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佑起身,繞過屏風,走下臺階,行至她身前。
他面龐清雅俊逸,劍眉褐瞳,身著龍袍,頭頂珠冕。
雖心中有過猜想,但當這張熟悉的臉,穿著這世間最尊貴的裝束,如此出現(xiàn)在面前.
她依然震驚,失措,呆滯在當場。
——我曾手掐他的頸部,還向他索要先帝給他的遺詔!
最離奇的是,他居然還給了!
文佑垂下眼簾,“丑嗎?”
至于讓她一臉吃了蒼蠅的表情……
她的思緒立馬從慌亂中脫出,馬屁拍得飛起。
“一點兒也不丑,陛下沒有丑的時候!”
確實好看,俊美!大實話,肺腑之言。
文佑回憶道:“頭一回見你,你在火海中把我救出來,我的臉被炭火熏得烏黑?!?p> “第二回見你,剛摔過一跤,滿面的雨后污泥。”
“我最丑的兩回,都是在你面前?!?p> 最丑,也是最狼狽的兩回!
以至于后來在御書房看到白白凈凈的他,一點兒也沒認出來!
云知笑得燦爛無邊,“沒事,陛下就算滿面糊屎,也是香的!誰敢說個臭字!”
文佑目光落于她的雙腿處,“如果能料到你被傷成這樣,當時我就不會給你遺詔,讓你與傅璉臣反目成仇?!?p> 云知頓時明白,他將遺詔雙手奉上,是想讓她親眼認清傅璉臣的面目與動機。
用心良苦!
“他即算計我,我與他反目是早晚的事?!?p> 文佑目光灼灼,“你身手絕佳,為何沒有護好自己?!?p> 這口氣不像是疑問,反而是責怪。
“因為我并非天下無敵,”云知難得自謙,馬屁拍的自然至極,“素聞陛下凜若冰霜,難以親近,可見傳聞有假!”
“陛下不僅玉樹臨風,風度翩翩,更是梁上君子!”
文佑的眉心跳了跳。
梁上君子?她還一本正經(jīng)的以為自己在夸人!
溜須拍馬的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反而執(zhí)著于揭她的短。
“連宮女都能毆打你?”
云知面上一本正經(jīng),心里嗤笑,“不然呢,我還能在皇宮中大殺四方,然后被抓起來,陛下會放我生路?”
這陛下真是不食人間五谷雜糧,不知道蠻力不能解決所有事情。
文佑眸色一緩,風度無邊,“你盡管大殺四方,我不會拿你怎么樣。”
云知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了。
沒錯,畢竟是他的救命恩人,說起來還是兩條命。
只是萬一哪一天他知道,親娘是被云知一把火燒沒了,估計不會再惦念著救命之恩,要活活把她給扒皮抽筋了。
一時尷尬冷了場,文佑薄唇輕啟,溫和道,“你可還有什么要問我?”
“什么都可以問?”
文佑點頭,眼中柔風細雨,讓她更大膽了不少。
“陛下早知端親王世子心機頗深,為了弒父機關(guān)算盡,為何不繩之以法?”
“沒有證據(jù)?!?p> 云知又問道:“陛下為什么不宣貴妃娘娘侍寢?”
聞言,他臉上一陣青一陣黑。
讓她提問是來說正經(jīng)事的,不是鬼扯那些玩意兒!
云知卻是認真的。
幾天的相處下來,她很喜歡杜貴妃的性子。
天真爽朗爛漫,與想象中皇宮里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子大相徑庭。
尤其是杜貴妃嚼著糕點跟她說著心心念念的陛下,滿心滿眼的都是對心上人的期待。
她當時暗暗心想,如果杜貴妃能得償所愿多好,我磕這一對,我要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既然有這么好的機會,是要替她問一問。
“不想。”眸色暗沉深不可測。
云知不識趣的繼續(xù)道:“陛下前幾日還愛屋及烏,連宮女的屋子都送了冰鑒,為何不能多陪陪她呢?”
