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華寺內(nèi)
已是黃昏,天色依舊灰蒙蒙的,淅淅瀝瀝下著小雨,涼風(fēng)順著窗縫灌進(jìn)屋內(nèi),讓本就微弱的一豆燈火更加顫顫巍巍。
燈前的蒲團(tuán)上,一個身影直直跪坐著,是個年歲極輕的姑娘,眉眼里卻盛滿了哀痛,眼角全紅。
江幸容進(jìn)來時,便看見了跪坐在蒲團(tuán)上單薄的身影,心里頓時升起一股憐惜。
那是他前來所接之人,即與江家世交楚煜的千金,父母雙亡,守孝三年期滿,前來江家暫住。
江幸容正要開口,一雙眼睛便朝他看了過來,那雙眼本該水靈靈的眼睛里此刻蒙上了一層水霧,眼里痛楚看得他直覺心被針扎了一樣。
他望向楚小蕓蒼白如紙的臉,此時安慰的話語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他只道:"我來接你了,嫣嫣。"
面前的女子愣了片刻,細(xì)細(xì)將他打量上下,旋即展出淺淺笑容,呢喃道:“是...幸容哥哥么?“
“是我。“江幸容應(yīng)道?!疤焐珜⑼?,我們走吧?!?p> 馬車就停在洗華寺外,楚小蕓踏上杌子,撩開車簾時便看見了小幾案上各色零嘴,還有一壺奶漿。
“那些都是你以前愛吃的,想我接到你時應(yīng)有些晚,肚中應(yīng)餓了,便備了這些。“
江幸容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她回頭道了聲謝,便鉆進(jìn)馬車?yán)铩?p> 楚小蕓半日未進(jìn)食,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當(dāng)即便舀了一盅奶漿,奶漿入腹后消減掉一些饑渴,她又吃了幾顆蜜餞,這才騰出視線仔細(xì)打量起對面坐著的人。
對面之人身著鴉青色圓領(lǐng)袍,領(lǐng)口暗金線繡著一支青松,衣擺上的仙鶴燙金暗紋隨著光暈隱隱現(xiàn)現(xiàn)。
滿身矜貴打扮,偏他懶懶散散,只手撐在膝上,指尖松松垮垮的勾著一把檀木扇,琥珀色的眼眸里笑意慵懶。
“張嬸呢?怎么沒瞧見?你月余前來信不是說她也會來?!敖胰萃蝗粏?p> 楚小蕓拿桃脯的動作一頓,片刻又將手移向蜜棗,這才抬起頭來。
“我前些日子淋了雨,燒了幾日未曾好,張嬸為我尋醫(yī)時摔了一跤,大夫說是傷及骨頭要靜養(yǎng),不能走動,我讓濟(jì)善堂的大夫幫忙照料著?!?p> “所以你就一個人從乾嵐到了徐州?“
“嗯?!?p> “嫣嫣,你這是胡鬧。為何不寫信告知?且不說乾嵐離徐州尚遠(yuǎn),路途舟車勞頓,就自年初來旱災(zāi)頻頻,你所經(jīng)之地潭陵就是匪亂頻出,燒殺搶掠,他們無一做不來。你一小姑娘,身邊無人,就是羊入虎口。若安危有損,如何?這些你想過沒有?“
江幸容大概是覺得自己歪歪斜斜的樣子沒有威嚴(yán)感,唰得一下直起身子來,檀木扇也被手指勾回,丟進(jìn)了腰間扇袋里頭。
他此時的目光倒是清亮,丟棄了懶散的殼子,搖身一變成了位矜貴莊重的公子。
“哥哥和江伯父江伯母經(jīng)營生意本就忙碌勞累,本就麻煩哥哥來接我了,怎好又麻煩哥哥遠(yuǎn)去乾嵐...可我一人也平安到了徐州呀“
她越到后面說話聲音便越小,末了底氣更是不足,只好彎起一雙眼,溫溫一笑。
“下次不會了。“
