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不知道想要什么
那個寶藍(lán)色外殼的打火機(jī)，讓陸一心里有些悶住了。她按下一段車窗，用力呼吸窗外晚上的空氣。
與林安言見了面，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在墨爾本的日子。
上學(xué)的日子，打工的日子，和項(xiàng)南林安言他們?nèi)齻€人在一起的日子。那些開心不開心的日子，化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圖片，輪番在她眼前翻著。
雖然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這些圖像都還是清楚到可以看見細(xì)節(jié)。
他們?nèi)齻€人吃過自助火鍋，撐得除了傻笑，什么也干不了，搖搖擺擺地走在晚上的市中心街道上，像是醉了酒；
她和項(xiàng)南見不得彼此的眼淚，不管其中一個人是為什么而流淚，最后的結(jié)局總是抱在一起哭；
學(xué)校華人小團(tuán)體為了慶祝一個女生的生日，集體逃課被老師抓住，而她因?yàn)槿ド险n被冤枉成告密者，接到了持續(xù)一周輪番打來的咒罵電話；
圣誕節(jié)的兼職能多賺工錢，她和項(xiàng)南分別連續(xù)打工超過了三十六小時，之后癱在一起分吃一大份披薩和一桶冰淇淋，還沒吃完倆人就在地毯上睡去；
房間里出現(xiàn)手掌大小的蜘蛛，她手足無措和它對坐僵持一晚上，之后蜘蛛再出現(xiàn)了很多次，而她也見怪不怪了；
她和林安言相擁走過河上那座橋，在機(jī)場握手平靜地告別……
車窗外亮著霓虹燈的街景，和回憶里面的畫面一起快速閃過陸一的眼前。
剛到墨爾本的那個冬日，下飛機(jī)之后空氣中的氣味，寄宿家庭家長說話的獨(dú)特口音，充滿粉紅色的女孩子的房間，控制不住的暴食的夜晚，冰箱昏黃的燈光和獨(dú)有的氣味，手指上的油膩和腳下的殘?jiān)?p> 陸一有些吃驚，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會突然想到那些。
她忙搖搖頭，強(qiáng)迫自己從食物中把思緒拔出來。
走進(jìn)家門的時候，伍肆還沒有從和老大的應(yīng)酬中回來。
打開燈，把鑰匙掛好，脫下鞋子，洗手，換過家居服，陸一突然覺得異常乏力。工作一整天之后，和林安言的飯局，以及接下來涌個不停的回憶，弄得她精疲力盡。
她打開電視，挑了一部一直沒來得及看的電影，看了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她覺得自己一直在夢中和現(xiàn)實(shí)中轉(zhuǎn)換著，可以看到自己家的陳設(shè)，看到躺在沙發(fā)上面的自己，像是一個陌生的人。
接下來又好像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上空漂浮著，周圍的建筑都是不同于日常的風(fēng)格。她想辦法落在一座大樓的樓頂，卻發(fā)現(xiàn)那里沒有下去的路。視線范圍里面的一角，還可以看到自己的客廳，但是她把視線中央移過去，眨眨眼就又看不到了。
她有些著急，實(shí)在不行就從這座樓跳下去吧，反正一定是在做夢的。她清晰地這樣想，便站到了樓頂欄桿的外側(cè)。下面的地面忽遠(yuǎn)忽近的搖晃起來，讓她開始猶豫了。她抓著欄桿等了一會兒，搖晃并沒有停止的意思，反而越來越劇烈了。
“別搖了！我頭好暈！”陸一大聲喊著，終于在沙發(fā)上醒了過來。
頭有些痛，這一覺好像睡了很久的樣子，她抓過手機(jī)來看看時間。電視上，電影已經(jīng)在走片尾字幕了，伍肆還沒有回來。
發(fā)個信息問問他吧。陸一想。她打開微信里和伍肆的聊天窗口，剛打了幾個字，便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伍肆從外面進(jìn)來，臉有些泛紅，想來是喝過些酒。
“啊，你已經(jīng)回來啦。”伍肆站在玄關(guān)，瞇了瞇眼睛對陸一說。
“嗯，回來一陣了，你怎么這么晚？”
“嗨，因?yàn)槔洗髥h，突然就和人合作方相見恨晚了，稱兄道弟地聊個沒完。急死我了，最后還是我暗示了好幾次，他才看懂，好不容易放我回家?！蔽樗琳f著，去廚房洗過手，倒了杯水喝，“你呢，晚上吃的什么？”
“西餐，煎三文魚和沙拉?！?p> “那還挺不錯的，在哪家吃的？Txxxx？”伍肆端著水在喝，一邊向陸一走過來，一邊報了個他們常常去吃的西餐廳名。
“沒去那兒，去的公司附近商場里的餐廳?！标懸粨u搖頭，在沙發(fā)上往旁邊挪了挪。伍肆坐下來。
“哦哦，和誰去吃的？”伍肆順手關(guān)掉已經(jīng)走完字幕的電影，隨便在智能盒子主頁上選起了別的片子。
陸一心里突然有些虛，她眨眨眼睛：“就……同事?！?p> “誰？我認(rèn)識不？”
“……就是同部門的同事，一小姑娘，你不認(rèn)識的……”陸一看著伍肆的側(cè)臉，說。他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電視屏幕，認(rèn)真地在“喜劇片”類目底下想要選出一部可以看的電影。
