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剝復(fù)雙劍③
二人上馬向北疾馳,出得磁峰鎮(zhèn),沿途房舍漸疏,林田漸密,半個多時辰后入蟠龍谷,面前為高山所阻,馬匹難以前行,將之寄于山下農(nóng)家,給了銀兩拜托好生照料,自行于山野間覓路而前。
其時馬政制度不合時宜,官牧民牧多為劣質(zhì),二人座下所騎是從蒙古購得的駿馬,端的珍貴非常。
蟠龍谷隱于青山綠水之間,古樹參天,鳥語花香,流水潺潺,瀑布眾多,個別瀑布落差三十余丈,飛流直下,蔚為壯觀,入內(nèi)后攀山踏石,所到遍地森林,林間遍地溪潭,目光循上,難見源頭在哪,跌水分級而下,于山谷間徜徉綿延。
蟠龍谷內(nèi)山峰不算險峻,卻因處處泉涌,上峰路上一些山石常年濕滑不易駐足,好在二人內(nèi)力輕功均屬上層,許多地方眼見無路,稍稍蹬躍,于半空中或樹或花處一個借力,又提氣來到另一個平穩(wěn)之地,換作常人許要繞行,對他們而言卻只跳一跳的工夫。
不多時攀至第一個山頂,走入一片杜鵑林,各色杜鵑競相綻放,爭奇斗艷,二人終究翻山越嶺飛檐走壁,來到這數(shù)百丈高峰,多少有些呼吸急促,立于花海之間,深吸一氣,同覺心曠神怡。
綠衣男子道:“師兄輕功,還是勝我一籌?!?p> 紅衣男子道:“你的內(nèi)力卻強過我,你我各有所長,誰也不用羨慕誰?!?p> 二人相對大笑。
再走出不知多遠(yuǎn),來到二峰間一個凹處,一道激流從凹縫中穿過,流至右首邊斷崖處,又形成一條瀑布,也不知是二脈相連,還是原本屬于同一座山。
二峰不過相距數(shù)丈,二人又一提氣,如兩只大鵬振翅飛過,來到一片灌木叢林,兩名身穿淺黃粗布衣裳的男子守在入口,背倚矮枝半躺閑聊,想是看門家仆,見到二人,起身迎上,右首一人道:“來者何人?”
綠衣男子淡淡道:“任寰在不在家?”
右手那人道:“大膽!竟敢直呼我家少主名字?!?p> 左首那人攔住同伴,道:“請二位報上名來,在下好去通報?!?p> 他見二人扮相不凡,不知甚么來頭,言語間不敢過多得罪。
綠衣男子皺眉道:“通報就不必了,你直接帶路,我?guī)熜值芏藖泶?,諒你家主子不敢不見?!?p> 左首那人道:“請二位見諒,未經(jīng)通報,不敢擅自帶二位入內(nèi)?!?p> 綠衣男子雙眉一揚,將劍身抽出一半,道:“你們兩個狗奴才,是活得不耐煩了么?”
是時方當(dāng)正午,上有赤日懸空,下有翠茵遍野,但綠衣男子半劍一出,兩名家仆只覺一道寒光,似被一團藍(lán)焰環(huán)繞,竟瞧不見其它顏色,再看劍身通體藍(lán)光,透出森森涼意,忽然間想到甚么,面如土色,雙雙下跪,右首那人道:
“原來是墨淵先生駕到,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求墨淵先生恕罪?!?p> 綠衣男子道:“算你們沒瞎,還認(rèn)得這柄‘玄冥’?!?p> 兩名黃衣男子又轉(zhuǎn)向紅衣男子,看看腰間寬劍,仍是右首那人道:“如此說來,這位定是蒼維先生?!?p> 綠衣男子道:“還不帶路?”
紅衣男子莫蒼維、綠衣男子沈墨淵為同門師兄弟,深得“剝”、“復(fù)”雙劍精髓,為門中師尊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且與任寰的父親任翾飛平輩。
如今任翾飛常年在外,府中以任寰為尊,莫沈二人同時駕臨,在這些家仆眼中直如太上皇一般,任憑說甚么只能沒口子的答允,再也不敢違抗分毫,當(dāng)下左首那人前引,留下右首那人獨自看門。
任府幅員遼闊,足有二里見方,比起牟家大院有過之而無不及,只不過任家祖宗是仗著人多勢眾,見蟠龍谷這一帶人跡罕至,擇其一角占山為王,府內(nèi)九成九為天之所賜,與牟家祖宗在棲霞購地建莊大有不同。
府內(nèi)灌叢茂密,高矮樹木盤錯交通,腳下石路層層疊疊,時高時低或直或曲,于花草間亂入亂出。
每過百余步一座環(huán)形院落,往往可望而不可及,明明近在眼前,卻要繞行林間,時而漸行漸遠(yuǎn),走不多時又柳暗花明,頭頂濃蔭蔽日,方向著實不易辨明,再于林中繞得幾繞,早已不知身處何處。
進(jìn)莊路上家仆見到不少,有男仆聚堆賭錢,有女仆林間嬉鬧,更有孤男寡女踩著草地動手動腳,引路家仆見到一堆喝止一堆,家仆聽聞莫沈二人親臨,個個嚇得磕頭連連。
再走過一道披滿綠色的矮坡,耳畔傳來靡靡樂聲,不遠(yuǎn)處似有男女調(diào)笑,越往前走越是清晰,男子所言不堪入耳,女子更是嗔叫輕佻。
沈墨淵道:“前面說話那個,可是任寰?”
