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弟子換回自己的僧袍后,簡單吃了午飯,又得到了王上的接見和嘉獎。定于十四天后,也就是十月二十九日那天,向龍螈寺師徒開放云冉峰。
隨后,龍螈寺師徒們便坐車的坐車,騎馬的騎馬,準(zhǔn)備返程了。誰知還未走到行宮的出口,有三個侍衛(wèi)急急地趕過來,攔住陌巖的馬車。說公主離開前留了話,希望他們師徒在回去的路上,順便去布巴城里的公主府邸一敘。
幾個師兄都莫名其妙地互望了一眼,不知該作何答復(fù)。而魅羽的臉色徹底陰沉了。
小賤人,你身為堂堂一國公主找不到夫婿了嗎?只可惜本姑娘今時今日是這番模樣。哪天若你撞到我真身,我一定要讓你知道知道“丑”字怎么寫!
正想著,陌巖從車里出來。先是向魅羽這邊瞅了一眼,然后沖侍衛(wèi)行了個禮?!岸嘀x公主一番厚意,貧僧還是不叨擾了。”
“這、不太好吧,”侍衛(wèi)為難地說,“長老雖然勝了,過些日子便可去云冉峰,但寶花畢竟是王上的賞賜,長老還是——”
“寶花不要了!”魅羽突然大聲說道。
在場諸人都愣住了,齊齊向她望過來。魅羽雙眼望天,誰也不看。過了一會兒,聽陌巖說道:“那就有勞三位大人帶路了?!?p> ******
一行人離開了行宮,朝布巴城走去。公主府邸雖然就在入城后不遠,但左拐右拐穿過越來越靜謐的巷子,到正門時也已太陽西斜了。
府外雖然寂靜,府中的人可真不少。只不過各個走路行事都規(guī)規(guī)矩矩、躡手躡腳地。侍女們先是安排眾人在前院的客廳里坐下,上了精致的茶點。這一坐下,師兄們便都疲倦不堪地癱在椅子里。魅羽看得出來,今天大家實在累壞了,恨不得今晚都睡在這里,要是能再洗個熱水澡就更好了呢。
片刻后,飯菜陸陸續(xù)續(xù)端上來。師兄們立刻來了精神,都圍著桌子坐下。一個衣著華貴的侍女走過來,沖陌巖行了個禮,說道:“公主殿下請陌巖長老入內(nèi)院一同進餐?!?p> 陌巖站起身,便欲隨侍女離去。誰知魅羽也跟著站起來,走到他后面。
“呃,這位小長老,”侍女不好意思地對魅羽說,“公主殿下只請了陌巖長老一人?!?p> “我是他的貼身護衛(wèi),”魅羽語氣生硬地說,“負責(zé)保護他的安全。陌生地方不讓我跟著他去的情況,不存在。”
陌巖回過身來望她。她又來了個雙眼望天,不與他對視。
“那你就跟著吧,”她聽他說道。語氣中倒也聽不出是什么情緒。
陌巖既然這么說了,侍女也不好再堅持,便領(lǐng)著二人出了客廳,朝后院走去。
前院的布局和裝飾以大氣、華貴為主。后院則是清雅秀麗,到處是淺溪池塘、小橋流水、亭臺垂柳。跟在侍女后面,踏上木制的小板橋,陌巖的步子便如羽毛一樣,似乎完全沒有重量。而魅羽則把木板一塊塊踩得吱嘎吱嘎響。這是她頂替肥果以來,第一次希望自己再肥點、再重點,最好三人一齊噗通掉水里就好了。
穿過了池塘,魅羽便看到公主坐在前方一個不大的花園里。剛剛來的路上,魅羽便想象著公主各種可能的姿態(tài)和扮相,無非是裝清純,曬性感,或者走妖嬈路線。事實上,魅羽在之前的任務(wù)中,也不是沒有在類似的場合下與單身男子私會過。
出乎她意外的是,公主穿著的依舊是昨日穿過的藍色長裙,并且身邊的石桌旁還坐著一個道士模樣的青年。
真是有意思,魅羽尋思,這個公主不是和尚就是道士的,這是唱的哪一出?
