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恢恢樞械⑦
“大力金剛掌”為少林基本掌法之一，鑒心于平凡中盡顯深湛功力，以三成而始，以八成而終，兩掌一過，已知晉無咎虛實(shí)，若再加一成功力，他必難以抵?jǐn)?，看他不過二十出頭，竟能有自己五十歲時的修為，生出愛才之心，又見他言辭謙卑，出手更顯宅心仁厚，暗道：
“晉少俠似乎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真相，此事或許當(dāng)真另有隱情。”
“般若禪掌”為佛門鎮(zhèn)魔掌法，素有“少林第一掌”之稱。
鑒藏雙手抱球，幾下舞圈，晉無咎身畔氣流隨之轉(zhuǎn)動，形成一道漩渦，登感呼吸困難，不及細(xì)想，屈膝一躍，順氣流方向不退反進(jìn)，轉(zhuǎn)眼右掌已在鑒藏左肩咫尺，左掌上下起伏，明暗難辨，似化似擊，鑒藏見他應(yīng)變奇速，身法絕妙，道：“好！”
以左掌接下他一招“見龍在田”，竟看不清他左掌是真是幻，鑒藏于“般若禪掌”上浸淫七十余載，招式勁力上的幻化早已滲入骨髓，右掌再舞出兩圈，卸去晉無咎一半掌勁，催動混元之力與之相抗，掌心一對，暗道不好。
晉無咎左掌“鴻漸于陸”尚未觸及對方，掌力中已有五成在氣圈邊緣消于無形，深知少林掌法剛力無雙，實(shí)與“降龍十八掌”難言伯仲。
余下一半不敢擊實(shí)，化明為暗，化實(shí)為虛，十分力道在外，百分力道在內(nèi)，一經(jīng)碰撞立即退回，“手厥陰心包經(jīng)”微微刺痛，暗幸沒有以卵擊石，否則一脈受創(chuàng)，之后十四掌也打不下去。
鑒藏道：“阿彌陀佛！少俠掌法精妙，老衲佩服?！?p> 晉無咎面帶赧色，道：“鑒藏大師掌力驚人，晚輩不敢硬接，這第四掌實(shí)是僥幸逃脫，并不能，并不能算是接下了大師的‘般若禪掌’?！?p> 鑒藏道：“少俠客氣了，有進(jìn)無退，必至窮極之境，少俠能屈能伸，這兩掌原是接下了的。”
晉無咎拱手道：“大師寬容，晚輩感激不盡?！?p> 鑒心道：“鑒藏，你的‘般若禪掌’剛猛霸道，單以掌勁而言，為我九人之最，觀照覺照自比我等更難，適才那一掌，你動了勝負(fù)生殺之心，若是少俠以硬碰硬，此刻已然為你所傷?！?p> 莫玄炎端坐墻角，聽到這里心念一動，暗道：“鑒心大師這一句話，為何我會似曾相識？總覺得很多很多年前，有誰對我說起，但是……”
忽又啞然失笑，隨即想道：“我才多大歲數(shù)，何來很多很多年前？定是我擔(dān)心無咎安危，才會忍不住胡思亂想?！?p> 鑒藏道：“師兄教訓(xùn)得是，鑒藏慚愧?！?p> 鑒心道：“一念不生，心原空寂，無著無住，了了覺知，便與般若自性相應(yīng)?！?p> 鑒藏雙手合十，碎碎念道：“汝等觀是心，念念長生滅，如幻無所有，而得大果報?！?p> “般若禪掌”原為少林“般若堂”專研，用于降妖的至剛掌法，掌力專攻經(jīng)脈，一旦中掌，經(jīng)脈輕則傷損重則震斷，運(yùn)氣時須得心性和平，方能發(fā)揮制敵奇功、伏魔定力，惟有佛法境界越高，掌力境界才得越高，若修練過程中薄佛法而厚掌力，極易反為心魔所害。
鑒心聽他念誦《華手經(jīng)》，點(diǎn)一點(diǎn)頭，轉(zhuǎn)向斑白胡須那老僧道：“鑒明，你以‘韋陀掌’，領(lǐng)教少俠的‘降龍十八掌’?！?p> 鑒明與晉無咎互行一禮，各一聲請。
“韋陀掌”為少林根基掌法，少林派弟子拜師入門，第一套學(xué)“羅漢拳”，第二套便學(xué)“韋陀掌”，鑒明入“樞械塔”前曾為“般若堂”首座，一生潛修佛法，精研絕技，同樣的一套“韋陀掌”，于鑒明手中使出，比之于入門弟子手中使出，威力不可同日而語。
鑒明雙手合十，看似掌心相對，但勁由全身而發(fā)，一招“靈山禮佛”似掌非掌，已在晉無咎身前兩尺，后者不意掌風(fēng)說到即到，原本想按順序接第五掌“潛龍勿用”，見掌力如氣墻壓制，不敢行左右夾擊比拼功力。
他入魔界兩年，在五座“魔方”上將“降龍十八掌”亂序練熟，已不知不覺間隨心所欲，眼見這招“靈山禮佛”似柔實(shí)剛，退步側(cè)身，雙掌下?lián)]，由下收之，自上攻之，正是一招“利涉大川”與氣墻相撞，發(fā)出“砰”的一聲，掌心觸感竟與雙掌相對無異，心下大奇。
