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明語先見狀,遂道:“玉貞,你且先退下?!毖杂?,又對花宛若道:“婉婉,你也退下?!?p> 花宛若聞之,揖了下首,旋即離去。凌霜收了兵器,亦從容告去。行過廉晟身邊時,凌霜許是余怒未消,有意無意地一駐足,目中倏地一派盛氣凌人。
廉晟正詫異,忽見一人閃將至跟前,其時怒目而視凌霜,手中兵刃更是蠢蠢欲動。
定睛一看,原是廉晟副將蒼木。其人約莫三十歲上下,長得眉清目秀,身高腿長,一張冷峻臉,幾乎不茍一絲言笑。
凌霜見狀,卻是一臉不以為然。其時,從容走過兩人身邊,啐了聲:哼!
廉晟回過神,遂也對蒼木道:東青,你也退下。
蒼木一聽,有些放心不下:將軍???
廉晟不語,目光堅決。蒼木見狀,遂只得告退。
待三人走遠,明語先又接著方才之言,說道:王道與霸道,同為圣君之劍,而并立于天下。君子統(tǒng)籌兼顧,而兀自游刃有余;小人厚此薄彼,則無異殺雞取卵。昔元皇,王道不施,因之天下皆反;本朝初,霸道不行,而有七國之亂。前車之覆,后車之鑒,豈可重蹈之?凡事有得必有失,既是治亂世,則必行非常手段!天下誰人真心想戰(zhàn)?概因天下大亂,才不得已而為之,這一切都非你我所能定。
廉晟無言以對,更不屑多言,遂憤然離去: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之間,不如言盡于此罷!
明語先無奈,遂一改方才居高臨下之態(tài),失口喚道:子興,你明明知道,吾今日邀你來此,并非是想與你再爭論這些天下事。你我之間,如今莫非再無其他可談也?
廉晟聞之停下腳步,眼神倏地躲閃起來,背著身不肯回頭,只道:除此之外,你我之間,還有什么可說的?
明語先終于耐不過他這份固執(zhí),倏地苦苦相求道:子興,吾待你之心意如何,想必不用我再多說了吧?時至今日,莫非真不值得你顧及一絲一毫焉?
熟料廉晟仍固執(zhí)己見,一時竟賭氣道:休再多言!廉晟自幼飽讀圣賢書,深知大丈夫以忠孝為本之道理,絕不會為了兒女私情而罔顧君國大義!若要我念及私情,除非這天上彩云能立時聚為一體,否則便是癡心妄想!
不料明語先奈何不過,旋即竟信以為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對著朗朗青天,大聲賭咒曰: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若同意我二人結為夫妻,煩請將天上彩云合作一團,否則便盡皆散去罷!
可嘆,天若有情天亦老??v然盛情難卻,奈何世事終究難遂人愿。一時晴空萬里,風馳云走,豈有一點聚攏之跡象?
明語先卻不放棄,一遍又一遍,苦苦哀求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若同意我二人結為夫妻,煩請將天上彩云合作一團,否則便盡皆散去罷!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若同意我二人結為夫妻,煩請將天上彩云合作一團,否則便盡皆散去罷……
眼見此景,再是鐵石心腸,怕也能融化矣。一時之間,過往許多歡愉不禁歷歷在目。因緣際會之下,廉晟倏地將一切拋諸腦后,其時大步上前,一把將明語先緊緊攬在了懷中。
明語先受寵若驚,一時手足無措道:天上彩云,還未合作一團呢?
廉晟其時緊緊抱著明語先,矢口只道:不,已合作一團矣。
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是時,但見天際之上,倏地一派云趨鶩赴,不出片刻,漫天彩云竟真真悉數(shù)合作一團!
明語先似有察覺,有意無意地望一眼天空,不禁喜出望外,大聲驚呼道:子興,你快看,天上彩云!
四目相對之間,兩人不禁心有靈犀,當即跪地盟誓,以青山為媒,以蒼天為證,咒曰: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廉晟,我明語先,今日愿結為夫妻,不求今生白頭偕老永相伴,但愿來世時時相依再結緣!矢志不渝,天地可鑒!
另一邊,凌霜、花宛若與蒼木三人,奉命退至不遠處。凌霜、花宛若走在前,蒼木尾隨其后。原本互不相犯,但見凌霜信手折下一把樹葉,冷不防忽然朝后一擲,其時猛回身,直奔蒼木而去。
蒼木大驚,匆忙來招架,罵道:你做甚?暗箭傷人,算什么好漢!
凌霜一臉不以為然,其時劍拔弩張,挑釁道:吾本來就不是什么好漢!素來兵不厭詐,閣下莫非不知乎?看招!
蒼木見狀,莫不嚴正以待,旋即放開手,竭力來搏:打便打,誰怕誰!
二人于是戰(zhàn)作一團。花宛若攔不住,也只得由他們,兀自立于一旁。
廝打正酣,忽見蒼木頸間紅光忽閃,定睛一看,原是一枚玉墜。但見其上紅梅含香,溫潤淡雅,赤綠相間,晶瑩剔透,倒不失為一枚連城美玉。
凌霜見之,暗自驚呼:“紅梅含香墜!?”旋即退開幾步,指著那墜子直問道:“這墜子你哪來的?”
