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疑中尋轉(zhuǎn)機

　　俗話有云：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昨夜三位宗師惡戰(zhàn)之事，盡管鄭風(fēng)生嚴令在場所有弟子務(wù)必緘口不談詳細，鄭家上下也不得將此事泄露外人，卻也是世間千般秘密，終究紙包不住火。第二日一早，慢慢就有街頭坊巷中那好事不勞、消息靈通者，傳起了怪聞。若平常人家還就罷了，“金刀鐵劍”赫赫威名下也護不住鄭家安全，自然讓人心生好奇，一時間薊北坊中流言四起。一傳十、十傳百，不久幽州城各處都開始談?wù)撈鹆嗽撌?。由于太過詭異，甚至傳出了鄭家遇仇家尋仇，被下了魘昧邪術(shù)，才生此禍端的蜚語流言……

　　老管的身后事，于今早清晨處理完畢。眾值夜弟子清理了行兇打斗的痕跡，收斂了老管的遺體后，就立馬著手準備初喪之禮。雖說是取出庫中的舊物什，略略備些應(yīng)急，簡單布好了草席、桌案、白燭等挺喪物品，無論怎樣也湊活了一個像樣的靈堂出來。由于正午開市后才能去壽材行置辦棺材，鄭家這番處置，多少對得起管德浩這外門管事大弟子多年來的苦功之勞。

　　今日未曾點卯，林欠睡足了四個時辰，只匆匆做了洗漱，便被大家主傳喚到了正堂問話。新、老三位鄭家主人都在場，可見對此事的重視。為防止露了馬腳，索性做戲做全，林欠一邊半真半假地為老管傷心抽泣起來，一邊囫圇地將前因后果說了個大概，讓人以為他是昨晚睡夢間，偶然起夜如廁，才撞見了行兇之事，被人追殺。

　　一番說辭看著也無大破綻，可兩位家主畢竟是老江湖，而鄭末溪也是心思活絡(luò)之人，聽完后看似對此都有疑義。尤其鄭風(fēng)生直指最關(guān)鍵處問道：“林欠、昨夜你于下房見那黑衣人行兇后，便立馬跑至內(nèi)院前了？”

　　“……是的……弟子僥幸得二位家主救命之恩，今后必為鄭家盡心盡力，以報答家主恩情……”

　　“事發(fā)于外門弟子住處……你被其一路追殺幾刻卻毫發(fā)無傷……入鄭家?guī)啄炅耍俊?p>　　沒想通鄭風(fēng)生為何如此問話，林欠還是直言回道：“回大家主，弟子十四歲拜入鄭家門來……至今已滿兩年了?！?p>　　兩位家主互視一眼后，鄭風(fēng)生又看向身邊的長子，像是詢問林欠回答是否詳實。鄭末溪會意，于是轉(zhuǎn)頭看向身后站立的管事房新主事，著他查證回應(yīng)。

　　“稟告二位家主和大管事，林欠方才所稟屬實。其進府兩年后從師金刀堂外門習(xí)武，屬管事房跑信弟子……”主事邊翻看著外門弟子的名冊，邊將知曉的信息娓娓道來。

　　“大哥，你金刀堂下真是教導(dǎo)有方啊，兩年功夫，就可練出這等本事來？改日也來我鐵劍堂指導(dǎo)一下。”鄭青平這時開口打趣到，呵呵笑了兩聲后，看著鄭風(fēng)生的回應(yīng)。

　　鄭風(fēng)生聽后不置可否，只念道“兩年入門，習(xí)武奇才也絕無可能有此成就……何家保舉而來？”

　　林欠忙回話道：“是王福雜行段掌柜的介紹來的……弟子是段掌柜家遠親，幾年前鄉(xiāng)里鬧荒，家中沒落了，好不容易尋來幽州城投他。因此才有機會，得其引薦進入金刀堂習(xí)武，作個外門弟子奔個前途?！?p>　　兩位家主聽后，并未繼續(xù)問詢下去，一時間屋內(nèi)眾人無人吱聲動靜，反而形成一股莫可名狀的氣氛。林欠未敢抬起頭來，可其心神靈敏，總感到幾股審視觀察的視線集中于自己的身上，不禁心中念念方才的言行答話，自己是否有處理不當?shù)牡胤剑屓饲瞥隽似凭`。

