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紅羅見得少光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迎面上前喚道：叔瑤也在？
少光猛然見得紅羅面，心下倏地一陣忐忑，支支吾吾道：飄飄??？哦，前番和議遇阻，以致諸多非議。幸蒙今上寬厚，允以結(jié)盟之禮接納雍涼部眾，是以今日特來拜謝。
紅羅應(yīng)聲笑道：“難得兩家深明大義，實(shí)在善莫大焉！”然見得少光愁眉緊鎖，遂忍不住又問道：“此乃喜事，何以叔瑤反而一臉愁容？”
少光欲言又止，兀自暗嘆一聲，轉(zhuǎn)而問道：不說矣。飄飄今日也來拜宮？
凌霜揖過首，應(yīng)聲回道：回稟殿下，得知仙子還歸關(guān)中，故鉅公今日特命凌霜請來宮中一敘。
少光一臉心不在焉地點(diǎn)點(diǎn)頭，左右片刻，倏地又問紅羅道：不知飄飄明日可有閑暇？
紅羅不解道：叔瑤有事與我說？
少光鄭重其事地“嗯”了一聲，不時瞥了一眼凌霜，其時如鯁在喉，無語凝噎。
紅羅看在眼底，遂道：明日辰時，吾會在五停觀講經(jīng)，之后……
少光一聽，應(yīng)聲搶過話道：“那吾明日便在五停觀靜候汝來，不見不散！”言訖，不等紅羅答應(yīng)，即已揖手離去。
凌霜在一旁見得二人互相指名道姓，舉止頗為親密，一時好奇，不禁暗暗留意了幾眼，于一旁若有所思。
二人別過少光，未走出多遠(yuǎn)，忽聽凌霜問道：敢問仙子一句，以為大將軍武藝何如？
紅羅不明所以，信口回道：不世出之將也！凌將軍明知故問。
凌霜應(yīng)聲道：仙子所言甚是。大將軍武藝天下無雙，實(shí)非一般凡夫俗子所能匹敵。然千里馬還須伯樂來識，自古良將，須遇明君，方能人盡其才，才盡其用，正如高皇帝之有張、韓，武皇帝之有衛(wèi)、霍，光武皇帝之有云臺二十八將。反之，則如趙孝成王、悼襄王之有廉、李，不過空有一身抱負(fù)，卻無用武之地爾。幸今上知人善任，仁厚節(jié)儉，胸中智略，更不世出，如此君賢臣良，相得益彰，何愁大業(yè)不可期？
紅羅深以為然，聽來不時點(diǎn)頭道：青冥之材，確稱得上一代明君。今叔瑤得此明主，一身抱負(fù)，必不至于埋沒矣。
凌霜笑而附議道：是矣，古來大圣之君，無雙之將，便為天下所拜服。猶可期者，今二者更將喜結(jié)連理，如此天作之合，誠千古佳話也！
紅羅腳步一怔，驚愕道：聯(lián)姻？
凌霜道：仙子有所不知，前番合議風(fēng)波，概因年號而起，又以盟約而終。然此結(jié)盟，非彼結(jié)盟也。說到底，太一畢竟已是昨日黃花，今時之天命，蓋在巫咸耳。正統(tǒng)之論，自古分明。天下之人，要么以禮來降，要么以兵威服，豈有結(jié)盟一說？然鉅公寬仁，不忘舊恩，是以另辟蹊徑，允以姻親之盟，善待太一舊部，這才皆大歡喜也。
紅羅駐足凝望凌霜片刻，忽莞爾道：將軍有話，不妨直說。
凌霜見狀，遂也開門見山，于是合手稟道：“如此，在下便斗膽直言矣。今觀仙子與大將軍之間，彼此一言一行，似已非一般泛泛之交爾。雖說兩廂情愿，本無可厚非，然今大將軍已有婚約在身，又豈能再朝三暮四？往小了說，是見異思遷，背信棄義；往大了說，便是沉溺兒女私情，而置天下大義于不顧？更何況……”說到此，她倏地頓住了，眼神似有顧慮。
