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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石群俠傳之山河變

第3章

奇石群俠傳之山河變 秦可馨95 4741 2020-06-27 13:46:14

  三寶九年,月正。通天十二梁,絳紗錦袍裳。天子臨朝坐,明堂議政忙。堂下梁籠朝服,束帶躡履,個個正襟危坐,莫不莊嚴肅穆。本是同朝為官,緣何針鋒相對?

  當(dāng)下二人立于堂下,一問一答,唇槍舌戰(zhàn)。發(fā)問者,年過半百,骨瘦如柴,且問道:連年戰(zhàn)亂,國庫空虛。此時若廢丁銀,豈非雪上加霜?

  并立者:梳頭結(jié)發(fā),綰髻插簪。鞋履玄帶,朝服衣冠。手持五彩,羽扇搖光。此人正是明語先。

  明語先道:丁銀者,概以戶籍人口征收,然今時連年天災(zāi),亂賊猖獗,普通百姓多無田可耕,無糧可收,尚不能果腹,更枉論稅者!此法始于公孫氏,至今已歷百年之久,時過境遷,早已不合時宜,若再強行征收,無異于殺雞取卵,不如順勢廢之,攤以田畝稅補足,如此才是有的放矢。

  其人語塞,遂還位就座。

  緊隨其后,一人又接道:明相方才提到,欲遷民屯兵以作開墾。若值平時,此法倒還說得過去。然今國內(nèi)亂賊猖獗,暫且不論遷民難易如何,單屯兵一事只怕亦是有心無力罷?兵卒皆去屯田了,又讓何人去剿賊呢?再者,屯田兵常年務(wù)農(nóng),必然疏于操練,又如何能保證戰(zhàn)力?昔世祖光武皇帝以募兵起事,是以能收拾河山,中興太一。今明相欲征兵屯田,豈非違背世祖祖訓(xùn),棄新復(fù)舊之舉?

  明語先聽罷,面露不悅道:“足下所言,實為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本朝開國之初,皆以征兵為主,募兵為輔。因征者多屯戍之農(nóng),耕者有其田,故其心必附;而募者多精壯之勇,術(shù)業(yè)有專攻,故其軍必銳。說到底,無非精兵簡政、互為牽制之法,既節(jié)儉朝廷開支用度,亦可防地方擁兵坐大。世宗武皇帝正是以此為基,北逐匈奴,開辟西南,鑿空西域,為我太一開疆萬里之廣。由此可見,所謂舊制,亦有其可取之處,而不可一概而之。

  然至哀帝時,土地兼并日劇,流民遍地,以戶征兵已難以為繼,是故世祖改以餉銀募之。此法雖合時宜,然因耗費甚巨,兵卒實宜精不宜廣。是故,待天下既定,世祖即行罷兵之策,與民修養(yǎng)生息。由此可見,募兵制雖妙,亦須賴以民生社稷之固。

  今天下民生凋敝,甚者官逼民反,朝廷為剿賊而廣募兵壯,是故兵卒多就地招募,難免疏于操練。所募者,亦多社會閑散、無業(yè)游民,甚者刑犯囚徒,軍紀、戰(zhàn)力可謂參差不齊,更無心作戰(zhàn)。另,兵卒服役過長,軍中多病老羸弱,以致戰(zhàn)力日下。此等軍容,且不論能否剿滅亂賊,只怕出師未捷便已是一群虎狼之師罷?

  昔世祖雖以募兵起事,然其時莽賊篡立,倒行逆施,天下凋敝,以至等閑之輩莫不競相稱帝,宵小之徒紛紛割據(jù)自立,何以唯世祖得以掃平天下,承繼大統(tǒng)?莫非世祖所行之仁政上順天意,下合民心也!其一“釋奴令”,其二“度田制”,此世祖之所以得天下也,而非募兵之制!

  再者,賊軍雖勢大,實則多為逼反之民,苦于豪強兼并土地,走投無路繼而投奔賊軍,是以多如牛毛。若朝廷此時配以土地,并鼓勵開荒,百姓必心向朝廷而遠逆賊,如此賊勢必不久矣!而賊軍一少,自然無須再募那許多兵卒。所謂治病先治其根,指的即是此理,而非某欲復(fù)舊制,只怕多是足下牽強附會爾!”

  其人詞窮,遂搖頭匆匆還位就坐。

  忽一人問道:恕卑職斗膽問一句,不知明相以為井田制如何?

  明語先一拂袖,不耐煩道:井田雖圣法,其廢久矣。時移俗易,今時不過書生之論爾,又何須多言?

  那人接道:既如此,明相所謂之均田制,亦欲將土地“還授國有”,如此又與井田之制何異?

