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疾往碧水清潭那邊趕去。
林中陰森詭怖,寒氣迫人,陰風陣陣旋起,黑霧滾蕩,煞氣漫天。
濃墨的瘴氣吞噬著松林,將天地世界包裹得宛若焌鐵之般,漆黯如晦。
黯黑深處,隱隱有一片朦朧淡淡白色霧霾漸漸彌散開來,寒光凜洌,給這片黑洞洞的世界帶來僅有的少許寒光。
眾人依借著白霾泛打出來的羸弱光線,在晦暗莫測的松林中摸索前行。
昔日仙氣郁郁的仙宗圣峰,如今畫風陡變,成了陰風陣蕩,五指難辨的鬼煞兇地。
文和不禁濃眉深鎖,文質彬彬的面孔之上神色異常冷肅。
“大伙兒都跟緊些,別迷路?!?p> “當心些,大家靠緊一點,休教迷霧給沖散了?!?p> 眾弟子屏息靜氣的行走在黑林之間,小心翼翼。
天地世界死寂如灰,靜得似乎都能聽見自己心跳之聲。
“……”
長虛顫了顫牙:“見鬼了,這密林怎么比上次來時還要陰森詭異?”
潤九也不由詫異萬分,這濃霧厲煞詭怖,吞天噬地,絕非尋常。
品習低低道了句:“這林中煞氣沖天,著實恐怖,該不會有什么妖魔鬼怪吧?”
文和黑青著臉,喝斥道:“休要胡言,仙宗圣境何來妖邪!”
“人道墮滅,仙道何興…?”
猝然之間,數(shù)道尖厲嘯聲從黑暗深處傳打出來。
“在前邊!快!”
文和道了一句,大奔而去。
“人道墮滅,仙道何興…?”
“你告訴我,你倒是告訴我…人道墮滅,仙道何興…?”
“……”
“快,快按住他,快,快按住他!”
“瘋了,瘋了,他完全瘋了!”
“……”
三葉急得聲音都完全變形:“快,快將他按住,別讓他傷人!”
眾人疾忙沖上,將品靜死死擒住在地。
品靜癲狂尖笑,嘴里聲嘶力竭的叫喊著同一句話。
“人道墮滅,仙道何興…?”
他的兩眸如火一般的濃濁,發(fā)出比兇獸還要暴戾的厲嘯之聲。
“人道墮滅,仙道何興…?”
“……”
“瘋了,瘋了,品靜真的瘋了…”
“入魔了,是入魔了,品靜肯定是墮落魔道了…”
眾人皆身心俱寒,搖頭不止。
“放開他!”
文和大步流星,厲視著品靜,暴喝一聲:“品靜,你還知道我是誰嗎?”
“人道墮滅,仙道何興…?”
品靜咧嘴著看他,露出魔怔般的笑容,倏地,他神力大發(fā),一把將眾人甩飛出去,轉而兇撲文和而去。
“大師兄?”
“快,快拉開他?!?p> “……”
“大師兄?快,快將他拉開!”
眾人七手八腳的在血口之下救出了污血淋漓,已昏死過去的文和。
“快,快將大師兄送往療養(yǎng)室…”
三葉臉色蒼白,一掌擊飛了再度陷入癲狂,又朝眾人兇撲而去的品靜。
“快,將品靜拘往石室,任何人不得靠近…”
“哈哈…”
“人道墮滅,仙道何興…?”
品靜凄厲尖笑,沖天嘯問。
聲聲撕裂,駭人心骨。
“……”
望著如魔如癲的品靜,眾弟子皆是身寒膽裂,惶厲不安。
長虛看得目瞪口呆,咽著唾沫道:“小九九,怎么會這樣,難道品靜師兄真的入魔了?”
潤九心中也極其彷徨,說道:“長虛,你和眾師兄先回去照料大師兄,我與三葉師兄等人留下再查探一番?!?p> 長虛臉面微微潮紅,異常嚴肅起來:“那我去了,你自己可千萬當心些。”
潤九點了了頭,望著煞氣漫天的晦暗松林,不禁有些惶恐不安起來。
他連喚數(shù)聲:“臭蝙蝠,臭蝙蝠!快別裝死了,快醒醒,我有事問你?!?p> 鬼戟本是陰人,對妖邪之事必定知曉一二,或許能從他口中探出些眉目。
“叫魂吶…你小子…”
鬼戟懶懶打了幾個哈切,埋怨起來:“我說你小子瞎囔囔啥,擾人清夢?!?p> 潤九沒心思與他口舌,急聲道:“鬼戟,你看這林中煞霧黑氣,可知是怎么回事?”