走近了看,此人應(yīng)該二十二三歲的樣子,渾身散發(fā)著一種干凈、通透的氣質(zhì)。白里映著淺綠的道袍不動的時候,有如一整塊碧玉雕成。再看他的五官,魅羽忍不住想,他母親應(yīng)該很漂亮,父親則是一副嚴肅正經(jīng)的樣,而他是二人的糅合體。若是魅羽的身邊沒有陌巖,也許會認為他算個美男。
更讓她不解的是,公主見到她和陌巖一同前來,完全沒有露出驚訝或不快的樣子。而是和道士起身,熱情大方地請二人一同過來就坐。
“這位是齊姥觀的乾筠道長,”公主把道士介紹給剛來的二人。魅羽注意到,公主雖未換服,但臉上的妝容明顯比昨日要清新、可人了不少。
齊姥觀……魅羽作為兮遠的弟子,不可能不熟悉。當(dāng)今人世的道觀中,聲名顯赫、門徒眾多的一共有四個,類似于喇嘛國的六大寺。齊姥觀不在此列,是因為他們收徒很少,而且總是神神秘秘的。普通民眾和僧道,不要說了解,連齊姥觀在哪里都不知道。然而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道長們,則深知齊姥觀的分量。
“怎么個厲害法?”兮遠有一次半嚴肅半玩笑地對女徒弟們說,嘴角掛著一抹嘲諷,“簡言之,就是‘上面有人’唄?!?p> 乾筠和陌巖互相行了個禮。公主并沒有介紹陌巖,想必乾筠一早知道他在等的是誰。接著公主又向乾筠介紹魅羽:“這位肥果長老,在這次的殿試上可是大放光彩。”
乾筠和魅羽也互相行了個禮,但魅羽總覺得他對自己有很大的敵意。而她看人的直覺出錯的時候不多。
“貧道曾和公主殿下提過,”大家重新坐下后,乾筠說道,“六大寺中,最仰慕的就是陌巖長老。今早得知這次殿試長老會途經(jīng)此地,特來見上一面。”
“原來道長是御劍而飛過來的,”魅羽說,“從符淼山趕到這里,就算騎馬也得兩天兩夜吧?”
乾筠怔了一下,似乎沒料到魅羽對齊姥觀的所在地如此熟悉。不過臉上很快又換上了笑容?!柏毜绖偤迷诟浇朴??!?p> “而公主殿下也隨時知道道長的云游方位?!?p> 乾筠的臉色這次掩飾不住尷尬了。陌巖則投來一個責(zé)備的目光,所以魅羽只得暗暗在腦海中往自己嘴上畫了個X號。
一旁的公主打了個哈哈?!坝芯壡Ю飦硐鄷?。這位乾道長不光家世顯赫,還是寒谷真人的關(guān)門弟子呢!”
