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百川爭涌皆東去,海納為一不復還。
貞徽四年八月,秦王少光薨,壽四十五歲。明語先素服發(fā)哀,遣使持節(jié)典護喪事,葬以太一禮。又以其“以武立功,秉德尊業(yè)”,下詔追謚曰:“孝烈皇帝”,亦是巫咸一朝唯一一位上謚曰“孝”,且并入太一、巫咸兩廟之皇帝。
少光薨后,邊塞復擾亂不寧。明語先遂畫少光形象以威四夷,又叫將士著其甲胄掠陣。于是見者膽破心驚,聞?wù)卟粦?zhàn)而潰,所過之處,竟無人敢敵。天下咸謂少光不死,八方萬邦皆為弭服。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長安西郊外,紅羅形單影只,踽踽獨行。大勢已定,此刻心下既有喜悅,亦有落寞,一路感慨萬千。
倏地一個聲音至,腳步戛然而止:仙子留步。
紅羅循聲望去,亭中不時閃出來一人:青衣白裳,羅襪生塵。舉止嫻雅,落落大方。原是花宛若。
紅羅略感詫異:花尚宮何以在此?
花宛若揖過手,旋即朝亭中讓道:“鉅公御體抱恙,不便出宮相送,故特命在下代為來與仙子餞行?!毖较?,但見亭中酒食羅列,早已備下了宴席。
紅羅兀自莞爾一笑:“方外之人,身若浮云,隨遇而安,如何當?shù)闷疬@份牽掛?心領(lǐng)矣?!闭f罷,轉(zhuǎn)身便欲走。
花宛若見狀忙挽留道:“仙子且留步!”說著,不時取出一封書信,遞將了過來。
紅羅不明所以:這是?
花宛若搖頭道:鉅公特別囑咐在下,務(wù)必要將此信帶到。說是當年與仙子賭約的彩頭,仙子一看便知。
紅羅將信將疑,啟開信封匆匆覽畢,倏地大驚失色。波瀾不驚的臉上,少有地浮現(xiàn)出一片歡欣……
滅楚在即,然巫咸朝臣多以為,順德水軍強盛,且據(jù)長江天險,而北軍縱有武騎千群,無所用之。若出師攻伐,勝負實難預(yù)料,與其貿(mào)然用兵,不如阻兵相守,靜觀時變。獨赫連沖、宗望等力主滅楚,紛紛上疏,直言以駁之。明語先權(quán)衡利弊,以為善,始籌劃滅楚。
為早日實現(xiàn)“先取巴蜀,三年之后,因順流之勢,水陸并進,再并吳楚,一統(tǒng)天下”之策,明語先一面厚待祁巡及其舊部,以固巴蜀之治,解除后顧之憂;一面又對順德實行分化瓦解政策,以動搖其軍心、民心。
同時,加緊改善內(nèi)政,屯田積谷,安定邊防。更依少光《平南疏》所諫,優(yōu)選將帥,調(diào)整部署,前后分遣宗望、莫斯、率比柯等一眾干將鎮(zhèn)襄陽、臨淄、下邳,以都督各州諸軍事。又任赫連沖為益州刺史,都督益州諸軍事,命其于巴蜀大造戰(zhàn)船,勤練水軍,后更增各郡屯兵萬余,以加緊造船備戰(zhàn)。
赫連沖乃作大船連舫,方百二十步,受二千余人。以木為城,起樓櫓,開四出門,其上皆得弛馬來往。又畫鹢首怪獸于船首,以懼江神。時人睹之,皆嘆:“舟楫之盛,亙古未有也!”
順德方面,時公孫皓即位已久,然礙于諸門閥之勢,理政多受掣肘,始心生猜忌,積怨日深。于是,朝堂之上,頻頻暗中角力,每每伺機打壓,以致上下離心,政斗不休。更無心修德政,而專為兼并之計,堂上但見政兵廢弛,堂下遍是民不聊生。
迫于內(nèi)外之勢,順德丞相張孝上書公孫皓,曰:“國之興也,視民如赤子;其亡也,以民為草芥。今法禁轉(zhuǎn)苛,賦調(diào)益繁,中官、近臣所在興事,而長吏畏罪,苦民求辦。是以人力不堪,家戶離散,呼嗟之聲,感傷和氣。今國無一年之儲,家無經(jīng)月之蓄,而后宮之中坐食者萬有余人。又,北敵注目,伺國盛衰,長江之限,不可久恃,茍我不能守,一葦可杭也。為今之計,當省息百役,罷去苛擾,養(yǎng)民豐財,強兵御外。愿陛下豐基強本,割情從道,則成、康之治興,順德之祚隆矣!”
