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潼王禾荃親自出城迎接,左右未領(lǐng)其他地方官員,只兩小隊將士分列城門兩側(cè)。
司徒周幫言奉皇命而來,依禮,禾荃親迎不為過。未攜地方官員此舉,在周司徒看來,倒像是不浮夸鋪張的做法,只是此番安排是源于真心或故作的假象,暫且還不可定論……
進(jìn)入拓泱城后,周幫言并未急于去看望被南蠻狼群所傷百姓,而是一邊扣著朝廷的慰銀,一邊與禾荃寒暄客套,詢問家常,商討些無關(guān)緊要的政務(wù)。
如此一來,倒叫禾荃著摸不透,言語間不敢隨意,都是思慮再三。到四五日后,見周幫言仍無處理正事的打算,禾荃有些急了,直言道:“周司徒奉命而來,本王實不敢因此諸小之事耽擱皇命,周君不如今日便與本王去延邊瞧瞧吧!”
覺察到禾荃的急迫,周幫言嘴角浮笑,一邊輕撫著袖口,卻刻意不作應(yīng)答。禾荃見狀,一絲不解促上眉頭,轉(zhuǎn)瞬又消失,同笑道:“看來是本王照顧不周,未解了周君連日來的舟車勞頓,周君不妨再休息幾日,本王公務(wù)在身,不便作陪了。”說著便轉(zhuǎn)身要走。
“王爺留步”禾荃的態(tài)度一直在周幫言的觀察之中,只是他至今未能確認(rèn),禾荃所表現(xiàn)出的忠誠奉公,勤政愛民是否假象。
“王爺多慮,幫言只是有一事,要事先告知王爺,才可與您同去?!?p> “但請周君直言?!?p> “此次朝廷所派發(fā)的慰銀,不照常例全數(shù)交付地方官府,而是由幫言按需實發(fā)”周幫言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禾荃。
然而,禾荃也非等閑之輩,怎不知他此意?便任其試探,不現(xiàn)絲毫違和之態(tài),依然鎮(zhèn)定如常道:“如此甚好,圣上英明,替本王省了不少功夫?!?p> 周幫言客氣的會意一笑:“那便請王爺帶路吧!”
周幫言與禾荃共乘馬車,約莫半天才到了天梁與南蠻的邊界――震縣。
震縣南邊,緊貼南蠻的一側(cè)地形開闊,而另一側(cè)道路崎嶇,通往南潼的官道管理十分嚴(yán)格,難隨意通行。因此,震縣經(jīng)濟(jì)極其落后,百姓生活貧窮,且不易受官府保護(hù),這才使南蠻有機可趁。
剛下馬車,一股狼臭味滲透在空氣中撲面而來。眾人不約而同的用手遮住了口鼻,禾荃身邊跟隨的兵士隨即為兩人遞上方巾。
周幫言并未立即接過,而是轉(zhuǎn)身看了看禾荃,似乎并不在意。禾荃見此便擺手示意兵士。隨后,眾人動身往縣中走去,縣中道路崎嶇狹窄,不宜乘車。
走了不多時,前方一將領(lǐng)匆匆來報:“王爺……”見有外人在場,來報者有些猶豫,遲遲未開口,直至禾荃催促。
“稟王爺,姑……姑娘跟來了”
禾荃聞言大驚:“這個鬼丫頭,把她給我弄回去?!?p> 將領(lǐng)未動,語氣顫顫道:“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跑了?!?p> 禾荃氣極,不顧周幫言就在身側(cè),大怒:“不要命了她?”怒氣過后又很快使自己鎮(zhèn)定下來:“快帶人去找,多帶點人去?!?p> “是”
要說禾荃家這位姑娘,也是個不省事的主兒。出生一月后,生母就離開了南潼。從小嬌慣大的,雖禮法規(guī)矩都懂,琴棋書畫也會,但時常乖張任性,好自由,惡拘束,不服常言。
禾荃多年來一手將其教養(yǎng)長大,吃了不少苦頭,不過膝下只此一女,亦如心頭肉般珍貴。
將士領(lǐng)命后立即帶了幾隊人分散去找。禾荃冷靜了片刻,轉(zhuǎn)身滿臉歉意:“周兄見笑了,不瞞您說,此地常有狼出沒,特別是到了夜里,家家都閉門不出。犬女向來膽大,實在讓人操心?!?p> 聽聞禾荃此言,周幫言眉尾輕揚,似覺有趣:“年少而已,無妨?!?p> 將震縣周邊巡視一圈后,周幫言對震縣以及禾荃的情況已有了大致了解。臨近傍晚時,已不適宜待在屋外了,眾人便在縣令的安排下暫住在縣衙。
可直至入夜,禾荃家的寶貝姑娘也沒找回來,急得禾荃簡直像熱鍋上的螞蟻,誰來說話也聽不見三分。偶爾從屋外傳來的幾聲狼嚎更讓他額頭冒起豆大的汗珠。
周圍眾人見禾荃這般模樣,皆沉默不敢言語。唯周幫言,暗自笑了笑,毫無惡意的,只像是爭斗了很久的對手,終于被自己抓住了軟肋似的。笑過后,又很快嚴(yán)肅了起來,上前問道:“王爺,冒昧的問一句,令愛芳齡?是否第一次來震縣?”