　　下一刻，昨夜已見識過的金刀刀氣從正前方驟然襲來。冷不丁的遭受宗師的氣機試探，林欠下意識就想要運足十二分功力全力抵抗，只差一息就暴露了本門功夫。辛虧其反應(yīng)極快，馬上壓住了功力，散于百脈之中。但也就無法抵抗，禁不住對方釋出的刀氣勁力侵入膻中、神藏等胸前各處大穴，噴出一口鮮血來。心中不住念叨對方突然出手，這葫蘆里不知賣的什么藥，所幸傷勢不重，連忙不顧疼痛，磕頭叩拜，對著座上三人告饒道：“不知弟子做了何……何事……惹得家主生氣。饒命、饒命！”

　　“你且停住了……待我問話清楚，自有分斷！”鄭風(fēng)生見他不停求饒，出口喝止后，接著說道：“你這身功夫路數(shù)，絕不可能是來我鄭家后才習(xí)得的……先前為何沒交代你帶藝投師之事？瞞報潛伏兩年，有何圖謀？”

　　“大家主明鑒，弟子未有任何不良圖謀……弟子這些微末功夫，哪需要有意瞞報……先前確實只是跟隨鄉(xiāng)里的林老師傅習(xí)武兩、三年，學(xué)了些粗淺吐納內(nèi)功和筋骨熬打之法，后來在鄭家外門方習(xí)得上等武藝……才可僥幸脫逃昨日災(zāi)厄?！绷智穼Υ朔赡鼙┞渡矸莸那闆r也不是全無準備，繼續(xù)拿出之前早已和段掌柜商榷好的身世應(yīng)對。

　　“這也不對，若說內(nèi)功已有基礎(chǔ)，再加上大哥家傳《金風(fēng)入脈訣》，倒也可能幾年間練出小成，可……”鄭青平略有顧念地看了兄長一眼，并未說下去。

　　鄭風(fēng)生心領(lǐng)神會，接過話說道：“我鄭家兩堂所傳的功夫，都不以輕功身法見長……二弟的這鐵劍堂功夫多偏輕靈變化還好說，刀法則講究沉猛狠疾……未到火候的弟子輕功都有限得很，短短兩年光陰更無可能！爾還有何話可說？”

　　“這……這……這真是冤枉！弟子腳力還馬馬虎虎……只因日常為管事房跑信，久而久之練出來的一些心得而已……再三請老爺們明鑒！”說罷林欠又咚咚叩拜了幾下。

　　兩位家主并未繼續(xù)搭話，隨即悄聲交談起來，鄭末溪也向身旁的主事要來名冊進一步細細查看起來。又耐過一陣難熬的沉默后，鄭風(fēng)生才繼續(xù)開口，稍改方才審問的語氣道：“起來吧……林欠，此次鄭家遭遇歹人襲擊，事發(fā)突然，因此不得不小心查證任何線索……昨夜你報信有功，等會兒在賬房去領(lǐng)一貫錢，再去藥房拿些傷藥調(diào)理兩天，自回去休息吧?！?p>　　林欠聽后，立馬拜謝道：“謝家主，謝家主！弟子以后必為鄭家竭忠盡力，萬死不辭！以報家主厚恩！”千恩萬謝后，立刻退出了堂去。

　　瞧著林欠退出了門外，鄭末溪讓其余人一并退下，才開口問詢，“父親、二叔，這事兒后續(xù)該如何是好？不當進一步查證身份嗎？如有需要，我可找找幽州兩道朋友打點幫忙，安排一下?！?p>　　“哦？末溪你對方才那名弟子所說的情況有何看法？”鄭青平首先開口回應(yīng)。鄭風(fēng)生也想鍛煉自己這兒子識人處事的手段，也就默默看著長子將要如何回復(fù)。

　　“以小侄之所見所知，這名外門弟子在我鄭家這兩年，雖時有偷懶?；?，但也未誤大事……且其說辭中雖有些地方尚存疑慮，可也算說得順暢……還是暫且留心觀察一二，再行處置如何？”

　　鄭風(fēng)生聽后，點了點頭說道：“吾兒之見尚可，只是還并未指出要處……這人拜師我鄭家定有所圖。先前我突然出手試探一二，他雖于關(guān)鍵處忍住沒出手，可以其氣機反應(yīng)來看……應(yīng)有下品高手境界，遠超同齡學(xué)藝弟子……所以他方才說辭絕不可輕信?！?p>　　看著左右二人點了點頭，大家主繼續(xù)說道：“現(xiàn)只是看不清是哪家的探子，我們先按兵不動吧。只不過以他的身手，倒不用過于擔憂，這哪家沒幾個眼子暗線……怕只是怕和昨夜那人若有聯(lián)系，那就要小心應(yīng)付了……剛剛我們這般態(tài)度，應(yīng)可暫時減除其戒心。對于他的處置，就交給末溪你了，依舊放在管事房不變，只是多讓管事弟子小心監(jiān)視，務(wù)必放長線釣大魚……”

