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霜人天生一副好皮囊,男的英俊女的嫵媚,只是華美的外表并不能帶來什么直接的好處,種地的無法高產(chǎn)、行商的不能穩(wěn)賺,與大部分人而言、優(yōu)雅華貴的外表只是一種錦上添花。當然,除了一個職業(yè)。
游女。
所謂不夜花都玲瓏天,是女霜乃至整個中陸最大的花街柳巷,晚潛城西的大片土地都是這不夜花都的地界,占掉了晚潛城的一半。得益于晚潛的氣候地理,不夜花都內(nèi)以溪流為界,人們乘船穿行其間,其中的亭臺樓閣匯集整個中陸的風采,就算是不做皮肉買賣,一日看盡中陸風光也是美事一樁。
李蒼一行人徑直進了不夜花都的地界,李蒼叫了一艘最高等級的客船,與胖子兩人在船頭交談起此處的掌故。只留下楊成和云朵在船艙面面相覷,說不出的尷尬與難為情。
就在二人于船艙相對無言之時,晚潛的一個不知名角落,一個小廝手拿著一個木盤急匆匆地穿過長而曲折的回廊,直到盡頭的一堵白墻。
小廝停住了腳步,用手在墻壁上拍了幾下,不一會兒,墻壁自行挪開了一人寬的縫隙。他趕忙閃身進入了墻后的密室,走了幾步被一扇屏風擋住。他恭敬下跪,道:“主人,晚潛城內(nèi)今日收了一塊玉佩,成色極好,屬下特來呈給主人。”
屏風后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片刻其后伸出了一只皺巴巴、蒼老似樹皮的手,小廝急忙呈上木盤里的玉佩。
他的主人拿過玉佩,在燈下細看了盞茶功夫,沉聲問道:“當玉的人長得如何?可是一個青年?”
“回主人,據(jù)下面的當鋪掌柜說,來當玉佩的是一個面色蠟黃,衣衫襤褸的中年男人。看面色應該是應國人。下面的人怕是黑貨,特意試探了一下他,發(fā)現(xiàn)此人身負內(nèi)力,武功不低,但是應該不懂玉器行情,扔下玉佩就說掛死當。我們就找了些由頭、按照市面行情壓了三成價?!毙P事無巨細地和主人說了這塊玉佩交易時的情景。
屏風里的主人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在這密閉空間內(nèi)顯得極為清晰,說道:“這塊玉佩,你們不該壓價。”
小廝口中答應著,疑惑著自己便宜收了這上好的玉佩卻惹得主人不悅,但也不敢問為何。
“吩咐下去,說那人來了。”屏風里的主人吹滅了燭火,仿佛要歇息了。小廝口中稱是,就要退下。
小廝剛剛一起身,一陣破空聲響起,短促尖利,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心臟處正插著一桿筆,他只感覺天旋地轉(zhuǎn)、連呼痛都不能就倒地暴斃。
“沒叫你,敗事有余的蠢材。”屏風里的主人漠然說道。那屏風后走出了一個蒙面人,不言不語地將被射出一個洞的屏風撤下,出了密室。
李蒼終于是到了要去的地方,大方地扔給了船家一張大額銀票,飛身上岸,伸了個懶腰。
那地方極為有趣,是一灣淺淺的湖泊,水不過尋常成人腰間,在燈火與月光下蕩著泠泠的波光。一堵不過半丈寬的磚墻將湖泊圍住,高過湖面幾尺。這灣淺湖是新月的樣式,湖中養(yǎng)著連綿的睡蓮與荷花,睡蓮夜晚開花、荷花白日綻放,一天的任何時候,這灣淺湖都有盛開的花朵。
呈新月模樣的湖泊,位于月亮上弦處有一座樓閣,竟沒有半分燈光,在這燈紅酒綠的不夜花都顯得極其另類,黑乎乎仿佛一座佛塔,遺世獨立。
見得李蒼幾人登上磚墻,一個小廝趕忙走到李蒼身邊,低聲道:“幾位貴客,今日梵音坊不開張,還請回去吧。”
“玲瓏天今日不待客?!毙P見李蒼不為所動,又補充道,“幾位貴客還請回吧?!?p> “不夜花都玲瓏天,這玲瓏天居然是一個人?”云朵怪叫道,并不理會那小廝。一旁的胖子樂呵呵地跟云朵、楊成解釋,不夜花都一直都有,只是近些年有一位艷名驚動女霜的花中魁首在此落腳。那女子風采絕代,是這不夜花都最出挑的美人,又因為待客之道極為古怪,無數(shù)達官貴人、文人騷客都苦求一會而不可得。傳開后人們索性將她的花名將不夜花都并列。
這小廝便是專門等在這磚墻上,勸阻那些不懂規(guī)矩的客人。此處名為梵音坊,正是那玲瓏天所在。玲瓏天說不待客,梵音坊就不會開門,仍是誰來了也沒用。只有她首肯后,小廝們才會駕著畫舫渡城墻上的貴客進入其中。
“規(guī)矩還挺多。”李蒼冷哼。
“爹爹啊,人家今日不待客,咱就別在這自討沒趣了?!痹贫渥Я俗Ю钌n的衣角,實則是擔心這個老不羞揮霍掉楊成玉佩換來的白銀。
小廝臉色難看了幾分,雖然在這不夜花都什么荒唐事情都有,他自己也是見了不少,但是帶女兒來這里,始終有些出格,當下沉聲道:“幾位還請回吧,梵音坊今日不開張。”
“麻煩。”李蒼懶得與小廝多言,縱身一躍,踏著那些睡蓮荷花的葉片徑直就往月上弦處的古樸樓閣奔去。
那小廝先是一驚,他從未見過如此不知禮數(shù)的粗人。不夜花都可不是什么窯子,其中的規(guī)矩禮數(shù)周全,要想在這里獲得姑娘的青睞,必須得是守規(guī)矩之人。當下竟然也施展開輕功,就要去追李蒼,口中雖然大喊貴客使不得,實際上早已掏出了烏鐵棒,想要動粗。
岸邊的楊成想要跟上去幫助李蒼,卻被云朵攔住,她說道:“我這爹爹最是老不羞,你不要管他,且讓他吃點苦頭?!?p> “夜闖梵音坊,腳踩荷花探春情,李大人實在是一等一的真性情男兒!”胖跳蚤見得李蒼此舉,拍手稱贊道。
李蒼的身法雖不比岸邊的死胖子,但也絕非是那小廝能追上,只是幾縱,就踏上了那樓閣前的磚地。
他清清嗓子,朝著樓上喊道:“開門做生意啦!”