紅羅察覺她話中透著試探之意，遂也不多分辯，卻作豁然狀，兀自不露聲色道：“但說無妨。”一邊說著，二人乃繼續(xù)前行。
凌霜這才敢大膽相告：恕在下唐突，不知仙子可曾想過，大將軍之所以與仙子親近，是否源自先夫人之故？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突聞此言，紅羅心中冷不丁竟一個恍惚，恰似如夢初醒，卻又油然而生一陣膽怯與彷徨。不經(jīng)意間，遲緩了腳步，有些出神，以至于竟未曾聽全凌霜后面都說了些什么。
凌霜緊隨慢行，接著說道：須知大將軍與先夫人伉儷情深，奈何天不遂人愿……終究成了大將軍的一塊心病。而恰巧仙子又與先夫人容貌相似……仿佛死而復(fù)生一般、囫圇個地又站在眼前……
斷斷續(xù)續(xù)一陣，紅羅漸亦回神，但聽得凌霜在耳畔又說道：只怕大將軍縱是再不解風(fēng)情，也會情不自禁地將仙子與先夫人混淆起來吧？此雖人之常情也，然則不過自欺欺人爾，終究只會害人害己。
一語點(diǎn)醒夢中人。紅羅靜靜聽著，臉上隱約劃過一抹苦笑，心中不禁嘆道：自欺欺人的，又何止他少叔瑤一人？
凌霜：“何況仙子本是方外之人，于情于理，亦該對大將軍敬而遠(yuǎn)之才是，緣何反而貪戀紅塵俗世，深陷其中而不自知焉？”言畢，凌霜倏地停下腳步，雙手一合，躬身揖道：“竊以為于天下計(jì)，還請仙子自重！”
紅羅無言以對，兀自鎖眉駐足。
凌霜見狀，自覺言過，緩了緩，旋致歉道：在下一時妄加臆測，若有不當(dāng)之處，還請仙子勿怪。
紅羅聞言，卻是淡淡一笑，直搖頭道：“非也，將軍一言，震耳發(fā)潰，實(shí)在教貧道無地自容?！睍r一陣長吁短嘆過，忽又道：“料青冥已靜候多時矣，你我還是快些前行吧。”言訖，遂徑直而去。
凌霜望其背影，心下倏地一陣唏噓，躑躅片刻，唯緊跟而去。
入見明語先。其時論起天下大勢，紅羅倏地一反常態(tài)，始終心緒不寧。明語先暗自疑惑，卻又不便多問，于是草草對答一陣過，唯放去。
長安五停觀，夜，月黑風(fēng)高，五指難辨?；薨档囊股∷埔粸┨烊坏臐饽趬簤簼B下天際來，掩蓋了許多難以見人之事。
昏黃的燭光前，紅羅凝視著案上一枝幽光熠熠的短箭，兀自愁眉不語。
旁邊的童子早已嚇破了膽，頓時手足無措道：師尊，這究竟是何人欲害你啊，要不要報(bào)官?。炕蛘咧苯痈賹④娡▓?bào)一聲吧，他興許有辦法？
紅羅兀自沉思片刻，回神卻道：不必了！而今世道不平，個別小毛賊而已，何須大驚小怪的？此事到此為止，切莫聲張出去，特別是不要讓少將軍知道。記住了嗎？
“可是……”童子不解，然見紅羅目光堅(jiān)決，自也不敢再多說什么，于是徑直拿起那枝短箭，揖身告去：“是，弟子記下了?！?p> 待童子去后，紅羅倏地一聲長嘆，但望著窗外蒼茫的夜色，口中不自覺地念了句：看來這長安已容不下我矣！
恰此時，晚風(fēng)入戶，過空庭，繞回闌，卷珠簾，幾番輾轉(zhuǎn)，不時侵帷而入，霎時臥榻生寒，枕衾益薄。其聲嗚嗚然，悲戚而宛轉(zhuǎn)，恰如幽咽之聲，更兼哀思之意，頻頻扣窗入，若個不饒人。有詩云：
“轉(zhuǎn)過空庭咽入帷，晚風(fēng)何事語聲悲？