陌巖一聽像是來了興趣,問乾筠:“令師近來可好?我上次見他的時候,他還說想過過清靜的日子,可能不會再收徒弟了。道長能入他法眼,定有過人之處?!?p> 魅羽雖然自己封了嘴,心里卻忍不住偷著樂。小道士,你二人雖然年紀(jì)差的不大,人家可是你師父輩的。
“慚愧、慚愧,”乾筠對陌巖說道,“自從入了師門,見到師父的次數(shù)并不多。多數(shù)時候是幾個師兄們在教誨晚輩。”
“乾道長也不必過分謙虛,”公主又說道,“據(jù)我所知,整個圣城這一帶的道觀,暗里都要聽乾道長的指示?!?p> “哪里哪里,”乾筠擺擺手,“我也只是代師傳達一些口信兒罷了。還有不少仙長,例如長晏屯、鶴虛山……”說到這里,不經(jīng)意地瞥了魅羽一眼,“也不是想見就能見得到的?!?p> 魅羽心里咯噔一下。果不其然!就知道這個臭道士這次是有備而來。不僅知道陌巖的行程,連自己是誰都一清二楚。只不過,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這可不僅僅是斗嘴的問題了,她決心要探上一探。
“道長,貧僧曾道聽途說,貴觀并不禁收女弟子,不知真?zhèn)危俊?p> “觀里的規(guī)矩是可以收女弟子,但迄今為止并未真的收過。姑且不說女弟子的素質(zhì)如何,這畢竟……”他盯著她說,“男女有別。日日耳鬢廝磨、眉來眼去的,終歸不妥?!?p> 魅羽笑了?!柏毶m是佛門弟子,對道門不熟,但想來大道都是殊途同歸。佛家講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不可著相而失了本心。道家講大道無形,天地始于混沌。所謂陰中有陽,陽中有陰,本就分無可分。若真要得道,終歸還是要自己先拋卻了男女分別之心才行。”
“說的有道理,”陌巖沖她說道。
魅羽這話倒并不是完全是為了和乾筠斗嘴。她的兮遠師父,從來也沒有因為幾個徒弟都是女子,而且是美貌女子,就降低了對她們修行和武學(xué)的要求。這其實是一種尊重。而陌巖更從來沒有因為她外貌的丑陋而對她比其他徒弟差些,或者故意忽略。她甚至可以肯定,如果當(dāng)初自己就是以真身投入他的門下,他待自己也不會有多大的不同。
因為他們才是活得通透的人。才是真的做到了“明心見性,直指人心”,看人看到了靈魂。既不受男女分別心的影響,也不被世俗禮法所禁錮。
乾筠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翱磥矸使L老的佛學(xué)修為了得,真是名師出高徒。不知長老是打算終身留在龍螈寺修行呢,還是像梓溪道長那樣,有朝一日學(xué)成,便自立門戶?”
此話問得魅羽身子一僵,她似乎能感覺到陌巖也是類似的反應(yīng)。在她剛坐下時,還以為這個乾筠是沖著陌巖來的。但現(xiàn)在看來,他極有可能是沖著自己來的,知道自己不久就要離開此處。既然已經(jīng)知道,為何非要說破?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這時晚飯已陸陸續(xù)續(xù)端上來,魅羽突然想起一事。之前侍女請陌巖來用餐,并沒有請自己,也沒說還有其他人在場。如果這個乾筠是真為了會會自己,為何不干脆讓侍女請他們兩個人?答案很明顯,他的目的就是要看看自己和陌巖“走到哪一步”了。若是自己壓根兒沒來,不在意陌巖和公主私會,那他是不是就已經(jīng)滿意了,也不需要真的見到自己?
有意思呵,自己那點破事兒,為何會有遠在他方、高高在上、從未謀面的人關(guān)心呢?哼,管他呢。她魅羽向來牙尖嘴利,又豈會吃這種口頭上的虧?
“貧僧能否先問問道長,”她似笑非笑地說,“將來學(xué)成之日,作何打算?是留在齊姥觀大展宏圖呢,還是抱著濟世救人的胸懷,來某個公主府上做個面首什么的?”
公主當(dāng)時正在喝茶,一口水嗆到了,咳嗽起來。慌得站在一旁的侍女們急忙趕上前,又是拭面又是捶背。乾筠饒是定力再強也坐不住了,騰地站起來,匆匆告辭便離開了宴席,向外走去。
陌巖的臉色很難看。“肥果,你還是出去和師兄們一起吃飯吧?!?p> “我不,我要留在這兒保護師父?!?p> 他的神色軟下來,但還是說:“那你去一旁站著保護我,也是一樣?!?p> 魅羽看了看眼前的情況,知道自己不走也不行了。于是起身過了木橋,到池塘另一端等著。天就快全黑了,偶爾有侍女端著杯盤走過,每個人的腳步聲都很輕,眼睛也規(guī)矩地沒有看她。等了一陣兒,又等了一陣兒。突然間一股怒氣涌上心肺。
“很了不起嗎?”