鬼戟冷冷兩字:“不知?!?p> 潤九厲聲道:“是真不知還假不知?”
鬼戟不樂起來:“你小子當我是圣人呀,上知天文,下通地理?這一個破黑霧的,搞不好就要下雨了也有可能…”
他頓了一下,忽地又道:“不對,這是鼬獾體味,會讓人迷失心境,小子,快,趕緊捂住鼻嘴…”
潤九有些意外:“什么鼬獾體味?”
鬼戟厲道一聲:“我還能害你小子不成?快捂上?!?p> 潤九也不敢大意,連忙捂?。骸澳銊傉f什么鼬獾體味?”
鬼戟說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聽說是什么上古妖獸,鬼知道呢…”
“上古妖獸?”
潤九略是一驚,心中詫異起來:“難道真如長虛所言,這峰林之中有兇獸作怪?”
“那白霾又是怎么回事?”
“為何追著黑霧吞食?”
潤九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黑空中的白霾,泛打凜凜寒光,滔滔滾滾。
白霾涌至之處,黑霧便恐遁不及,似乎,十分的畏怕白霾。
鬼戟沉吟了幾聲,說道:“這白霾…應該是【含香骨】煥發(fā)出來的?!?p> 潤九道:“什么是【含香骨】?”
鬼戟道:“含香骨,據(jù)說乃是骨族女子取其鎖骨骨靈所刻的骨笛,所以又名【寒香笛】?!?p> “骨笛能操控世間昆蟲,所以世人稱之為操蟲師。”
“他們好像是上古骨族的一個分支——摩庫索部族,世居北漠荒涼之地,不過據(jù)說早已滅絕…”
“【操蟲師】?”
潤九有些詫異:“不是說骨族已然族滅了嗎,何又來的骨族?”
鬼戟道:“雖世傳骨族早已族滅,但也不排除有遺民匿于人間之可能,這道白霾…不正就是最好說明么?”
潤九問道:“你確定那白霾是含香骨散發(fā)出來的?”
鬼戟沉思了幾下,說道:“骨族千年之前便已族滅,世間無人親眼所見,既然未曾眼見,自然不可足信,我也只是依據(jù)傳聞猜測而已…真假如何,不得而知?!?p> “傳聞…【含香骨】中的骨靈能于暗黑之中煥發(fā)茫光,皓同日月,更有驅魔鎮(zhèn)邪之神效?!?p> “而這道白霾…陰晦暗澀,寒光凜洌,看樣子…這骨靈的主人也絕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他說到這里頓了一下,有些疑訝道:“按理說,你手中的泥骨劍…乃是正宗骨族骨靈,此時應該也能煥出茫光…只是不知為何…”
潤九低頭看了手中泥骨劍一眼,暗無光澤,倒更像是一把泥土劍。
“好像…從昨天開始,劍體便越來越暗淡,甚至都感覺不到劍中的骨靈氣息…”
潤九搖了搖頭,心頭十分的怪異。
三葉一臉憂愁的上來:“潤九師弟,你在想什么?”
潤九回過神來,急道一句:“三葉師兄,快,快捂上鼻子?!?p> 三葉一怔,不解的看著他:“為何捂鼻?”
潤九心想,總不能將鬼戟之言相告,于是換了個說法:“這林中煞氣過重,吸食過多,恐吞噬心智。”
“還是小九師弟你心思縝密…這林中煞氣太重,確實有損道體…”
三葉贊賞的點了點頭,又朝品修幾人吩咐:“品修,你們二人快捂上鼻子,以免讓煞氣入體。”
品修捂著鼻子上來:“二師兄,現(xiàn)在該怎么辦?”
三葉看向了潤九:“小九師弟,你有什么建議?”
潤九說道:“我看咱們還是四處查探一下,或許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三葉點了點頭,說道:“品修,武心,你們倆先回去,我和潤九師弟留下來查探。”
品修道:“那師兄你們倆小心一點。”
三葉肅冷道:“品修,大師兄傷重不醒,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峰中事宜…由你全權負責?!?p> “是,師兄。”
……
潤九和三葉兩人往密林深處走去。
黑暗中,依稀見有一個黑影蹲在哪里,鬼鬼祟祟。
“師兄…”
潤九朝三葉打了打眼色,三葉會意,打了個手勢,從右邊包剿過去。
潤九緊握泥骨劍,躡步上前。
“什么人?”