與伊契闊難攜手，嗟我相思懶畫眉。
弱水三千花自落，陽關(guān)一曲柳空垂。
不辭憔悴心猶切，無奈倉皇鬢已摧?！?p> ?。ㄗⅲ骸皯挟嬅肌币庵笩o心梳妝。）
翌日，少光于五停觀苦等一日，卻始終不見紅羅來。至昏時，往居所一問方知，紅羅于昨夜便已離開帝京，只道是云游四海，泛舟江湖，蹤跡不定，歸期更不可期。少光惆悵不已，兀自于紅羅屋前站了許久，至戌時乃歸。
近來，京中有傳言稱，明語先與廉晟早已私定終身，是以遲遲不殺廉晟，平日往來登門，名曰勸降，實(shí)為幽會，私下起居生活，更是形同夫妻。時明語先已與少光定有婚約，是以坊間議論紛紛。朝廷雖多番下詔澄清，然始終不能平息謠言。朝臣由是請斬廉晟，明語先未允。
紫微宮后殿，夜深人靜，燈火闌珊。
明語先端坐案前，靜聽花宛若奏道：陛下，經(jīng)臣多方探知，京中近來確有人在暗中散布有關(guān)陛下與廉晟的謠言，只可惜眼線所奏報(bào)的那幾處來源，經(jīng)甄別后，皆非始作俑者，想來也只是道聽途說而已。由此來看，臣以為此事絕非一般人所為，或居心叵測之輩于幕后操縱。
明語先面露愁色道：你懷疑是朝中人所為？
花宛若點(diǎn)頭道：陛下明鑒。
明語先聞之皺眉，不時站起身，負(fù)手立于窗前，沉思不語。
花宛若又道：陛下，如今大婚在即，偏在此時謠言四起，臣以為造謠者誠用心險(xiǎn)惡，陛下不可不防??！
明語先沉思片刻，忽輕吁一口氣道：你且下去吧，吾自有安排。
是夜，明語先批完奏章，正欲就寢，忽聞女官花宛若來稟：陛下，秦王少光求見。
明語先一聽，心下暗自尋思道：這個碧眼兒，這么晚了還來拜宮，莫非……快宣。
花宛若領(lǐng)了命，遂匆匆引了少光進(jìn)門。
少光一進(jìn)門，不時俯首拜道：臣少光……
明語先見狀，乃連連搖手道：哎，私下里，你我之間便不必在意這套虛禮矣，過來坐。
少光謝過后，旋即起身入座。待宮人奉上茶點(diǎn)畢，少光乃頷首道：深夜覲見，叨嘮先生安歇矣。
明語先笑道：無妨，一個人在這深宮里待久矣，正愁無人說話。來，叔瑤且嘗嘗今年進(jìn)貢的新茶。
少光無意品茗，寒暄罷，頓了頓，忽開口道：先生，今中原初定，民心思治，新政已迫在眉睫，不知先生下一步作何打算？
明語先笑而不答，淡淡只道：叔瑤以為呢？
少光兀自思索片刻，回道：天下紛爭多年，四海子民，無不盼天下一統(tǒng)，盛世太平，而欲成此大業(yè)，實(shí)非圣君不可為。故竊以為，朝廷眼下當(dāng)休生養(yǎng)息數(shù)年，一則強(qiáng)兵富民，二則積聚糧草軍械，待天下有變，即可揮軍南往，一鼓而平天下，成萬世基業(yè)。
明語先點(diǎn)頭道：好。那叔瑤以為，內(nèi)閣擬定之新法如何？
少光不假思索道：回先生，光完全贊同內(nèi)閣之主張。
明語先道：為何？
少光道：昔高皇帝入關(guān)，約法三章，黎民知德，因而助其共成大業(yè)。今先生克定中原，猶如當(dāng)年高皇帝入關(guān)，竊以為，亦當(dāng)效法先賢，緩行馳禁，廣垂惠撫，以慰民望。
明語先初乃不置可否，兀自一笑罷，忽拂扇只道：此奏我已駁回矣。
少光大為不解：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