甩開步子就向外走去。沒有回師兄們吃飯的地方,甚至也沒有讓人通傳一聲,便徑直走到公主府大門口,牽了自己的馬出發(fā)了。
等她回到龍螈寺時已過了午夜,估摸著陌巖和師兄們多半留宿在公主府了。
“十分好。十分妙。十分呱呱叫?!?p> 讓她欣慰的是,飛卯依舊坐在臺階上等她回來。魅羽一把抱起這只小飛兔,用臉蹭了蹭它的毛。“小乖乖,還是你好。今晚就睡在我這里吧?!?p> 第15章戒律堂
這一覺睡下,第二天早飯午飯都沒起來吃。睡到日偏西,聽到有人敲門。
“六師弟,師父叫你去講經(jīng)堂?!迸P空的聲音。
她答應(yīng)了一聲,磨磨蹭蹭地起來。慢悠悠梳洗穿戴完畢,讓飛卯自行回家。來到講經(jīng)堂,發(fā)現(xiàn)并沒有普通僧眾。只有陌巖坐在上首,平時講經(jīng)他都是和弟子一樣坐在蒲團上的,這次卻罕見地搬來一張椅子。五個徒弟側(cè)立一旁,氣氛從未如此嚴肅過。
另一旁的地上,擺著此行帶回來的東西。有些是他們的行李,還有三個華麗的箱子,應(yīng)該是王上或者公主賞賜的禮物。所有的東西都還沒有被移走或者開封,可見陌巖一回來,就在這里等她了。
她走到幾人的面前,站定。眼睛看著后面的佛祖像,既不行禮也不說話。
“誰叫你一個人跑回來的?”他的神色還算正常,語氣卻有些不善?!叭羰悄懵飞铣隽耸裁词?,我們?nèi)ツ睦镎夷悖俊?p> “哦——”她故作恍然狀。“我還以為沒有人在意呢?!?p> 事實上,昨日歸來途中的魅羽是不需要人擔(dān)心的。誰要是惹了當(dāng)時的她,那人自己才需要擔(dān)心。
“看來平時真是對你缺乏管教了。”
話音未落,卻見從門外走進來幾個人,領(lǐng)頭的乃是景蕭。
“師叔來了,”陌巖急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換了一副神色。
“見過師叔祖,”幾個弟子道。
魅羽一邊跟著師兄們行禮,一邊暗自琢磨:之前參加殿試的時候,你們西院一沒出人二沒出力?,F(xiàn)在我們得了好處了,就想來看看能分到什么?真夠厚臉皮的。
“師侄無需多禮。特來恭喜師侄和高徒們在殿試中為本寺露臉!”景蕭滿面紅光地說,“師兄若在佛國有知,定會欣慰無比啊?!?p> 陌巖聽景蕭提到自己師父,又嚴肅地行了一個禮。
景蕭的眼睛掃過那幾個華麗的箱子?!斑@些想必是王上送的禮物?”
“左邊這箱是王上送的,右邊兩箱是公主送的,”陌巖說道,“師侄剛剛正打算派人送去西院,請師叔過目?!?p> “不必不必?!本笆捫χ鴶[擺手,假意推辭。
“把右邊兩箱搬走就好了,”魅羽突然說道。
一時間,整個講經(jīng)堂都靜了下來。她可以清楚地察覺,這回陌巖是真的動了怒。
“師侄想必是誤會了,”景蕭正色說道,“我此番前來只是道賀的,倒顯得我貪圖你們那點東西一樣。說什么東院西院的,還不都是一個寺嘛……”
他一邊嘟囔著,一邊怏怏地帶著手下離開了。幾個師兄都手足無措地望著陌巖,后者盯了魅羽一會兒,便緩步向她走來。每走近一步,她便覺得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壓又加重一分。若是換作平時,她可能就慫了,但此刻卻有一股倔勁兒支撐著她立在原地,寸步不讓。
“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他冰冷地說道。
“我說錯了嗎?”她的眼光迎了上去?!叭粽媸莵淼蕾R的,一個人來就行了。帶那么多人不就是來搬東西的嗎?”