  明語先忙辯道:井田制,雖名為國有,然實多為權(quán)貴把持,是故漸疏于民生。均田制,在于開墾無主之地,按人丁分配于民,待耕足年限,再酌額還授,收歸朝廷所有,余者仍為耕者私有。此法旨在從源頭遏止土地兼并,真正還土于民,令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如此方能長治久安。二者有天壤之別,豈可同日而語?

  其人亦不能對。

  忽又有一人起身,卻是冷笑道:昔莽賊篡位,欲效古法行井田制,還美其名曰“王田制”,不想最后卻落得個眾叛親離,身首異處之下場。今明相欲行“均田制”,竊以為二者豈非有異曲同工之妙……

  明語先但聞其言不善,當(dāng)下循聲回首,瞪圓了鳳眼,怒而視之。那人見狀,不由心生畏懼,一時惶惶然魂不附體,遂不敢再言。

  孰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廂話音尚未落下,群臣中立見一白須老者起身破口大罵:明穹蒼,爾欲效法莽賊亂國乎?

  此言一出,余者莫不附和。一時群情激憤,個個面紅耳赤,真叫個千夫所指。

  明語先聞之大怒,厲聲回道:莽賊僭越篡逆,某赤膽忠心,尚不可共立于世,又豈能相提并論?公此言實乃強辯也,不足與高士共語,請勿復(fù)言!

  其人聽罷,氣滿胸膛,揚手但指語先,奈何氣息不接,卻顫聲道:你……

  明語先此言一出,不免又成眾矢之的。雙方你來我往,始終互不相讓。

  正不可開交時,忽聞御座之上一聲令下:諸公舌戰(zhàn)可休矣!朕乏矣,今日且先議到這,容改日再議,退朝。

  話音未落,御駕即已匆匆而去。眾人一時措不及防,但聽一旁內(nèi)官唱畢,當(dāng)下亦唯有禮罷,各自散去。

  三寶九年三月,屢有朝臣上書,請以“軍政下放”,以助地方戡亂。太傅明語先不允,一一駁回。其時,朝廷察并州刺史張達私下擴軍增稅,遂詔令其回京述職。朝臣皆為之求情,唯太傅明語先力主削其職,上允之,不日即問罪下獄,上書群臣亦多遭貶黜。

  消息傳至并州,遂招致地方文武不滿,屢屢違抗朝廷調(diào)令,并州戰(zhàn)事由此惡化,太平軍趁勢進逼晉陽。不日,晉陽失陷,國中震動。其時,會太傅明語先經(jīng)略冀并戰(zhàn)事,群臣因之上書彈劾,上不允。明語先自請降罪,亦不允,遂復(fù)請致政。

  夕陽斜下,暮靄沉沉。晚霞西去,燕雀南歸。其時,無極宮宮門已閉,后殿外,但見一人:燕衣鶴氅,素履皂帶。半束青絲,手持羽扇。長跪不起,癱坐于地。面色蒼白,雙目迷離。

  ——得知新政暫緩,明語先莫不如五雷轟頂,顧不得辭官一事,待早朝一畢,便匆匆入宮覲見。奈何眾怒最是難犯,天子整整一日閉門不見,唯靜候殿門外,遙望深宮,以盼天顏。

  內(nèi)監(jiān)于心不忍,一連通稟了幾回,又勸了幾回,孰料明語先卻是紋絲不動:明相,圣上今日御體欠安,群臣概不召見。你就別倔了,早些回府吧。

  明語先聞聲啟目,直了直身子,只道:中官不必再勸,今日見不得鉅公,吾便長跪于此!

  內(nèi)監(jiān)見狀,亦不再多說,只能聽之任之,搖著頭回了殿內(nèi)。

  身旁一女子見其欲漸不支,亦忍不住開口道:主母,你都跪一整天了,不如……

  觀那女子模樣,約莫十八九歲,但見:錦繡紅袍,亭亭似月。膚光勝雪,云鬢浸墨??诤斓ぃ鏌o聲色。眉籠煙黛,目射寒星。明明貌如照水嬌花,偏偏神似寒冬獨梅。

  此人姓凌名霜,表字玉貞,明語先府中近臣也。她本是益州巴郡人,先父凌寒公,官至右中郎將,堂堂將門之后。亙帝時,黨錮成禍,因受奸人誣陷,舉家慘遭滅族。幸得太子少英暗中庇佑,因而僥幸躲過一劫。后少英即位,廢除黨錮,始得以平反昭雪。少英感其身世,旋收為義女,特封“嘉義縣主”。年少時,與明語先一見如故,此后一直追隨左右,鞍前馬后,忠心不二。

  明語先無動于衷,不待其話畢,當(dāng)即斥道:住口!