“餐廳怎樣？好吃嗎？”
“還行。下次我們可以一起去，環(huán)境還不錯?！?p> “好呀?！蔽樗两裉焱砩峡雌饋硇那楹芎玫臉幼樱瑔栴}也特別多。
陸一不知道是否因?yàn)樽约盒奶摬艜@么覺得，平時她外出吃飯，伍肆從不會問這么詳細(xì)的問題。
“你想看什么啊到底？”陸一問伍肆。他還在用遙控器不停地按著，電視不斷地發(fā)出“嘟嘟嘟嘟”的、毫無變化的選節(jié)目的聲音，這聲音弄得陸一有些煩。
伍肆完全沒有察覺到陸一的情緒，他仍按了一會兒，最后選了“喜劇電影片段集錦”，讓電視自己播著。
“對了，今天你們是不是做了那個活動總結(jié)？怎么樣？那個同事有刁難你么？”他轉(zhuǎn)過來看看陸一。
提到工作，陸一覺得更加煩悶了，她嘆了一口氣：“倒沒有專門刁難我，但難聽的話也沒少說?！?p> “那沒事?！蔽樗僚ゎ^看電視，“不是專門說你就行了?！?p> “就是說我的。沒提我，但指桑罵槐地告了我的狀?！?p> “那么多人做活動呢，可能在說別人啊?！蔽樗琳f著，被電視上面的電影片段逗得笑了起來。
陸一看著他笑，覺得有些無力：“跟你說也不明白，你又不在現(xiàn)場，也感覺不到，她那么說就是指代我，我們部門去的人又不多?！?p> “想也能大概想到是個什么情況。上班就是這樣的，別想太多了。不用太把同事的評價放心上，做好自己的事兒就行。”
又來了，這種過來人的、說教般的語氣。
陸一咬咬嘴唇：“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對我說教啊?！?p> “我沒說教，我就是跟你說，讓你別多想，你自己也好受些?！?p> “電視就這么好看么？”陸一伸手按了遙控器上的關(guān)機(jī)鍵。
“別啊，剛找到個有趣的?！蔽樗寥氯隆?p> “你到底要和我說話還是看電視？”陸一問他。
“和你說，和你說?！蔽樗羾@了口氣，“你說?！?p> “……”陸一忽然不知道該怎么和伍肆說明自己的感受。
伍肆還是面對著她在等她開口。再說下去也不會有什么不同吧。
“該睡了，我先去洗漱了?！彼S便應(yīng)付了一句，避開伍肆的目光，走進(jìn)洗手間。
以后都想辦法努力不提工作吧。陸一暗下決心。她不想讓伍肆看到自己無力和負(fù)能量的樣子，也不愿再因?yàn)樗麩o意的說教而感到心煩了。
“嘖?！焙鋈?，她聽到伍肆發(fā)出不耐煩的咂舌。陸一正在用毛巾擦手，她有點(diǎn)意外，從洗手間探頭出來。
“能不能不要每次一有點(diǎn)什么不高興，就說要睡覺了？”伍肆聽起來很嚴(yán)肅，“話也不說完，也不說清楚?！?p> 這好像是第一次，伍肆這樣子和她說話。她有些心慌，但很快，憤怒就不由自主占了上風(fēng)：“你想讓我說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要說什么？不是你關(guān)掉電視說我不好好聽你說話么？”
“我每次一和你說工作的事情，你就對我說教。你明明不懂我到底怎么想的，就不要跟我說工作的事情呀?！?p> “你確定是因?yàn)楣ぷ鞑胚@樣？不是因?yàn)槠渌虑椋俊蔽樗劣悬c(diǎn)冷漠地丟出這么一句話。
陸一愣住：“你在影射什么？不是工作還能是什么？”
他卻沒有回答陸一的問題：“你也知道你每次一和我談工作的事情，我們就都不高興，那既然真這么不痛快，為什么還要做這個工作？”
陸一突然有點(diǎn)想笑：“又開始了嗎？”
“什么？”
“每次說到工作的事情，到最后都是讓我別工作了唄?！?p> “我不是說讓你別工作了，我是說讓你找個別的工作，或者做點(diǎn)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你怎么每次都覺得我是讓你別工作了？你不工作對我有什么好處呢？”
“我怎么知道？也許你就是享受那種你比我更有本事、更能賺錢的感覺，而我就只配做個家庭主婦。你就是想要高我一頭，維持你的優(yōu)越感！”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惡意揣測我的想法？我在你心里就是這樣的人？我有什么優(yōu)越感？！我就想讓你開開心心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還有錯了？”
“不不不，你怎么可能有錯，錯的是我?！标懸焕湫?。
“你這樣就沒什么意思了?！?p> “我找不到工作，在家當(dāng)黃臉婆就很有意思嗎？”
“為什么不工作就一定是黃臉婆呢？那么多人不上班，也沒有都變成黃臉婆啊。找點(diǎn)自己喜歡的事情來做不好嗎？”
“我不知道自己喜歡做什么?！标懸灰е例X。
“那你就慢慢找??！總能找到的，著急什么？”伍肆皺起眉頭，有些無奈地說，聲音也提高了許多。
“可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陸一把手里的毛巾用力摔在地上，沖伍肆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