后面不知哪個師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還是冷冰冰地望著她?!皠e岔開話題,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p> “我不知道,駙馬爺?!?p> 又不知是哪個師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僧?dāng)大家看到師父已經(jīng)有一只手抬了起來,仿佛要打六師弟時,又都鴉雀無聲了。師父自打五年前接任勘布以來,待人一向和煦如春風(fēng),凡事以說理為先。別說是打,就連高聲訓(xùn)斥徒弟和僧眾都沒有過。
“自己去戒律堂,罰跪兩個時辰,”他一邊說著,一邊放下了手。
她一聲不吭,轉(zhuǎn)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他又叫住她?!澳钤谀闶浅醴福透臑榘雮€時辰吧。”
也不知為什么,剛才聽到罰跪兩個時辰的時候,她并沒有什么感覺??陕牭礁臑榘雮€時辰,卻突然覺得無比的憤怒與委屈。
“半個時辰還叫罰?”她背對著大家,大聲說道,“要跪就跪兩天,還不給吃飯!”
說完邁開大步,幾步就沖出了講經(jīng)堂。她必須馬上離開,否則擔(dān)心自己會失態(tài)。不對,她已經(jīng)失態(tài)了,但若不馬上離開,她不敢保證自己接下來還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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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律堂在東院剛?cè)腴T的地方。那里人來人往,是寺里人流較大的地方。之所以選在那里,本意是用被罰的僧人來告誡其他僧眾。
進了大廳,正中央有一尊佛像,佛前的大黑漆石板上寫著密密麻麻的戒律。魅羽賭氣一般地走過去,在蒲團上跪下,連此時跪的是哪座佛都無心抬頭看。過了好一會兒,起伏的胸膛才漸漸平息下來,但胸口有一小片刺痛總是消不去。
她氣,是因為這次分明就是她不可理喻。不是還有一個月就離開了嗎,為什么還要去管他的事?他愿意終此生修行悟道也好,愿意還俗娶公主做駙馬也好,與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呢?之前她執(zhí)行過的那些任務(wù),哪次不是干凈利落,手到擒來?這次除了贏了殿試算是符合了預(yù)期的計劃,其他的一切都算得上是亂七八糟,不知所謂,簡直像失了心瘋。
還好沒過多久,飛卯便找到了這里。見她跪著不起,也不煩她,自己四處找樂子。一會兒翻翻盛放香燭的箱子,一會兒去佛像后面弄點聲音出來。它的存在讓她平復(fù)了一些。
這一跪就從傍晚跪到就寢時刻。外面的腳步聲早就零落了,卻見陸錦悄沒聲息地走了進來。他的手里捧著一個盤子,里面放著五個小饅頭。
“快吃吧,六師弟。你每頓胃口都那么好,現(xiàn)在估計早餓壞了吧?”