  凌霜見狀,遂不敢再多言。

  少刻,忽一人聞訊而來,大步趕至跟前,忙勸道:先生,你這又是何必呢?鉅公既不愿召見你,再跪下去亦是徒勞。不如就此歸去,另做打算吧?

  來人人高馬大,外貌奇?zhèn)?,原是司隸校尉少光。

  明語先搖頭道:叔瑤休管!今日哪怕肝腦涂地,我亦要求得鉅公收回成命。若是就這么去了,那一切便當(dāng)真再難挽回矣!

  少光不忍道:先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鉅公之所以暫緩新政,為的就是保全先生你啊,先生何以就不能體會鉅公一片良苦用心呢?

  明語先卻是充耳不聞,倏地一拱手,面朝殿門,不時又高聲呼道:陛下,語先一人死不足惜,然新政關(guān)乎國運社稷,萬萬不可廢,還請陛下明察!陛下,語先一人死不足惜,然新政關(guān)乎國運社稷,萬萬不可廢,還請陛下明察……

  少光無可奈何,唯相伴左右,以防不測。

  約莫又過了一個時辰,明語先喊得久了,聲音越發(fā)低迷,人也欲漸昏沉。不多時,只覺眼前一黑,整個人倏地便倒了下去。

  少光見狀,趕忙將她扶住,但見其意識朦朧,遂吩咐了宮人,欲將語先送出宮去。

  明語先被一干人攙扶著但走了沒多遠,卻是越發(fā)神智恍惚。時而喃喃自語,時而又捶胸頓足,少刻倏地一陣手舞足蹈,竟仰天長嘯道:天意,天意,這是天要亡我太一,天要亡我太一啊——!

  赫然聞得此言,在場眾人莫不張皇失措,當(dāng)下面面相覷,真叫一個膽戰(zhàn)心驚!

  少光自是惶恐不已,當(dāng)下唯壓低了聲音,連連勸道:“先生,皇宮禁地,慎言,慎言哪!”一轉(zhuǎn)頭,倏地又拉高調(diào)子,沖著在場宮人大聲喝道:“還愣著作甚?明相這般說胡話,怕是天熱害了暑病矣,快去請?zhí)t(yī)來!”

  太醫(yī)診過脈,得知無礙后,少光又囑咐了一番,遂與眾人悉數(shù)退去,唯留凌霜一人靜候。

  殿內(nèi),王內(nèi)侍望著明語先遠去之背影,不時長吁短嘆,惋惜連連。

  少英看在眼里,幽幽道:你可是也覺得,吾如此對待明先生,會寒了天下忠臣義士之心?

  王內(nèi)侍猶豫再三,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道:陛下,明先生自任太傅以來,數(shù)載殫精竭慮,一心只為江山社稷,而從不計個人得失。如此棟梁之材,竊以為陛下理當(dāng)呵護備至才是,何故每每將之推往風(fēng)口浪尖?須知再快的刀子,用多了也易折損。倘若一朝不慎,豈非自失一臂?

  少英一臉不以為然,淡淡只道:你啊,就是太多婦人之仁!正所謂,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指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明先生乃上天賜予我太一的一柄定國神劍,若能善用之,便足可保我太一天下長治久安,國祚綿延!只不過眼下這柄神劍不僅還不夠快,甚者尚未盡開其鋒。是故,還須得再經(jīng)過些錘煉,方能越發(fā)得心應(yīng)手,進而無往不利!

  王內(nèi)侍不置可否,不改滿臉憂慮:但愿明先生能明白陛下一片良苦用心,而切莫因之消沉了才好。

  少英聞之笑道:明先生之性情,乃何等堅韌哉?若僅僅因此便消沉了,那她這些年又豈能在朝堂上叱咤縱橫,獨行其道?

  王內(nèi)侍詫異道:陛下的意思是,明先生之專橫,乃有意而為之?

  少英繼續(xù)道:以明先生之識,若欲周旋于朝堂內(nèi)外,那豈不手到拈來?正因其胸懷大志,不屑于爾虞我詐,是故唯以專橫之姿,快刀斬亂麻。正所謂,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這些年若非明先生這份專橫,諸多新政又豈能推行得如此順風(fēng)順水?

  王內(nèi)侍若有所悟,不時點頭道:如此說來,陛下要的,便是明先生這份專橫;反之,明先生要的,乃是陛下之寬容。唯彼此各取所需,方能于朝堂之上進退自如。是故,縱是明先生觸犯了眾怒,陛下亦會全力保之。奴婢說得可對?

  少英倏地斂默不答,只道是君心莫測。

  翌日,明語先獲準歸養(yǎng),旋即遣散家眷,只身離京。

  車駕緩緩前行,正顛簸,忽聞身后不時有人疾呼:前面馬車,且慢走!前面馬車,且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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