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從未開始的愛情
接下來的一周里，北殷隆在各種公共場合公開宣稱要面向全九宇招聘八荒探險人員，這一石激起千層浪，幾乎瞬間便占據了各大新聞熱搜的頭條。九宇黎民也分成兩派，一派說北殷集團廣納賢才，為九宇的未來殫精竭慮，是當代企業(yè)楷模；另一派則指責他們好高騖遠、嘩眾取寵、辜負了總統(tǒng)當年的一番苦心。雙方甚至組織起來互相對抗，從線上吵到線下，從白天爭到黑夜。
然而城市另一端的衍，卻對這件事毫無興趣——自從決定金盆洗手后，他便試著找份正經工作，可身在九宇頂頂先進的第一首都，機器人的普及率出乎想象的高，留給黎民，尤其是像他這樣沒什么學歷的黎民的工作可謂鳳毛麟角。好在之前的那一票干的夠大，足夠養(yǎng)活自己一段日子了。不過更讓他煩躁的，是多次想與樂憶萱共進晚餐，都被人家以工作忙婉拒了。為了提升自己，他下載了很多便宜的有關成功學的書籍，并開始大量閱讀，自覺大有收獲。于是這一天，他洗了澡，又換了套干凈衣服，來到憶萱的門前，準備再次約她共進晚餐。
叮咚……“憶萱，你在嗎？是我呀?！毖艿穆曇粲行╊澏?，可能是怕吃閉門羹吧。大門緩緩打開，露出的卻是憶萱疲憊的面容和紅紅的眼眶?！澳氵@是……哭了嗎？”眼見心愛的女孩流淚，衍立刻氣沖云霄：“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饒不了他！”說完，一巴掌拍在門框上。
憶萱被嚇了一跳，但也知道他不會傷害自己：“我沒事，謝謝你的仗義。找我有事嗎？”她聲音中還帶著哽咽，說話也沒精打采的。
眼前的狀況，約女孩子吃飯顯然不合時宜了，衍無奈之下只好改口：“呃……你找到新工作，我也沒給你道賀，今天正好沒事，找你聊聊?！?p> “哦，謝謝你啊?！睉涊嬗行┠母袆?，畢竟自己在這個城市里沒有什么親人，有些事情還真沒人訴苦，于是將他請進屋來。
有了外人，她的情緒平復了一些，開始抱怨道：“其實我正為了工作的事情難受呢?！闭f著就來到廚房，倒了兩杯酒遞過來?！霸趺匆灰娒婢秃染瓢。俊毖苓@樣想著，目光掃到了桌底的一堆空瓶子，又看了看墻上播放的電視劇，就猜到她在借酒澆愁了?！笆枪ぷ髂悴幌矚g嗎？”他問道。
“工作是好工作。就是周圍的人不友善，一開始我們幾個姐妹有說有笑，后來她們知道我是小地方來的，說話的語氣都變了，話里話外透著瞧不起。還有我們總監(jiān)，素來趾高氣昂，對我們員工態(tài)度也不好，經常數落我，還拿我們的成績邀功。還有……”憶萱不知是多久沒找人聊了，一下打開了話匣子，把自己的委屈、單位的八卦，一股腦講了出來。
二人邊聊邊喝，從下午直到深夜，雖然九宇黎族從口腔到腸胃都可以吸收消化酒精，但大量飲用依然會出現類似喝醉的現象，此時的他們已經開始天南海北的胡侃了。
“這個世界……是個看身世的世界，要想跨越階層，難！”憶萱不無感慨的說：“你知道嗎？人口爆炸以前，孩子們上學都不需要花錢的?，F在可倒好，學費貴的嚇人，普通人連基礎教育都享受不到了。本來還可以通過努力工作，改變命運，奈何如今大部分工作又被機器人代替，堵死了窮人最后的上升空間。就這樣，富人越來越富并享受更好的教育，窮人則越來越窮還不得翻身，真是苦啊?！?p> “是啊，我就是窮人家的孩子，就沒上過幾年學?！毖芨袊@到：“不過現在的書倒是不貴，我這幾個月一直在讀書，感覺學到了很多?！毖苷f著，在腕表上按了幾下，幾本書籍便被投射在空中。這全息投影技術是腕表最常見的功能，再先進一些的，甚至可以連接智能視網膜，將一切直接投在眼前。
“《30天邁向成功》、《2萬小時定律》、《怎樣成為人上人》……這都是什么??？”憶萱露出了鄙夷的笑容：“我告訴你，所謂一分錢一分貨，知識也是如此。這些成功學的書大部分都是噱頭，把人生感悟當成哲學思想，讓人有境界提升的假象，實則是沒營養(yǎng)的廢話，你以后還是少看。那些專業(yè)領域的書籍，才是真的進步階梯。不過大財閥們?yōu)榱擞廾?，把價錢抬得很高，兩三本就夠普通人一個月的開銷了。”
