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在痛苦中度日的人，總覺得日子過的很慢，比如一個忍受著病痛的人，巴不得每隔一分鐘問一次旁人幾點了，似乎他從不理解時間的節(jié)奏，一次次的把一分鐘誤認為一小時，把一小時當做一整天。
林富貴就在這種痛苦的煎熬中走過了好幾年，這幾年他拒絕和自己的母親一起住，袁淑芳也不知該怎么辦，畢竟出了這種事她心里多少有點愧疚，她也不敢與富貴朝夕相處，至于這愧疚有多少卻不好說。于是，林富平和林富國家成了她長期駐扎的根據(jù)地，她也經(jīng)常去富貴家里看看，做頓飯或者掃掃地，每次富貴見她就沉默著不言語，不像是忍著怒火，也不像是悲傷，似乎更接近于漠然。
袁淑芳害怕那種沉默，就像整個世界就只有他們兩個人，或者頂多再有掃帚在水泥地板上刮出的沙沙聲，有時是碗筷碰撞時發(fā)出的叮叮聲，這時候格外的響，她都懷疑自己的耳朵還像二十歲時那樣靈敏。
有人說，“最讓人害怕的既不是愛也不是恨，而是冷漠”不知道這句話說的對不對，反正袁淑芳心里是認可的，當然她并不知道這句話，只心里覺得哪怕富貴跟她吵吵架，也比每次這樣陰森森的好得多。
一年，兩年，三年······十年，每一天的日子過得很慢，每一年卻很快。林富貴不知道這種感覺如何解釋，他確實一天天的煎熬著，卻總在每一年年尾，新一年年初的時候在心里說一句：一年又過完了。
新年的時候，他會去給趙麗麗燒一沓紙錢，放一封長長的炮子，說上老生常談的幾句話，比如“保佑我們?nèi)移狡桨舶病薄氨Ｓ游覀兪率马樌?，他總是說“我們”，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個“我們”指的是他自己和誰，當然絕不可能是他母親，他沒細想這個事。
除了林富貴，每年過年來給趙麗麗燒紙的還有趙麗麗的弟弟，趙麗麗的母親也跟著來的，她從來不彎腰去燒紙，只平靜的站在兒子身邊，看著他端出煮好的臘肉放在墳頭，又熟練的點燃紙錢，把三根細細的香搭在火焰上燒。那火焰有時候躥的高高的，差點燒到人的眉毛，使得跪在地上的人猛地往后縮；有時候又即將熄滅，他只好連忙填上幾張紙錢，或者用樹棍抖一抖被壓在火堆最底下沒燒凈的紙。
林富貴總是等著他們來，只要一看見他們，他就大踏步的趕過去，步子走的很急，好像頃刻間就到了。他去了又并不走近，不近不遠的站著，就像一個忠實的仆人，只要主人有任何吩咐，他就會立馬奔過去。
當然，這樣的時刻不會發(fā)生，因為他們恨他。林富貴知道這一點，但他又無法不去關(guān)注他們，好像他既要表現(xiàn)出對他們的關(guān)注，又要拉開一點距離，以免讓自己受傷害。
第十年的大年三十那一天，他等了整整一天，在漫長的等待中，林富貴想了各種各樣的理由，比如喝醉了酒，比如生病了，又比如只是耽擱了要晚點來。
從三十等到大年初一，又等到初二，接著是初三······初五······初十······直到過了正月十五，新年算是過去了，人們都忙著去地里照顧莊稼，沒有人再去關(guān)心祭奠祖宗的事情了，他才清醒過來，或者從各種假設(shè)中明白過來，他們不打算來了，或者說以后都不打算再來了。
是的，從這一年起，趙麗麗的弟弟和母親再也沒來燒過紙，就像這兩個人從人間蒸發(fā)了，沒有一點兒音訊。
他想，他們應(yīng)該提前說一聲的。他生氣起來，這可是親女兒、親姐姐，他們怎能不來？只是燒點紙錢而已，又不需要多大的代價，他們竟然不來？這才十年的時間，還不是很久，想想有多少死去的祖先，一代代的后生年年去燒紙，這才十年而已，無論如何說不過去。
他心里過不去這道坎兒，好幾天窩在家里生悶氣，誰來了他也不理，當然也沒有幾個人注意到他，只有袁淑芳、林富國、林富平幾個，他們多少能猜出來點眉目，可也于事無補，不但做不了什么，甚至連本有的那點關(guān)心，也被舊年末新年初的忙碌折騰的所剩無幾，甚至有時候干脆忘了他的存在。
他并不理會，好像這正符合他的心意，讓他一個人一心一意、專心致志的獨自生氣吧。
話雖如此，可日子真的很難。
他們忘了她！
他們忘了她！
他們忘了她！
他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復(fù)著這句話，因過度氣憤而鐵青的臉色，讓他看起來至少老了好幾歲。
歲月無情，他已經(jīng)快三十五了。
“三叔，到我們那吃飯去！”初五那天，剛吃過早飯，林富貴正窩在廚房的火堆旁烤火，他聽見林建華在門口喊他。
“不去?！?p> “去哩，我爸爸都在收拾菜了?！绷纸ㄈA從門口進來，走到廚房門口停下腳步，探著頭往里看著，好像廚房里面有什么危險的東西。
“不去！”林富貴加重了語氣。
“我爸爸······”林建平正要說什么。
“趕緊回去！”林富貴厭煩的皺著眉頭說。
林建華縮了縮脖子，有點害怕似的悄悄退了出去。
總不會再有人來打攪他了，他只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要有人來煩他。
林富貴后來想，自己當時可能因為無法忘懷，所以也不能接受別人忘記，所以才那么生氣。
冬日臘梅花
這無關(guān)愛情，只有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