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巖想接這個差事么?
想,但也不想。
作為一個千年后的人,劉巖很清楚自己的優(yōu)勢:對天下地理的洞若觀火,整個大唐江山在他腦中不是一個個隔斷的地區(qū),而是一個整體;戰(zhàn)略規(guī)劃方面,比連全國輿圖都沒幾個看過的唐朝人,高出不知道多少。
但缺點也很明顯,劉巖未接受過唐代系統(tǒng)的軍事教育,戰(zhàn)術(shù)素養(yǎng)一塌糊涂;對行軍打仗的了解幾乎全部脫胎于何澤給他講的《太白陰經(jīng)》,以及時不時給他開小灶的蘇宇。
這種程度,做做二把手都勉強;要做一把手,他壓力很大。以前還有劉隱在上面頂著,現(xiàn)在獨攬軍權(quán),都要自己這副肩膀來抗了。
“人都是逼出來的,我也要逼一逼自己了,”劉巖不想放過這個機會,更不想讓兄長看輕自己,心中有了決斷,“先照慣例推辭一番,然后就應(yīng)了命罷?!?p> “二郎,為何不說話,難道你不愿意幫為兄分憂么?”劉隱看自己弟弟立在原處愣了半晌,不禁出言問道。
“哥哥,小弟少不更事,怎能執(zhí)掌全軍......”
“孟子曰:‘后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赡憬袢者@副姿態(tài),全無當(dāng)日請纓同我一齊出征的風(fēng)范?!眲㈦[微微板下臉,兩指輕輕捻須,對劉巖前后的反差有些不滿。
劉巖又不是真不愿意,見兄長這個表情,不敢再拖,連忙回道:“兄長息怒,小弟先前不知天高地厚,才有那番大話,現(xiàn)在想來,真是羞愧?!?p> 眼見劉隱眉頭蹙地更深了,劉巖話鋒一轉(zhuǎn),“但弟一向有志于軍略,兄長委全軍與弟,弟當(dāng)殫精竭慮,以不負兄長所托?!?p> 劉隱面上這才轉(zhuǎn)陰為晴,接著說道:“你雖然要去勞心從山上引泉水之事,但軍中事務(wù),也要盡快上手。潮州一戰(zhàn),衙內(nèi)全軍盡墨......”說道這里,劉隱又閉上了眼睛,連聲哀嘆,在楊洞潛勸慰下,緩了好一會,才又接著之前的話:
“衙內(nèi)軍乃節(jié)度親軍,簡拔全軍勇悍強壯者而得。如今五不存一,實力大損,你需要費些心思,將衙內(nèi)軍重新編練出來?!?p> 聽到這個消息,劉巖也是心中一凜。他知道自己兄長潮州大戰(zhàn)損失慘重,卻沒想到衙內(nèi)軍都敗光了。
衙內(nèi)軍作為節(jié)度使的嫡系部隊,所得餉錢,為全軍之冠;額定口糧,也遠高于牙外兵;另外兵刃甲胄,從無缺短。他們雖然驕橫,但也是一鎮(zhèn)節(jié)度安身立命之本。
打光了衙內(nèi)軍的節(jié)度使,處境如同家丁被全殲的明末軍閥;如今劉隱對清海軍的掌控,前所未有的低。
而攜大勝歸來的劉巖,卻如同一劑強心針,又讓劉隱看到了曙光;畢竟對于將帥來說,能打勝仗是頭等要事,年齡什么的都可以忽略。劉巖有能力駕馭大軍、有威望駕馭大軍,更關(guān)鍵的是,是自己的親弟弟,絕對可以信任。
在兵強馬壯者為天子的唐末五代,親兄弟比兒子更能保持家族的延續(xù);不在乎大宗小宗的得失,而是以全族利益為上,乃是明智之舉。
如福建的王潮、王審知兄弟,再如吳越的錢弘佐、錢弘倧、錢弘俶三兄弟,乃至宋朝的趙家兩兄弟,都是兄終弟及平穩(wěn)過度的例子。
而唐宋之交少有的明主楊行密、郭榮都折在了年幼的繼承人身上;前者很快被徐溫獨攬大權(quán),后者才一年便被趙匡胤篡位。
如若趙宋不是高粱河車神繼位,而換作十八歲的趙德芳,即使能統(tǒng)一天下,恐怕也要多生曲折。
“還有便是,此次你大勝歸來,不可吝惜對士卒的賞賜,按照平常雙倍的賞賜發(fā)放罷。對了,攻虔州前,可曾賞賜韶州之戰(zhàn)有功軍士?”