“這……說的是……我下次換幾本看……”衍被憶萱說的有些汗顏，不走心的答應著，趕緊轉換話題：“那個……你曾說你是家鄉(xiāng)唯一一個拿到太都圣章太學外放名額的？這圣章太學九宇聞名，想來學費很貴吧，看來你家境不錯啊。”
“是很貴，但我家鄉(xiāng)其實很窮。父母有10個孩子，我是最小的。好在我們那里沒有太多人買得起機器人，所以還能找到工作，他們就這樣湊合養(yǎng)活一家子。我因為成績優(yōu)秀，拿到了全額獎學金。我導師姓妙，名建飛，知道我家庭情況后也時常接濟我，我則給他的孩子當家教。后來畢業(yè)了，就在他的公司工作?！?p> “這聽起來不錯啊，為何前段時間要跳槽呢？”衍不解的問。
“說實話，導師那里的工作環(huán)境很好，但規(guī)模太小了?，F在的市場，都被幾個大企業(yè)壟斷，很多小企業(yè)都是他們控制或者根本就是他們的子公司。咱們生活中小到日常百貨，大到航天科技，其實幕后大老板都是幾家公司而已。這些公司員工總規(guī)模都有幾百萬，不會容忍競爭者的存在的。對付小公司的手段也往往是收購或抄襲，等把客戶或技術得到手，原來公司員工的死活就無所謂了。所以與其最后被迫離開，還不如先跳槽，爭取主動?！睉涊嬲f著，露出死里逃生般的笑容。
她的話讓衍覺得自慚形穢：“我其實還挺佩服你的，至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沒上過太多學，父母去世后也一直渾渾噩噩的過著，直到前些天才意識到不能這么混下去了，這才想找份正經工作，可又沒有合適的機會?！?p> 這話倒是勾起憶萱的好奇心：“話說……你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之前問你，你都不肯講?！辈恢遣皇且驗樽硪?，她離得如此之近，衍甚至都能感到她的體溫了。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準備借著酒勁，告訴憶萱自己賞金獵人的身份，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猶豫了半天，竟一個字都沒出口。憶萱見他有難處，咯咯一笑，直起身子，不再追問了。
這時，墻上的投影滾過一條新聞：北殷集團正在舉行新聞發(fā)布會。這熱點瞬間吸引了美人的目光：“不說這些了，來看看北殷礦業(yè)到底要干什么吧?！睉涊嬲f著，把聲音調大了一些。只見北殷隆英姿勃發(fā)，站立在演講臺后，下面圍滿了記者和自媒體，周圍也都是看熱鬧的黎民和抗議隊伍。
“各位媒體朋友，九宇全黎民，大家好?！北币舐【従忛_嗓，聲音優(yōu)雅而有磁性：“政府已同意私人開發(fā)八荒，今天召開新聞發(fā)布會，就是要正式宣布，我們北殷礦業(yè)，將啟動一個名為天外開疆的計劃，組織一批探險隊前往那里，采集礦產，進行科研，通過從外星輸血，重啟母星碳循環(huán)。從今天起，我們面向全九宇招募志愿者，凡有意者，不論年齡、學歷、家境條件，只要通過相關測試，皆可被錄取?！贝搜砸宦?，臺下議論驟起，北殷隆早就料到這樣的情況，示意大家安靜：“這次探險活動的所有設備和經費由我北殷礦業(yè)一力承擔，而且雖然是志愿者，但我們會與參與者簽署為期一年的合同，提供工資、獎金以及人身保險。至于工作類型，當然主要就是礦產采集和叢林探險、此外還需要醫(yī)護和科研人員，具體職位請留意我們的官網?！?p> “事實早已證明，外星采礦杯水車薪，你們這么做就是要圈錢，根本沒有什么實際用處！”一個記者顧不得秩序，隔空喊道——這次事件較大，來的都是真實黎民，自然也就帶有自己的見解了。
