼——歡喜,報應!活該!歡喜——報應——活該——”說到這里,李鵬飛好像哽咽了,他說:“她說這些話時是拍著手說的,把聲音拉得很長,像是在為我喝彩......那種諷刺的喝彩,打擊報復式的喝彩......到現(xiàn)在我都還記得一清二楚?!?p> 向榮有些心疼李鵬飛,又向他靠緊了一點,說:“你媽在方圓幾十里都是名人,我早就知道她厲害了,但不知道她對自己人也這樣。
“對,咱倆談戀愛時,你爸就來調查過我家,得出的結論是:人人都說她家兒子不錯,但婆婆難相處,又兇又不講道理。為此,我差點沒追到你。”
“嘻嘻”,向榮笑了。李鵬飛也笑了。甜甜的空氣在房間里?漫開來。
“對了,”李鵬飛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說:“明天上午我先回去上班,你帶著豆豆在老家多呆兩個星期,爸媽很少見到豆豆,想和他多相處幾天,反正回去也是玩,在老家也是玩,老家人多,還熱鬧點,爸媽也可以幫你看著豆豆,借此機會你可以多輕松幾天?!崩铢i飛說。
向容苦笑一聲,就像被鬼附體一樣,一下子回到那個寵辱不驚,喜怒哀樂不形于色,拒眼前這個男人于千里之外的向榮。她“嗯”了一聲,輕輕地拿開李鵬飛挽過來的另一只手,說:“起床了,我?guī)Ф苟钩鋈プ咦?。豆豆,走,我們出去玩去嘍?!比缓蠓砥饋恚鸲苟棺唛_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