他暴喝一聲,躍身而起,泥骨劍橫劈而下。
那黑影身子一顫,大叫起來:“小九九,是我?!?p> “長虛,你怎么在這里?”
潤九疾忙收回氣勁,眼簾中,映出的正是那張清秀如水的面孔。
長虛臉色十分嚴肅:“小九九,你快過來看這個。”
潤九大步上去,不由周身一凜。
眼簾中,出現(xiàn)的是一具碎骸,浸沒在墨綠色的濃臭液體之中,邊處密布著碩大五爪腳印,尸身已經被完全吃掉,僅留下幾塊殘破的斷骨和零碎的鈷藍煉服。
潤九陡然大吃一驚:“怎么會這樣?”
長虛嘆息一聲:“我回去的時候和師兄們走散了,然后又發(fā)現(xiàn)了那奇怪的大腳印,順著腳印尋來,便就發(fā)現(xiàn)這個了。”
潤九蹲下身子,仔細查看起來腳?。骸斑@是那畜生留下的,它應該還沒走遠?!?p> 長虛皺著眉頭道:“全被吃光了,就剩幾根殘骨,也不知究竟是誰?”
耳畔,陡然打來三葉的慘叫聲:“文誼?”
潤九,長虛同時看向了三葉:“三葉師兄,你說這人是文誼師兄?”
三葉指著碎骸上的煉服,神色凄涼:“是文誼沒錯,他煉服的右袖破了,還是我給他縫補好的?!?p> 長虛認真道:“看樣子真是兇獸作怪,將文誼師兄吃了。”
三葉正聲道:“不可能,我閉鎖曲線峰乃是仙宗圣峰,哪來的什么兇獸?”
長虛指著腳印道:“那這些腳印又怎么解釋?”
三葉盯著地面腳印,臉色陡然一白,不敢相信道:“不可能,這絕不可能…這仙宗圣峰何來什么妖獸?”
潤九說道:“會不會是碧水清潭鎮(zhèn)壓的妖獸逃了出來?”
三葉肅聲打斷:“這不可能,碧水清潭乃是我峰鎮(zhèn)魔圣地,當中更是有先代祖師窮畢生之力布下的鎮(zhèn)魔結晶,別說是妖獸,即便大羅金仙也休想逃出?!?p> 潤九皺眉道:“有沒有可能…妖獸通過其它途徑逃了出來呢?”
三葉想了幾想,欲言又止道:“沒那可能,除…除非是有人打開了禁地結晶…”
“打開結晶?”
長虛眼睛一大,急問起來:“三葉師兄,結晶秘鑰在誰手中?”
“碧水清潭乃我峰圣地,擁有結晶秘鑰并同時有修為能力…能將結晶打開的,也唯有峰主,李師,相師等三人…”
三葉說到這里猛是一頓,冷厲道:“長虛,你在瞎想什么?”
長虛正聲道:“師兄,眼下事實你也看在眼里…文誼師兄已經死了,剩下的幾名師兄也生死不明,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盡快調查清楚是不是有妖獸從禁地里邊逃了出來。”
啪,
一道劇烈聲陡然炸開,
咵,咵,咵…
噼里啪啦的炸響,接連爆開。
松林盡數(shù)倒塌,震蕩起漫天塵土。
三人猛吃一驚,疾抬眼望去,頓時倒吸一口寒氣。
一只巨大的百足大蟲,百丈之高,身如巨龍,周身銅鎧鐵甲,觸比鋼鞭,眸甚烈火,百只巨足在寒風之中不停舞擺…發(fā)出嗡嗡震耳欲聾的巨響,利如鋼刃般的巨足在黑霧里泛打起洌冽寒光。
那怪物身子微微一晃,數(shù)十株松木瞬間蕩滅。
“?。〈篁隍?!”
長虛霎時小臉慘白,一把蹦到潤九身上,牢牢抱緊,兩腿死死將他夾住,慘聲連天:“小九九!蜈蚣!蜈蚣!”
別說長虛嚇破了膽,如此巨大的百足巨蟲,潤九也是看得冷咽唾沫,身子打顫,小腿直哆嗦。
“長虛,你干嘛,你快給我下來…”
潤九被他搞得既狼狽又尷尬,連連喝斥。
長虛尖聲不止:“小九九,你快把它趕跑!我怕!我怕蜈蚣!”
潤九無語:“你快點下來,你再不下來,我們倆都要被它吃了?!?p> “我不,我怕!我怕蜈蚣!”