引路弟子道:“是,是?!?p> 沈墨淵怒哼一聲,道:“這任府門禁委地,家規(guī)松弛,我還道誰給的膽,卻原來是主人自己好逸惡勞,縱娛聲色,才會上梁不正下梁歪,任家百年基業(yè),遲早毀在你們這班人手里?!?p> 引路家仆見他聲色俱厲,趕緊跪下,忙道:“墨淵先生饒命!墨淵先生饒命!”
沈墨淵道:“你的狗命,‘玄冥’還看不上,沒你的事,帶路?!?p> 引路家仆連聲道:“是,是?!?p> 矮坡盡頭一片草地,距離聲音傳出之處十丈有余,卻為一片灌木阻擋,引路弟子向右走去,走沒幾步又再向右,反朝任寰出聲相反方向而去,莫沈二人在這迷宮般的府中行走多時,到這里也慢慢習(xí)慣,果然再一座小土丘旁繞過,面前叢林出現(xiàn)缺口,走出即是一片開闊。
院落與叢林間一片空地,左右兩邊坐有不下二十名樂師或吹或彈,中央石桌四周各一張石凳,一名黃衣男子背院面林而坐,雙膝叉開向外,左右腿上分坐一名薄紗女子。
二女各自取了石桌上托盤中的葡萄,一顆一顆輪流送入黃衣男子口中,黃衣男子左摟右抱,雙手分在二女腰間,左一口右一口吃果吐核,表情說不出的享受。
引路家仆見莫蒼維面無表情,沈墨淵卻臉色鐵青,戰(zhàn)戰(zhàn)栗栗道:“少,少主?!?p> 任寰道:“大膽!”
睜眼一看,見莫沈二人站在身邊,一口葡萄噴出老遠(yuǎn),慌不迭推開隨侍二女,喝止樂師,道:“還不快退下!”
樂師與二女不識來者姓甚名誰,見任寰驚惶失措,知道定是大人物,匆匆從各處消散,任寰走到莫沈二人跟前,拱手道:“不知二位師伯駕臨寒舍,小侄未能遠(yuǎn)迎,請二位師伯恕罪。”
沈墨淵環(huán)視一周,道:“任家可真會挑地方,你爹整日里哭窮,不想家大業(yè)大至斯,子孫后代竟躲在這世外桃源享清福呢?!?p> 任寰一陣心虛,道:“二位師伯怎會忽然出現(xiàn)?我爹爹還好么?”
沈墨淵再是重重一哼,道:“你爹現(xiàn)下很好,可要知道你的所作所為,還好不好就難說了。”
任寰見沈墨淵目光如電,射在自己身上,不敢與他對視,側(cè)身一步,垂首看地,神色驚慌,道:“二位師伯,請入內(nèi)用茶?!?p> 沈墨淵冷冷道:“不必了,帶我們?nèi)ヨT劍爐?!?p> 任寰神色大變,道:“鑄,鑄劍爐?”
沈墨淵道:“哦?你任家沒有鑄劍爐?”
任寰道:“不,不是,不知二位師伯要去鑄劍爐做甚么?”
沈墨淵道:“怎么?離開了六大門派,你便可以不遵長輩號令?來到你任府,我們要做甚么,須要經(jīng)過你任少界主的同意了?”
任寰忙道:“小侄不敢,小侄見二位師伯遠(yuǎn)來辛苦,想先請二位師伯入內(nèi)歇息,待用過午膳后再帶二位師伯前去?!?p> 沈墨淵道:“不必了,今日我與你莫師伯既能找到此地,想必你也猜到為的甚么,趕緊帶路,假如真是情報有誤,錯怪你任家,我們自當(dāng)就此離去,就算要我們給你任少界主賠罪亦無不可……”
任寰頭垂得更低,連道:“小侄不敢,小侄不敢?!?p> 沈墨淵更不理他,自顧自道:“……但若真如我二人聽說的那樣,你知道該是甚么下場?!?p> 任寰道:“不知二位師伯得到甚么情報?可否先讓小侄有個心理準(zhǔn)備?”
沈墨淵道:“不必拖延時間,等到了鑄劍爐,自會讓你明白?!?p> 任寰見他去意堅決,避無可避,道:“既然如此,二位師伯請跟我來?!?p> 對引路家仆道:“做你的事去罷?!?p> 引路家仆道:“是,少主?!?p> 沈墨淵卻道:“不,你與我們同去?!?p> 任寰微微一怔,繼而明白過來,沈墨淵對任府地形不熟,擔(dān)心引路家仆一旦離去,立即向他人通風(fēng)報信,這才斥令其一并前往,六大門派尊卑有序,向來上下先于主客,見引路家仆左右為難看向自己,苦笑道:
“任府上下連同我在內(nèi),須得遵從二位師伯之命,你也不必問過我了?!?p> 引路家仆道:“是?!?p> 鑄劍爐位于峰頂,同樣被任家祖先圈入府中,任寰與引路家仆在前,莫沈二人在后,沿雜亂無章的石路漸行漸高,路邊出現(xiàn)一道湍急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