劉隱讓弟弟著手組建衙內(nèi)軍,已是絕對信任的舉動;這道讓劉巖大賞士卒的命令,更是不遺余力的幫劉巖掌控軍心。
“兄長當(dāng)日在府門之前的教誨,小弟一直不敢忘記,應(yīng)發(fā)賞賜,無一缺漏;所以士卒才能齊心用命,勠力破敵?!眲r受寵若驚,心中感激不已,也不再獨攬大功,又向劉隱匯報起蘇宇的功績:
“小弟只盡了綿薄之力,褒信軍的都頭蘇宇,明兵勢、通行伍,有大將之才。多賴此人,弟才能僥幸取勝......”
“這蘇宇在衙內(nèi)軍中,我卻用不得;獨你能慧眼識英,二郎莫不是在寒磣為兄不懂用人之術(shù)?!钡艿艿淖灾t讓劉隱更是欣慰,他轉(zhuǎn)而嘲弄起劉巖。
劉巖被打趣地還在訕笑,又聽到兄長的告誡:
“你之前問我要人的時候,說過他是蘇章的養(yǎng)子。這一門父子俱在軍中居于高位,可不是什么好事。雖然蘇章由我一手提拔,忠勇可嘉;但重器不可假于他手,其中平衡,你需要自己掌握?!?p> 這句提點讓劉巖笑顏瞬間散去,他最不擅長的便是勾心斗角,可這又是那“繼業(yè)漢唐”之理想的必由之路,劉巖思量再三,鄭重應(yīng)下。
被自己兄長耳提面命了近一個時辰,劉巖才帶著滿腹心事走出了書房;他埋著頭盤算著接下來要做那些事,準(zhǔn)備立即著手落實。
行至回廊轉(zhuǎn)角處,路也顧不上去看的劉巖與一婢女撞了個滿懷。修習(xí)弓術(shù)月余、又在軍中磨煉了月余的劉巖巋然不動,而那婢女卻被撞到在地。
“哎呦,誰呀,也不看著些......郎君!”
清麗的呼聲在劉巖耳邊響起,這熟悉的音色以及映入眼簾俏麗的面容,讓劉巖也疾呼一聲:“靜姝!”而后他趕忙伸手,半抱半拉地把靜姝扶了起來。
靜姝起身后,急忙后退半步,行了個萬福,輕聲嚅道:“郎君此去,婢子心中甚是掛念;夙夜難寐,只盼郎君能平安歸來。”
說話之間,她明眸上已經(jīng)泛起了霧氣,看地劉巖直感覺自己做了錯事,一時不知道怎么安慰。
而后靜姝又從懷中取出一囊,“最近嬢嬢、夫人,都不曾去寶莊嚴(yán)寺(今廣州六榕寺)禮佛,奴只得親手縫了個平安符,惟愿郎君安康?!痹捯粑串?,她已經(jīng)呈上了香囊,并接著說:“待到來時得空,哪怕在佛前跪上兩日三日,奴也定要為郎君求得一副佛賜?!?p> 劉巖看地心都化了,左手奪過香囊,右手捂住靜姝并不紅潤的小嘴,“謝謝,真的謝謝......”
然后便沒了下文,與靜姝四目相對,怔在原地;呆了好一會,劉巖才醒悟過來,自己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于是收起香囊,再向靜姝道了一聲謝,約好晚上有空再敘,接著便頭也不回地向府外奔去。
只留下靜姝一人,囁忍于原地,靜靜地凝望他的背影。
走出節(jié)度使署,劉巖四處張望無人后,偷偷取出香囊,暗自一嗅......
“也沒什么體香啊,就一股淡淡的檀香,網(wǎng)上一群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