蒼木略詫異,回道:什么哪來的,此乃吾家祖?zhèn)髦铮?p> 凌霜聞之一怔,上下打量了蒼木一番,不時又問:你是原武威將軍之子蒼木?
蒼木不解道:是又如何?
凌霜倍感意外,倏地竟忘卻了爭斗,目不轉睛地直盯著蒼木,一臉驚愕。
蒼木不明所以,然見她不再糾纏矣,倒也不多計較,兀自退開一旁,靜候廉晟。
花宛若見勢,與蒼木揖了下手,旋即走向凌霜一旁。
不多時,但見明語先與廉晟二人并肩而行,朝此款款走來。蒼木、花宛若見狀,忙不迭迎上前去。其時,凌霜靜靜坐在一旁,倏地想起往事,竟有些晃神。猛然驚醒,遂匆匆收斂起思緒,起身去迎明語先。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離。明語先不舍道:晟郎,不如隨我回長安吧?如今那祁巡已然對你生了疑心,你回去不僅全無用武之地,甚者還會招來殺身之禍。
廉晟舉目遠眺,倏地嘆道:縱使人負我,我卻不能負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大丈夫行事,理當有始有終,豈可始亂終棄?
明語先意欲再勸:可是……
奈何廉晟去意已決:語先不必再勸矣!蒙君不棄,定當銘心。今生雖不能偕老,來世愿再續(xù)前緣。不如就此作別,斬斷情絲。他日沙場相見,亦不必再有所顧及。
明語先聞聲止步,倏地陰郁滿臉,垂首冷冷只道:既然如此,那便怪不得我矣。
話音剛落,四下倏地竄出一眾武士,廉晟主仆二人尚不及反應,便已被雙雙拿下。
長安巫咸王府。日落星稀,華燈初上,忽聞一聲碗碟碎落,但聽閣中有人呵斥道:“吾不吃,你給我滾出去!”跳動的燭光下,映出一張輪廓分明的臉,正是那廉晟。
侍者大駭,匆匆收拾完欲走。才轉身,迎面正撞見一人,但見厥貌淑美,玄衣素裳,執(zhí)志精專,潔行賢良,正是明語先。
明語先見之,兀自搖頭嘆息一聲,且待侍者退去,淡淡勸道:晟郎心中對我有怨,盡管直言便是,又何必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廉晟回身但見明語先面,不自禁又扭過頭去,憤憤然回道:敗軍之將,還有什么好說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偏偏把我軟禁在此處,算是怎么回事?
明語先從容道:“你我夫妻難得久別重逢,我心中歡喜還來不及,又豈會心存加害之意?況且我也從未說過,不準你離開王府。”她頓了頓,忽幽幽接道:“只不過,眼下你歸順朝廷之訊,恐怕早已傳遍大江南北。益州你是斷斷回不去矣,還是想想另謀高就罷?!?p> 廉晟聞之大怒:明語先,你卑鄙!
明語先一笑了之,淡淡只道:我縱是再卑鄙,但對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卻盡是發(fā)自肺腑,全無一絲虛情假意,自以為無愧于你我之間的情份!
廉晟一聽,乃迎聲質問道:包括在陣前陷我于不忠,在人后陷我于不義?明語先,你摸著良心好好想想,相識至今,我待你如何,而你又待我如何?我甚至都猜不透你究竟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只恐一不留神,又陷入了你的陰謀詭計里!
明語先不以為意,靜心回道:“我若真有心加害于你,又何必千方百計地將你帶到長安來?或許在你看來,那只是陰謀詭計。但在我心里,卻盡是一片赤誠……”倏地,她頓了頓,情不自禁地扭過頭,又接道:“只是不合時宜罷了?!?p> 廉晟壓根不屑一聽,倏地背過身道:無恥!
明語先聞之大怒,當即駁斥道:是,我卑鄙,我無恥!可誰讓你我身處在亂世,不得不學會弱肉強食呢?這個吃人的世道,每天一睜眼,便要面對四面八方而來的爾虞我詐。一旦你步履蹣跚,立時便有人恨不得撲上來將你碎尸萬段。倘若方正慈愛便能換得來天下太平,誰又愿意成日活在勾心斗角里?然而時至今日,天下人真正需要的,并非一位方正慈愛的仁君,而是一位能夠快刀斬亂麻、不拘一格平定亂世、真正實現(xiàn)強國富民的明主!你要怪便只能怪這該死的世道人心,想在當今這亂世生存下去,要的便是不惜一切代價來達到目的。至于中途用何手段,那又有何相干呢?
廉晟聽來,越發(fā)不齒,回身喝道:難道非要像你一樣,窮盡一切手段,才能實現(xiàn)天下太平、國富民強嗎?
孰料明語先亦寸步不讓,疾聲回道:至少我可以讓他們吃飽穿暖,少受顛沛流離之苦!如此足矣……
廉晟詞窮。
話不投機半句多,話說到此,二人唯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