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項南
陸一冷靜下來、回過身的時候,林安言已經(jīng)離開了。
這樣的話,她不知道聽過多少遍。
這次回去,也不經(jīng)意聽到遠房親戚或父母的同事小聲嘀咕。
“這孩子也太淡定了吧?!?p> “眼淚都沒一顆,也是挺服了?!?p> “聽說這么多年在外面也沒怎么回來過,嘖嘖嘖,白養(yǎng)了唉……”
每當這樣的時候,陸一就會敗給那些將自己緊緊包裹的刺。
不能反駁,不知道是因為不愿,還是不敢。
盡管心里在大吼,在尖叫,震耳欲聾。
她用力攥著手,指甲深陷在手掌的皮膚里,關(guān)節(jié)發(fā)白,牙齒也因為咬得太緊而生痛。
父母都是極好面子的人,對待他人和善又得體,也不曾有害人的想法,在親朋同事中口碑極好。母親更是溫和又開朗,有她在的場合都常有笑聲。
想來,他們唯一的不甘愿,便是陸一這個在他人眼里脾氣極其古怪的孩子吧。
其實很多事情,只要哭便好。挨罵的時候,挨打的時候,被人誤解的時候,吵架的時候,為難的時候,難過的時候……可是陸一總覺得,那樣便輸了。
“南南,我回來了……”陸一打電話給項南——這個她唯一可以稱之為好友的女生。
第二句話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邊就嚷嚷出聲:“這么多天去哪兒鬼混去了?。?!你不知道我們會擔心么?你眼里還有你南姐嗎?!”
陸一皺皺眉,把手機拿遠一些:“那個……我想喝酒?!?p> 那邊靜了差不多兩秒鐘:“等著!”電話便掛斷了。
呼了一口氣,陸一放下手機,繼續(xù)收拾房間。她把最后幾個外賣盒子裝進垃圾袋的時候,電梯響了,是熟悉的腳步聲。
項南左手抱著一個紙袋,右手托著一盒披薩盒子——正是陸一想要吃的那一家。
“我跟你說,今天真的熱死了,你是不是沒出門?”項南把披薩盒子丟在茶幾上,抱著紙袋往地毯上盤腿一坐,從里面掏出一瓶威士忌和四罐蘇打水,一面絮絮叨叨,“我天,真的太重了!你怎么突然想起來要喝酒了?我剛好也想呢,我那個老板太傻缺了……”
陸一站在一邊,看著這個坐在矮幾旁的姑娘。
她的自來卷發(fā),有幾縷被汗水黏在連衣裙后頸的皮膚上,頭頂?shù)念^發(fā)有點亂糟糟的。
“我回家去了半個月,我媽去世了?!标懸宦犚娮约赫f,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源頭仿佛并不是自己。
眼前說個不停的姑娘突然被關(guān)掉了開關(guān),手指卻正好拉開了蘇打水的拉環(huán)。
“哧啦……”,氣泡的聲音和食物的味道充滿了整個房間。
“餓了,先吃吧?!标懸粸閮扇朔趾镁?,抓起一片披薩。多年前他們一起這樣喝威士忌加蘇打水的時候,還曾被林安言和其他人嘲笑浪費酒。當時一起喝酒的大部分朋友都走散了,這個習(xí)慣卻保持下來。
項南一言不發(fā)盯著陸一,陸一也不開口,默默喝下兩杯酒,吃了半份披薩。
“飽了?!标懸惶虻羰种干系尼u料,開始找紙巾。
對面的女生的眼淚大顆大顆沖出眼眶,一定是因為眼睛太大的緣故,項南的眼淚似乎也比其他人更大顆。她嘴角的圓痣因為忍耐在微微顫抖。那些眼淚順著她的臉龐滑向下巴中間,積攢成為更大的一顆,然后“啪”地滴在她盤起的腿上。
陸一怔怔看完一顆眼淚的落地,把手里剛抽出來的紙巾遞上去。
“你這個人是不是傻的!”項南一把接過去,“為什么都不早說?”
“我剛回來。行李剛收好就和你說了?!?p> “……林安言呢?”項南又接過一張紙。
陸一把事情大致講了一遍:“這一次,我感覺我和他是真的不太行了。”
項南狠狠用紙巾擤鼻涕,然后抓起面前擦眼淚的紙團,丟在垃圾桶里,接著仰頭喝下一大杯酒。末了,她在茶幾上放下酒杯,對陸一說:“我曾以為你們真的挺好的。但是后來我不覺得了?!?p> 曾以為真的挺好的,陸一也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