“……”
“你個大老爺們,你能不能出息點…”
潤九氣得簡直要吐血,想要挪動,卻又根本施展不開手腳,只得大聲喝道:“你快放開我,要不然咱們倆真要被吃了。”
長虛聲音打著顫,整個身子哆嗦不止:“我不,我怕蜈蚣!我怕蜈蚣!我死也不下來!”
“……”
潤九氣得一口老血往肚子里咽。
“原來還真有妖獸…”
三葉臉色大變,厲叱一聲,手中氣勁迸濺出去。
轟!
百足大蟲僅是微微晃了幾晃巨大身子,似乎根本就如撓癢癢之般,它厲嘯一聲,血口大開,黑風席卷,峰林震顫。
三葉遭氣勁反彈,疾退數(shù)十步。
“喂,你們是什么人,干嘛傷我大強?”
倏忽,一道如瓷般的冷喝聲打響,夾雜著滾滾怒濤。
松木之上,倚坐著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少女膚甚白雪,容顏出塵,晶墨秀發(fā)披肩而下,不綰不髻,僅是在如玉質般的前額扎系著一根青綠色發(fā)帶,將她的肌膚襯托得更加瑩潤,青絲隨風而舞,灑脫翩翩,青蓮色蠶服之上的紋飾甚為繁冗,繡織著各種隱晦深奧的紋案,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睜得大大地,當中寒光四射,煥發(fā)出如寒星般的光芒,照耀著滿臉精邪之氣。
她腰間骨笛,彌漫著隱隱白光,白光寒洌,漫散出去,白光所到之處,黑霧悉數(shù)吞噬遁滅。
三葉勉強立穩(wěn)身子,盯著少女厲喝道:“何方妖邪,竟敢在我閉鎖曲線峰縱獸行兇?”
“什么閉鎖曲線峰,我看還不如叫妖魔窟?!?p> 少女看也不看他,冷聲道:“你們是和躺在地上的那個一伙的吧,看你們穿扮也知是一起,他已經被吃了,你們如果不想同樣被吃的話,我奉勸你們還是趕緊離開?!?p> 三葉怒不可遏:“妖女,你還我?guī)煹苊鼇?。?p> 少女冷笑起來:“你們幾個一起上還不夠我家大強塞牙縫呢,你若急著尋死我可不攔你?!?p> “妖孽猖狂,吃我一掌。”
三葉厲叱一聲,躍身而起,手中氣勁憤劈而下。
百足蟲厲嘶一聲,騰空而起,擋于少女身前,氣勁打在那如鐵鎧般軀殼之上,有如蚍蜉撼樹,無關痛癢。
須臾之間,只見它巨尾一掃,轉而黑風大作,沙石卷飛,三葉被黑風重重沖飛出去,哇的一聲,血灑長空。
潤九大叫一聲:“三葉師兄!”
“自不量力?!?p> 少女冷冷一哼,眸光落在潤九手中【泥骨劍】上之時,不由一顫,厲叱一聲:“喂,那個抱著媳婦的,你的劍是哪里來的?”
“媳婦…?”
潤九不禁渾身爬滿雞皮疙瘩,看了一眼懷中臉色慘白的長虛,連牙齒都打著顫,一把就給甩飛了出去。
長虛摔得不輕,吐罵起來:“小三十六,你要死呀,想摔死人是不是?”
只聽少女冷冷罵道:“人類果真是這個世界最薄情寡義的物種。”
潤九盯著少女:“你是【操蟲師】?”
少女拍了幾拍屁股,站起來身子,不容任何商量:“你的劍歸我了?!?p> 猝然之間,一陣陰風旋起。
潤九還未反應過來,【泥骨劍】早已脫手而去。
少女盯著手中【泥骨劍】,眸光哀沉:“姑姑,我終于找到你了?!?p> 潤九大喝一聲:“喂,妖女,快把劍還我。”
少女眸光一橫,利如寒劍:“想要劍?拿命來換!”
“大強,我們走?!?p> 少女跳上巨蟲,百足蟲嘶鳴一聲,躍身撲穹,騰云駕霧,行如疾風。
三葉急叫起來:“小九師弟,快,別讓她跑啦。”
“長虛,你留下照顧三葉師兄?!?p> “【匯元池】?!?p> 潤九低喝一聲,掌心元池敞開,滾滾云潮有如海浪之般齊往掌心涌來。
“鬼戟,將你陰元全部渡入我【匯元池】中,為我加持…”
潤九掠上云霧,直撲少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