這一掌雙方擊實(shí)，晉無咎身在半空，借勢后翻，鑒明雙掌分離，雙臂張開，掌心向外，姿勢與晉莫揮舞白青雙翼頗有幾分相似，正是“韋陀掌”中另外一招，叫作“恒河入海”。
晉無咎見這招“恒河入?！笨粗鴣韯萑峋?，然則后勁十足，雙手向后，抓住“鴻鵠之翼”兩側(cè)繩圈，如大鵬展翅般自氣流上空飛過，整個身子已在空中，來到鑒明身后墻面，足底輕踩，鑒明更不抬頭，掌心向上，雙臂自下而上，“恒河入海”又如漲潮般直逼身前。
晉無咎避無可避，兩掌齊出，一招“魚越于淵”，鑒明掌力一放即收，聚力于掌心，以防晉無咎乘勝追擊，但后者同樣一進(jìn)即退，空中翻轉(zhuǎn)半圈，躍回到圓臺一側(cè)。
鑒心道：“阿彌陀佛！少俠，坐下吐納片刻，且不急于運(yùn)勁。”
這兩下正面相對，晉無咎雖不致傷，可兩掌帶動雙肩，六脈已感微麻，九僧中僅與其中三僧交手，晉無咎臉色已變，道：“多謝鑒心大師關(guān)心，晚輩領(lǐng)教下一位大師高招。”
鑒心見他目光堅毅，搖頭輕嘆一氣，道：“鑒無。”
一個臉型寬闊、手掌巨大的老僧道：“老衲鑒無，以‘千手如來掌’領(lǐng)教少俠高招?！?p> 晉無咎道：“不敢，鑒無大師請?！?p> 鑒無左手手持念珠，纏于手掌之間，伸拇指顆顆撥弄，右手五指并攏，向自己緩?fù)贫鴣恚瑫x無咎見內(nèi)力招式平平無奇，聽名目叫作“千手如來掌”，猜測必有后招。
果然鑒無手掌前進(jìn)一尺，起手處左右兩只一模一樣的手掌，跟隨先前一掌，共三掌分前后兩層齊齊送出。
各進(jìn)一尺后，起手處上下左右四只相同手掌，跟隨先前三掌，共七掌分前中后三層而出。
再各進(jìn)一尺后，起手處上、下、左、右、右上、左上、左下、右下八只一模一樣的手掌，跟隨先前七掌，共十五掌分四層而出。
晉無咎心下大駭，眼前手掌越來越多，距離越來越近。
二人相聚丈許，鑒無手臂再長不過兩尺有余，卻見手掌不斷增倍，由第五層十六至第六層三十二，由第七層六十四至第八層一百二十八，由第九層二百五十六至第十層五百一十二，十層后方始停止，總共一千零二十三只手掌密布于晉無咎眼前身前。
九僧內(nèi)心空明，早已臻無常、苦、無我之境，無論鑒無出多少掌，九僧眼中便只一掌，但晉莫為俗世中人，眼前室內(nèi)密密麻麻盡是掌形。
晉無咎尚自苦思對策，第一層一只手掌已到面門，以一掌相抵，驚懼之余，手上未施以任何招式，兩掌相交，全無觸感，鑒無手掌竟化作一團(tuán)幻影消于無形，第二層兩只手掌又至，當(dāng)下兩掌齊出，仍未想清招式，觸手仍是空空如也。
兩層一過，晉無咎招式雖亂，心下卻粗通大略，暗道：“這‘千手如來掌’說是千掌，真正實(shí)招只有一掌，其余皆是虛招?！?p> 雖能想明這層道理，畢竟苦無對策，沒有三頭六臂，第三層四掌已不易抵擋，只能隨手以二對二，再以小巧身法避開其余兩掌。
如此層層推移，掌間縫隙越來越窄，所圍中央空心隨之變小，到第八層時，一百二十八掌將眼前圍堵得水泄不通。
晉無咎心知如此下去不是辦法，將一實(shí)融入千虛，只憑兩眼，無異于大海撈針，咬牙使一招“羝羊觸藩”，不顧一切全身切入，他見鑒無撥弄佛珠的左手，手掌雖大，臂長卻及不上自己，拼著身上中招，也要破解眼前千變?nèi)f化。
鑒無見他不退反進(jìn)，暗暗佩服他的膽色，隨“噗”一聲悶響，右掌掌風(fēng)正中左肩，只出兩分勁力，“降龍十八掌”已在面門，右掌回守與之相對，觸手輕輕，卻是晉無咎假借一碰之力背身躍開，順勢化解這“千手如來掌”。
鑒無微微一笑，左手念珠飛起，空中旋成一道圓環(huán)，同時左掌穿圓環(huán)而出，雖只一掌，力量速度卻遠(yuǎn)勝于先前右掌。
晉無咎被一掌擊退，留意身后風(fēng)聲，辨位精準(zhǔn)，一招“神龍擺尾”，與鑒無拼個旗鼓相當(dāng)，落地時腳步沉穩(wěn)，上身卻已不支，向前跨出一步，總算沒有倒下，適才肩頭中掌，雖只兩分，又有“足少陽膽經(jīng)”自生內(nèi)力護(hù)體，亦震得他筋骨疼痛，格格欲裂。
鑒無道：“阿彌陀佛！少俠切莫逞強(qiáng)，趕緊調(diào)勻呼吸，方有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