“是啊，當年政府倒臺，就與開發(fā)八荒有關，你就不怕步其后塵嗎？”另一名記者也站了起來。這一下點燃了媒體的激情，各種說法紛紛拋下，越來越尖銳，也越來越荒唐，有人甚至說登陸八荒會引起宇宙更高文明的忌憚，給九宇帶來災禍。而北殷隆的擁躉者見狀，則大聲為偶像正名，高呼什么“業(yè)界良心”、“九宇英雄”；抗議者則發(fā)出陣陣噓聲，高喊：“勞民傷財”、“好高騖遠”。眼看各色人物就要把一場好好地新聞發(fā)布會變成鬧劇，屏幕前的衍和樂憶萱還真為這個同齡人捏把汗。
只見北殷隆氣定神閑，大喝一聲“安靜”。由于有話筒加持，再加上他中氣十足，一下竟將所有人都鎮(zhèn)住了。“你們這些人，要么瞻前顧后，畏首畏尾，要么盼著我們公司有什么陰謀，好搞個大新聞，又誰真正了解過我們?yōu)榱嗽偬桨嘶乃鞯恼{查和準備？有誰真正是為了我們九宇全黎民的未來著想？還有人拿著當年的事故做文章，難在九宇就能百分百安全，難道經過八十多年的發(fā)展，我們還會犯當年的錯誤？各位同胞，我們的祖先自50萬年前進化出智慧開始，就從未放棄對未知世界的探索，也正是這種精神，讓我們有了如今輝煌的文明。曾幾何時，我們也曾心懷憧憬，也曾夢想完成星際移民，卻被幾次微不足道的失敗打倒了。從那以后，我們變得鼠目寸光，只貪圖眼前利益，任何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事情，都會被認做好大喜功之舉。總統(tǒng)他老人家，為什么寧肯允許民間開發(fā)八荒，也不愿政府前往？還不就是怕背上個勞民傷財的惡名嗎？捫心自問，我們對得起那些為發(fā)展九宇而犧牲的先烈嗎？我們對得起為探索八荒而獻出生命的勇士嗎！”說著說著，他眼中泛起了淚花：“今天的每個人，很可能就站在歷史的拐點，處在九宇成為真正星際文明的開端。而這一切，我想跟在座的諸位，跟每一位同胞共享，所以才面向寰宇招募志愿者。無論你是誰，都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建立一番事業(yè)，成為彪炳史冊的英雄！”
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不但鎮(zhèn)住了在場的每個人，也讓屏幕前的樂憶萱心潮澎湃：“這才是我們這代人該有的樣子！”她激動地喊道，并準備站起身來?？蓜偛藕鹊奶?，腳一軟就倒了下去，一旁的衍趕緊把她攬住。深沉的夜，微醺的男女，這本是愛情最好的展開，可憶萱卻觸電般掙脫了衍的手臂：“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說著捋了捋些許蓬亂的頭發(fā)。
衍也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尷尬站在那里，不知該說什么。
“謝謝你啊。其實……我明白你的心意。”憶萱尷尬的打破沉默：“可是……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我們都還年輕，如果不趁此機會干一番事業(yè)，往上層社會爬，年老之后或者有了子孫后代，就還要過如今這般生活。你看北殷隆，如此富有都還在為未來而奮斗，我們怎么還能懈怠呢？”
一番話說得衍無地自容?！拔颐靼住颐靼住彼诶锊粩嗟闹貜椭瑓s再沒勇氣看眼前之人?，F在不想談情說愛沒關系，自己可以等，但或許那只是她嫌棄自己的托詞；又或許，自己根本不配跟她在一起吧，畢竟她是那樣的有才華，又有那么高的抱負，而自己什么都不是。衍的腦海中閃過各種念頭，卻始終不知道該說什么。憶萱也意識到自己傷了他的心，不敢再與他對視。
“呃……時間不早了，你休息吧?！毖芸戳丝幢?，說著便轉身離開。
門“砰”的一聲關上，就如同一條鴻溝，隔開了兩顆年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