“以后不要再說些麻煩不麻煩了,你當(dāng)我是你兄長,我這做兄長的自要護(hù)著你周全的?!?p> 一個玄色錦袋被他從袖中掏了出來,扔進(jìn)了她懷里,沉甸甸的壓在一只繡著的白兔身上。
“拿著,彩瑯坊又進(jìn)了些新料子,簪花珠串,那些小姑娘都喜歡往那兒跑,明日你也去瞧瞧?!?p> 面前的人受寵若驚,仰著一張白凈的臉看著他,黑眸又大又圓,水鏡一般的潔凈明亮。
馬車門被敲了一聲,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
“公子,到了?!?p> 楚小蕓出了馬車便看到了候在門外的兩人。
一位婦人梳著盤恒髻,右側(cè)烏發(fā)間插著兩只紅玉鴛釵,墨綠綢衫配著柳葉式垂珠窄袖襦裙,一雙細(xì)眉如燕尾般凌厲,斜斜飛入云鬢。
另一位身量極高,一身絳紫直裾,腰間一條鑲玉鞶革,烏髯寬眉。
“嫣嫣見過江伯父,江伯母。“楚小蕓低身行禮問安。
那婦人徐徐前來,挽過楚小蕓的胳膊,程筱棠一一問過她路上所經(jīng)之事,見她無恙,又專為她備了晚宴。
晚宴過后,月懸中天,碎銀自天中銀河飛濺而下,海棠花悄然探頭。
江幸容搖著他那把檀木扇,指揮著兩個家丁在屋檐下一左一右各掛了一個燈籠。
他忽然像是看到了極有趣的事情,將楚小蕓拉到了身前,指著一處笑嘻嘻說:“看到?jīng)]?“
楚小蕓偏頭,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指著一處方向,手掌不寬不薄,骨感明顯,指腹虎口處卻有著一層繭。
是常年握劍習(xí)武的手。
她晃了晃腳尖,長發(fā)隨著她的動作從肩頭滑下,小半張臉藏在陰影里,眉頭微不可查的皺起。
“在想什么呢?“江幸容伸出一雙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有人舉著燈籠走近,她回過神來,正要答話,黃亮絢麗的光影襯在那人手上,如玉般溫潤好看。
“沒什么?!八ь^望向他剛才所指的地方,那是塊匾額,字體凌亂飛舞,像是只山雞腳底抹了墨寫出來的。
楚小蕓一字一字念道:“聽...水澗?!?p> 這字,有什么好看?
也許要看的不是字,雖有人以千金求一字,但也不是沒人追求珍貴材質(zhì),可能這匾額的材質(zhì),是世間稀有吧。
江幸容盯著那塊匾額,很是滿意,說:“這匾額半年前可不是這塊,因?yàn)榻?jīng)年之久,已然損壞,我便親自換了一塊,你瞧,這字也是我親自題上去的,是不是特別有神韻??!?p> “你的字?“她因?yàn)轶@訝說話聲打了些。
望著眼前風(fēng)姿卓然之人,與這字是在是不相匹配。
“嫣嫣眼光真好,不過你為何要挑這么僻靜的院子,與我和你江伯父江伯母的院子都不挨在一處?!?p> 江幸容望著眼前的院子問
“因?yàn)?..這里可以望見京都的每一刻,晨星初現(xiàn),午間遍布全城的芙蓉花,夜晚萬里燈火。“
她又笑了,眼睛里有亮晶晶的東西,就像夜晚天幕上綻放的煙火,銀花絢爛。
“我等會兒給你送幾個丫頭來,三個夠嗎?“
江幸容將手搭在額前,眼睛不知道望在哪里。
“我只要一個就可以了,我能自己挑嗎?“她問
“一個啊,會不會太少?“
“少么?那就兩個吧。“
亭廊里立著六個丫鬟,水碧色衣裙,梳著雙丫髻。朝他們行了禮后都乖乖巧巧站著。
“我要這個?!傲_裙少女伸手一指,歪著頭看向她身旁之人。
被指的丫鬟立馬站到了她跟前。
她那雙眼睛在剩下幾個人里看了又看,然后選了中間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