“謝謝三師兄,”她真誠地說,“我不吃?!?p> 陸錦壓低了聲音,“不要怕,師父同意了的?!闭f完把盤子放到一旁的地上,又走了。
魅羽上次吃飯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一天前的中午了,說不餓那是假的??刹恢獮槭裁?,她就是想跪在這里,餓一餓自己,好讓頭腦清醒一點。
到了亥時快結(jié)束的時候,陌巖出現(xiàn)在門口。飛卯一見他,怪叫一聲,一個猛子扎過去。陌巖急忙側(cè)身躲避,轉(zhuǎn)眼飛卯已消失在夜空不見了。
“真是一個比一個過分,”他嘀咕著走過來,停在她身邊?!拔艺f,你這兩天到底是怎么了?很反常,”他問,語氣倒是又和往常一樣了。
這個問題她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回答的,好在他也沒有指望聽到答復(fù)的樣子。從她身邊拿起那盤饅頭,竟然在旁邊靠近供品桌的一個臺階上坐了下來。不是盤腿而坐,不是席地而坐,而是像一個登山登累了的少年一樣,悠閑地坐在那里,把盤子擱在腿上。
“想知道公主后來和我說了什么嗎?”他問,捻起一個饅頭吃了起來??此臉幼樱軕岩伤矝]吃晚飯。
“她問我是否會考慮還俗?!?p> 魅羽的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兒了,剛才的自省自責(zé)瞬間便拋到了腦后。
就知道你個小賤人沒安好心!你給我等著,總有一天本姑娘……
還在暗自咬牙切齒,又聽他說道:“我說我是不會考慮的?!?p> 她的心放下來一點。扭頭看他的神色,像是在猶豫和困惑的樣子,又像個做了錯事被人捉住的孩子。半晌,他才發(fā)聲:“哈,也可能我扯謊了。真實的答案應(yīng)該是——我也不確定吧?”
吃完一個饅頭,他把盤子放到地上,手里不經(jīng)意地拽著一旁供桌的桌布垂下來的金色流蘇,嘴里卻若無其事地說道:“我想假如在合適的時候,碰到了合適的人,說不定我也會考慮還俗的……不過反正不是她啦?!?p> 魅羽這次可真是如遭雷劈!這、她剛剛聽到的話都是真的,還是她夢游了?此時此刻的陌巖不是應(yīng)該說一大通諸如我已心如止水看破紅塵愿一世守青燈伴古佛潛心修行救眾生于水火之中之類的玩意兒嗎?
被公認有可能成為喇嘛國史上最年輕的金剛上師,就這么放棄了?她禁不住抬頭看看面前的金佛。佛祖不會怪罪他吧?
另外——她飛快地掃了他一眼——倘若她此時此刻不是一個油膩肥胖的中年男僧人,而是她自己真身的話,她幾乎都要懷疑他在向她暗示什么了。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啊,是了!定是平日無人說話解悶,幾個師兄和其他僧眾又都對他恭恭敬敬唯唯諾諾的。像今天這種小心思,好像除了自己也沒別人可以傾訴了。
她稍稍定心了一點兒,不料他又轉(zhuǎn)了話題?!肮鬟€和我說,‘你這個徒弟雖出色,但有點兒缺乏管教呢?!?p> 雖然這話他是笑著說的,魅羽的火還是給澆了油。小賤人,就知道你是妒忌我!當(dāng)面對我很尊敬,趁我不在就編排我,挑撥離間。哼哼,日后若是撞到……
“我和她說,確實應(yīng)該多些管教。不過我,”他的眼神雖然垂了下來,望著自己手里捏著的流蘇,可仍然掩飾不住里面的溫柔,“舍不得?!?p> 魅羽嗡的一聲,大腦一片空白。如果剛才的那番話還能解釋為他只是想找人傾訴的話,現(xiàn)在這句可是實實在在和她有關(guān)了??墒牵@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這是下午氣得要動手打她的那個人嗎?還是她平時認識的受人尊敬的高僧嗎?感覺像被人掉包了。
不對,等等,還有一種可能——她忽地瞪大了眼睛——陌巖他可能天生就喜歡男人!而且、而且口味還比較重。
“喂,你這是怎么了?”他不解地望過來?!霸趺催@么緊張?”見她沒有反應(yīng),他站起身來,把盤子重新放回她身邊。
“趕快吃了回去休息吧,”他一邊向外走一邊說道,“真是奇了怪了,平日那么伶牙俐齒的一個人,一句話也沒有。難不成是被人掉包了?”
待他走后,魅羽又怔怔地跪了一會兒。然后長嘆了口氣,起身,把盤子拾起來,向外走去。
他干嘛要和她說這些呢?她絕望地想。如果說原先她心里只是有些難以梳理的線,那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他打成死結(jié)了。
高魅
感謝:鳶起朝滅燈酒幾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