那聲音含著李蒼的內(nèi)力,并不外擴,只是精準地傳進了佛塔般的樓閣里,岸上的云朵等人聽不到他在說什么。
小廝也是追了上來,揮舞起烏鐵棒就要砸向李蒼。
突然,那古樸的樓閣亮起了燈火,先是最頂一層亮起了一盞紅燈,接著整棟樓都亮起了朦朦朧朧的微黃燭光,將樓閣照的如同神話中月宮一般,只有頂層的一盞紅燈搖曳生姿。
小廝見樓閣忽然燈火通明,趕緊停下了自己的動作,大喊道:“梵音坊,今晚待客!”
樓閣里忽然涌出了許多面容姣好的女人,都身著這月白色長裙,她們檀口微張,唱起了不知名字的小調(diào),音色清脆,聽在耳里如同清水洗過。
隨著小廝的一聲大喊,岸上忽然也亮起了燈光,無數(shù)船只都向此處駛來。那些等候玲瓏天而不得的人們不少都在這里安了耳目,但凡是聽到梵音坊開張的消息就會立刻趕來。
云朵和楊成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說道:“咱們也去?”楊成正想阻攔,卻見云朵也運起輕功,一身藍裙仿佛翠鳥一樣踏湖而去。
“有輕功,真好?!迸肿逾嵉馗袊@著。他身形本就極快,竟然后發(fā)先至,先到云朵一步到了李蒼身邊,連聲恭維李大人。楊成一番踟躕,卻被另一個小廝請上了畫舫,那小廝說是先前的大人請他去,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船。
“人都到齊了?”李蒼問道,整整自己背上的大包裹,“今日帶你們開開眼。”
胖子搓著手,畢恭畢敬走在李蒼身邊,點頭哈腰得像極了一個忠仆。云朵頂著眾人異樣的眼光,挺胸抬頭跟在李蒼后面。倒是楊成,久經(jīng)沙場的剛毅臉龐竟然爬滿了紅霞、低著頭亦步亦趨。
唯有李蒼昂首闊步,仿佛是回了自家后院,蠟黃的臉龐此刻也稱得上是神采飛揚。
就在李蒼等人走到了一樓的大廳正中,滿樓的燈火卻又忽然熄滅,只留下頂樓的幾朵燭火,勉勉強強將不大的樓里照亮。
樓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云朵好奇地張望,正想說話的嘴里飄進了一個物件,她一雙大眼睛也被那東西遮住。
是花瓣。
漫天的花瓣伴著潔白的羽毛飄飛而下,頂樓響起了歌聲,音調(diào)古樸、唱腔端莊,全不似游女口中的輕佻歌曲。
那歌聲極為古怪,盡管粗聽像是寺廟僧人誦讀佛經(jīng),實則有一股撩動人心的魔力,楊成聽了恨不得將頭塞進衣服里,胖子搓手搓得快掉了皮,只有云朵在呸呸呸地吐著口中之物。
淡淡的腳步聲響起,頂樓的樓梯口走出了兩個女子,一個提著一盞紅燈溫順地跟在另一女子身后,口中唱著那妙絕的歌曲。
為首的女子身著一身黑裙,那黑裙晃眼一看和李蒼身上的玄衣類似,非常低調(diào)。然而隨著她一步一步走下樓梯,燭火伴著她的步伐漸次點亮,黑裙上埋著的金線在燈火照射下閃著星星點點的光,如同將夜空披在了身上。
隨著她走下樓梯,樣貌也是逐漸清晰,一頭黑發(fā)不著修飾地束在腦后直到腰間,唯有一根紅繩在黑發(fā)里隱沒。露出的幾處皮膚雪白,比之云朵還要白皙,只是臉上冰冷若雪,不知她是喜是怒。
那如同雪塑的女子走到了樓梯的一半,一雙眼睛看清了樓下的李蒼等人,紅如晚霞的唇角勾起一抹明艷的弧度,她開口,聲音清甜,就像初雪般透亮純凈:
“你怎么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