周幫言的問話讓禾荃有些不解,但此刻再多不解也即刻被拋諸腦后。
“小女剛行及笄之禮,確是第一次來震縣?!?p> “如此說來,令愛并不知震縣入夜后,家家都會閉戶防狼?”周幫言推斷,若不知百姓會在入夜前閉戶,那么藏身于百姓家中的可能性不大。女孩子家的,第一次來陌生地方,入夜仍不歸,極大可能是迷路了。
“不知。”禾荃十分肯定道。
“幫言有個法子,王爺可以一試?!?p> “周兄請說”禾荃想,既然司徒大人主動出手相助,那不論是何法子,都得試試。
“王爺不妨讓人在這縣衙的屋頂上架起火把,一來狼不敢靠近,二來可為令愛指明方向,等她自己找回來?!笨h衙的屋頂幾乎是震縣最高的地方,在此架設(shè)火把,全縣大多地方都能看見。
按周幫言的法子布好火架火把后,為了兵士們的安全,禾荃下令撤回了大半人馬,只留少許武藝高強的將領(lǐng)拿著火把在通往縣衙的幾條主道上繼續(xù)搜尋。
約莫半個時辰后,禾家姑娘果真被順利找回來了。不出所料,將領(lǐng)們是在縣衙附近發(fā)現(xiàn)正循著火光自己摸索而來的姑娘的。
由于禾荃的擔(dān)心,眾人完成正事后皆不敢四下散去,全都聚集在縣衙大堂,一起等候著。將士們領(lǐng)著人回來時,眾人才紛紛松了口氣。
不料,這一口氣還沒完全松下,禾荃“啪”的一聲,重重拍向桌子,嚇得眾人渾身一顫。
禾家姑娘自知難逃責(zé)罰,倒未被父親的怒氣驚嚇到,而是小心地向前幾步,對其父禾荃,司徒周幫言一一行禮,連對震縣胡縣令也微微屈身示禮。此番恭敬異常,倒叫禾荃一時啞言了。
“父王,時兒擅闖險地,不僅讓您擔(dān)心,還連累幾位伯伯在此苦候,實在不該,時兒自愿受罰?!?p> 禾時此刻著一身淡色橘紅琉璃裙簡裝,兩手的袖口為了方便,亦用紅綢系上,簡簡單梳了個坊間少女的高辮,亦用紅綢束上,未佩過多發(fā)飾。
看似簡樸,卻有一股子透世的清奇暗暗藏于少女明媚天真的雙眸之下,充滿了未知感,又令人神往。
禾荃雖有心懲罰,又不忍當(dāng)眾責(zé)罵,一番暗自憤惱之后,眼中更多的是心疼。要說這個寶貝女兒,雖時常不按常理,性格多變,但向來伶俐心善,多年來始終是支持著禾荃心神的一股勁兒。
周幫言看透了禾荃的心思,上前扶起禾時,慈愛的說道:“平安回來就好,姑娘家的,何必責(zé)罰呢?”
禾時偷偷瞄見父親眼色,見他不反對,便順勢起身,一改方才的滿臉歉意,略顯得意道:“謝謝周伯伯,時兒其實早想來震縣,這回是借了您的貨車才有此機會呢!”
“你,你這孩子,簡直胡鬧!”禾荃見女兒如此理直氣壯,大膽胡言,生怕其無禮惹惱了周幫言,便搶先制止道。
“無妨,王爺莫生氣,幫言倒想聽聽,禾小姑娘今日孤身走訪震縣,有何見聞?”周幫言刻意用了“走訪”二字,有意為禾時開脫,也企圖打破這般尷尬的氣氛。
有了周司徒的庇護(hù),禾時更加肆無忌憚,得意地望了一眼滿臉無可奈何的父親,洋洋道:“周伯伯,您知道狼群為何會攻擊震縣村民嗎?”
眾人皆饒有興趣的等著這位姑娘的高言闊論。
“狼是群居動物,一般七匹為一群,它們不會隨意攻擊人,除非是餓極了,或是為了報仇。震縣周邊的狼都是南蠻馴養(yǎng)的,并非無處覓食的野狼。時兒問過很多村民,一開始只有幾匹幼狼在村中走動,村民因為害怕幼狼傷人,便將其捕殺了,那之后便不斷受到成年狼群的攻擊?!?p> “小姑娘之意……”
“伯伯可喚我時兒”禾時突地?fù)P起嘴角,換上一副笑臉。
周幫言亦覺得這孩子自然可愛,不自覺便笑道:“好,時兒認(rèn)為這些狼是為幼狼來報仇的?”
“不止是幼狼,這一個半月中,村民和士兵們也捕殺過成年狼,只要有狼逃回去,下次便會有更多的狼回來?!?p> “原來如此!”周幫言略有深意的望向禾荃,片刻又轉(zhuǎn)身對禾時說道:“時兒如此聰慧,不消半日便可找到問題的關(guān)鍵,我想,王爺這下應(yīng)不會再責(zé)罰你了!”此話有意贈人臺階。周幫言如此機警,又顧全大局,倒讓禾荃刮目相看。
“周伯伯過獎了!”
“行了行了,你的賬,為父日后再跟你算,天色不早了,快下去休息吧!”禾荃慶幸女兒見好就收,沒有過多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