　　三人又商量一陣后，確定了下一步的方針，鄭青平便先起身回住處去調(diào)息了。鄭末溪此時看著二叔離開的背影，悄聲對身旁的父親問出鄭家上下所有人都關(guān)切的事情，“父親，二叔昨夜……傷勢如何？你們……和那人比斗到底是何結(jié)果？”

　　鄭風(fēng)生看了看長子，沉默半餉，才開口回答道：“你二叔并無大礙，只需再調(diào)息回氣半日，便可痊愈。至于……至于昨夜比斗，那人確實了得……只論劍術(shù)，當世可算一絕……只不過那結(jié)果，不提也罷……你以后免不了在江湖各處走動，若遇一手持四尺長劍，全身黑衣的老者劍客，盡量有多遠避多遠……”

　　林欠此時神色如常，依次去了賬房、藥房，領(lǐng)了鄭風(fēng)生應(yīng)承的獎賞藥品后，徑直回到住處。這一路雖面不改色，但他早已默運心法，不斷疏通之前的經(jīng)脈瘀堵，待到了下房住處，已然無恙。

　　進屋后掩好了房門，林欠繼續(xù)回想剛剛事發(fā)的整個情況，心中盤算多次，認為自己應(yīng)已被鄭家懷疑……“今日之事還是先找個機會，稟報段老大再說吧……不然到時候被鄭家當做對頭，這幽州城哪還呆得下去？”想到這里，林欠神覺全放，凝神注意四周房間動靜，查探是否有人監(jiān)視。待發(fā)現(xiàn)沒有可疑動靜，便立馬著手收拾起來。

　　半個時辰后，林欠才將放了一夜的東倒西歪拾掇得當。再次留心四周，并未發(fā)現(xiàn)監(jiān)守的人在四周活動的痕跡，這才換了套干凈衣裳出了門去。先往廚房去要了兩張胡麻餅墊了肚子，然后前往靈堂拜祭。

　　雖說平日二者有些“不對付”的地方，但作夜親眼見對方因?qū)⒆约郝湎碌男卸Y包裹送回，而無辜牽連被殺，倒也心氣不順，有如大石重壓。奉上三柱高香后，躬身拜祭，口中還默默念叨些什么。最后看了一眼遺體方向，頭也不回的快步離開了靈堂。

　　四下留心，一路依舊沒放松警惕。待回房后就忙收拾好了細軟備著，便只跨上了隨身障刀。還如昨夜般翻窗出了屋，一溜煙兒從側(cè)門出了鄭家，直奔幽州市集而去。

　　巳時兩刻已過，這邊王福雜行中，沒有一絲要日中開門營業(yè)的樣子。雜行里屋，段掌柜和李晟正在商討些什么。場中除了二人外，還有十幾名雜行伙計打扮的人，正在匯報消息。

　　“今早傳聞的鄭家遇襲之事，經(jīng)探眼們多方打聽，也只得了個大概消息。那名神秘高手所留下的目擊特征不多，只知是個使用長劍，一身斗笠黑衣著裝的絕頂劍客。幽州地界未曾聽說過能對得上的人物，因此為外來人士的可能性極大……”

　　李晟聽完分析，回道：“段兄在此當值多時，熟知當?shù)刂T事，相信自然分析得十之七八……”思考片刻才又開口，“鄭家威名遠播，又有兩名宗師坐鎮(zhèn)，這劍客還能來去自如，在江湖上可不多見，想來不是無名之輩；可考慮傳信總府，細查天策案庫，或可找到端倪？”

　　段掌柜聽后，面露微笑，點頭贊同，“李兄所說正與在下所思相同……現(xiàn)在一方面可繼續(xù)收集查證，另一方面需密切關(guān)注各方動向，尤其是要仔細‘潘點子’那方是何反應(yīng)?！?p>　　其余人應(yīng)答后，接下任務(wù)便各自散了去，只剩下了李、段二人。段掌柜這時正帶著李晟走到后院，繼續(xù)說道：“除了先前所說，還有一事比較讓我擔憂……我們在鄭家的探眼，昨日很可能有所暴露。”

　　李晟忙問道：“記得林兄弟也是在鄭家作探子，是否也有危險？”

　　“李兄不用操心，那小子別的不敢說，命硬。逃命?；谋臼略谝槐姸⌒l(wèi)中也算一絕……”剛說到這里，段掌柜聲音戛然而止。兩人共同望向院墻方向，隨后只見一道身影這時已翻墻入院，身法不凡，利落準確的正躍到二人面前。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