而為防北軍自上游順流而下,都督陶授亦曾建言:
“巫山、西陵,國之屏障,既處下流,受敵二境。若敵汎舟順流,舳艫千里,星奔電邁,俄然行至,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縣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機,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臣父秋,昔在西垂陳言,以為西陵國之西門,雖云易守,亦復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則荊州非楚有也。如其有虞,當傾國爭之。臣往在西陵,得涉遜跡,前乞精兵三萬,而至者循常,未肯差赴。此后,益更損耗。
今臣所統(tǒng)千里,受敵四處,外御強對,內(nèi)懷百蠻,而上下見兵財有數(shù)萬,羸弊日久,難以待變。臣愚以為諸王幼沖,未統(tǒng)國事,可且立傅相,輔導賢姿,無用兵馬,以妨要務(wù)。又黃門豎宦,開立占募,兵民怨役,逋逃入占。乞特詔簡閱,一切料出,以補疆埸受敵常處,使臣所部足滿八萬,省息眾務(wù),信其賞罰,雖韓、白復生,無所展巧。若兵不增,此制不改,而欲克諧大事,此臣之所深憂也。若臣死之后,乞以西方為屬。愿陛下思覽臣言,則臣死且不朽?!?p> 孰料公孫皓因忌門閥之勢,竟牽及二人,遂不聽。后,赫連沖于巴蜀大造戰(zhàn)船,其木柿蔽江而下。巫山太守見后,覺巫咸將發(fā)兵順流而下,請以修巫山守備。張孝、陶授因之復上書,直言巫山、西陵之隘,若其不然,深可憂也。
公孫皓由是深恨之,竟聽信讒言,自恃水軍強大,以為據(jù)守長江天險,巫咸無力來攻,因之猶不修內(nèi)政,更疏于軍備。后,又中巫咸離間之計,陸續(xù)罷免陶授等一干將領(lǐng),以致人心渙散,怨聲載道,長江之防由是岌岌可危。
貞徽九年,會順德朱雀六年十月,明語先分析時局,以為滅楚時機已到,遂下詔曰:
“夫期運雖天所授,而功業(yè)必由人而成,不一大舉掃滅,則眾役無時得安。故堯有丹水之伐,舜有三苗之征,咸以寧靜宇宙,戢兵和眾者也。蜀平之時,天下皆謂楚當并亡,自此來數(shù)載矣,時不久留,平定之期,復在今日。
議者常言吳楚有道后服,無禮先強,此乃諸侯之時耳。當今一統(tǒng),不得與古同諭。夫適道之論,皆未應(yīng)權(quán),是故謀之雖多,而決之欲獨。凡以險阻得存者,謂所敵者同,力足自固。茍其輕重不齊,強弱異勢,則智士不能謀,而險阻不可保也。
蜀之為國,非不險也,高山尋云霓,深谷肆無景,束馬懸車,然后得濟,皆言一夫荷戟,千人莫當。及進兵之日,曾無藩籬之限,斬將搴旗,伏尸數(shù)萬,乘勝席卷,徑至云都,漢中諸城,皆鳥棲而不敢出。非皆無戰(zhàn)心,誠力不足相抗。至祁巡降服,諸營堡者索然俱散。
今江淮之難,不過劍閣;山川之險,不過岷漢;公孫皓之暴,侈于祁巡;楚人之困,甚于巴蜀。而中國兵眾,多于前世;資儲器械,盛于往時。今不于此平南,而更阻兵相守,征夫苦役,日尋干戈,經(jīng)歷盛衰,不可長久,宜當時定,以一四海。今布告天下,咸使聞知。貞徽九年十月初九詔?!?p> 冬,十一月,北軍起水陸大軍二十余萬,大舉南下。次年正月,公孫皓聞訊,忙召回陶授等一眾將領(lǐng),又使丞相張孝督軍,率眾三萬渡江逆戰(zhàn)。
至牛渚,陶授以為:“巫咸治水軍于蜀久矣,上流諸軍,素無戒備,名將皆死,幼少當任,恐不能御也。巫咸之水軍必至于此,宜蓄眾力以待其來,與之一戰(zhàn),若幸而勝之,江西自清。今渡江與巫咸大軍戰(zhàn),不幸而敗,則大事去矣!”
張孝卻嘆:“順德將亡,賢愚所知,非今日也。吾恐北軍至此,眾心駭懼,不可復整。及今渡江,猶可決戰(zhàn)。若其敗喪,同死社稷,無所復恨。若其克捷,北敵奔走,兵勢萬倍,便當乘勝北上,西進荊襄,不憂不破也。若如君計,恐士眾散盡,坐待敵到,君臣俱降,無復一人死難者,不亦辱乎!”于是引軍過江。
二月初,張孝、陶授渡過長江,于楊荷圍北軍一部七千人。北軍兵微勢弱,閉寨請降。陶授以為,北軍乃詐降行緩兵之計,應(yīng)速速殲滅,否則必為后患。張孝以為,強敵在前,不宜先事其小,且殺降不祥。于是不從,納降兵而進。
后,宗望率軍至。兩軍接戰(zhàn),陶授率部三沖北軍而不動,遂引退,其眾亂。宗望趁勢擊之,楚軍四散奔潰,將帥不能止。時北軍降兵又自后擊之,于是大敗楚軍。張孝自覺無顏返還江東,于是引刀殉國。陶授勸之不得,遂率百余人流淚放去。是役,楚軍三萬人馬,除少數(shù)突圍,皆為北軍所獲,楚人大震。
陶授敗還建康,公孫皓驚恐不已,急聚兵二萬,命其再赴長江迎擊。不料明日當發(fā),其夜眾悉逃潰。二月末,宗望率部橫渡長江,一一擊破沿江之敵,大敗楚軍,陶授兵敗被俘。三月,上游北軍陸續(xù)得勝,揮軍順流而下,徑取建康。時北軍兵甲滿江,旌旗燭天,威勢甚盛,楚人大懼,望旗而降,北軍一舉攻破建康。公孫皓自縛雙手,攜棺出降。赫連沖、宗望受其降,解縛焚櫬,延請相見,收其圖籍,兵二十三萬,順德滅亡。
后,赫連沖、宗望、莫斯、率比柯等上表報捷,朝廷聞吳楚已平,君臣皆賀,奉觴上壽。時明語先舉杯西望,喜極而涕曰:“此叔瑤之功也,惜其不親見之耳!”
此后,北軍又陸續(xù)招降三吳、嶺南之地,一統(tǒng)天下。是年六月,明語先于長安開壇祭告天地、社稷,改元紫微,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