文佑牽了下嘴角,“放肆?!?p> 仗著救命之恩,連感情上的事都插手管起來了,的確是放肆!
可他這個放肆說的不輕不重,沒有任何的威懾力。
只讓云知領(lǐng)悟到了他對這個話題的排斥。
“陛下,我可以告退了嗎?”
“好。”
聊得十分不愉快,早點散場的好。
-
云知回了太醫(yī)署,李公公將她送到前廳便離開了。蕭遠書第一時間就檢查她的傷口,疑惑道:“你去了乾清宮定是要行跪禮的,怎傷口沒有裂開的痕跡?”
她道:“陛下免了我跪禮?!?p> 蕭遠書安了心,道:“陛下宣你去是為何事?”
云知瞧了瞧他身側(cè)的笑陽,以及正在忙碌的其他人,閉口不言。
蕭遠書了然:“我推你回去休息。”
-
進了屋門,蕭遠書正欲攔腰將云知抱到鋪上,她拒絕道:“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不想躺著?!?p> 蕭遠書道:“好?!北愠隽宋葑印?p> 云知閉上眼,方才的一幕幕在腦海中回放。
傅璉臣今日對皇上說心悅她。
又當著皇上的面,對她說,你隔三差五來勾引我。
再對她說,家母早亡,未懂如何愛護一人。
他曾說要為她違抗父命,不愿她入宮。結(jié)果將她安排進宮的至始至終就是他。
他曾說不愿她涉險,結(jié)果親手將她推進火坑,編入死局。
……
她渾身難受無比,無法排解。索性站了起來,在地上來回渡步。
傷口從大腿外側(cè)蔓延至小腿腹,每一次抬腿,都仿佛皮肉被生生撕開。
苦悶都隨著鮮血滲透了雪白的麻布,她才感覺舒適一些。
剎一轉(zhuǎn)身,卻瞧見蕭遠書拎著食盒杵立在屋門口,驚愕失色。
完犢子了!
云知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不知所措的挪到床沿邊坐下。
低下頭,“我就是突然很想走走……”
蕭遠書沉著臉色,蹲下來一圈一圈的將麻布解開。
烏云壓頂,云知更是心慌了……
是時候該道歉了!
“對不起……”
蕭遠書抬起頭,眸色中仍然是暮氣沉沉,“你有什么對不起我?你對不住的是你自己!”
云知啞口無言。
重新上好藥包扎好后,蕭遠書不聲不響的走了,背影蕭條而落寞。
云知打開食盒,里面有豌豆黃、長春卷和紅肘子。
宮女不配吃這么好,蕭遠書給她開了小灶!
她用完膳食后乖乖的躺在鋪上,無數(shù)次看向靜寂的屋門,可是一整個下午,都沒有人來敲門。
不知為何,這么快就習慣了一個人待自己好。
朋友也好,好感也罷,這世上難得有一人信任你,無微不至的照顧你,就像在沙漠中瞧見了綠洲,無邊的黑暗中瞧見了燈光。
可千萬不要因此就……
-
約申時六刻,總算在該吃晚飯的時辰等來了敲門聲。
蕭遠書拎了個全新的食盒,放在桌上后,一言不發(fā)的將空著的食盒提起就走。
云知垂頭喪氣,“你寧可去買個新的食盒,也不愿意多來走一趟,理會一下我嗎?”
蕭遠書停下了步子,眸色沉沉,失望得很。
“我是否說過,十日內(nèi)不要行走,你把大夫的囑咐當成耳旁風,我這般照顧你有什么意義?”
對于大夫而言,一個不聽話的病人,委實討厭!
“我不該這么任性的,對不起,蕭太醫(yī)?!?p> 她甜甜一笑,瀲滟無邊。
蕭遠書一楞,耳根仿佛泡進了酒缸中,燒成了紫紅色。
云知見他仍沒有言語,以為還在生氣,繼續(xù)呢喃:“你不是問我去乾清宮何事嗎?我去見了傅璉臣?!?p> 他這才把臉別過來,滿目疑惑:“傅璉臣?端親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