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墨的手捏得指節(jié)發(fā)白,還好袖口松松地掩蓋了手背。
她以為再也聽不到這個稱呼了,卻沒想到,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響起在她的耳邊。
“君小姐何等聰明,四歲就能解出元宵燈會最難的字謎,能寫詩會譜曲,會下棋還會寫故事,如果是個男兒,必定是當朝狀元郎——”
她嘴唇動了動。
二夫人也呆呆地看著朱文章,不知該說什么好。
這人,怎么就是不聽呢?
一而再,再而三地說。
那君小姐,是夠可憐的,但可別連累自家??!
當初那事兒鬧得那么大,只因太子殿下與君家交好,險些連太子之位也保不住,甚至有人說是君家聯(lián)合太子與西池國勾結(jié),在宮中布下暗線已有數(shù)年之久。
西池國是南慶朝的死敵。二十年前一場戰(zhàn)爭,森森白骨堆積在樵溪河邊,直到今日還無人敢在半夜接近那里。
最后還是沒找出太子參與此事的確切證據(jù),況且皇后娘娘一族畢竟在朝中還有舊部,根基不那么容易撼動,因此太子還勉強保著。但明眼人都知道,對太子,皇上已起了猜忌之心。
皇上春秋正盛,還有的是時間換儲君。
那之后,朝廷明令所有人不得提起君家,所以就算是民間要議論,也只能以“那位大人”一帶而過。
他倒好,又是君大人,又是君小姐的,就算不要頭上的烏紗帽,難不成連命也不要了么。
“唉,好了好了,不說了。”朱文章感受到身邊突然的死寂,也覺得自己是說錯了話,便伸手招呼二夫人再斟滿一杯酒,將思緒轉(zhuǎn)了轉(zhuǎn)。
“對了,二十日州府里有位貴客經(jīng)過涿州辦事,本官請他來游覽一日,想來想去,這小地方也沒什么能真正拿得出手的,只有十九班盛名在外,便準備帶他去聽戲,到時候你們二人也一同去,保證是不虛此行!”
“什么貴客?”舒墨其實沒大聽清楚朱文章說的什么,但她必須要換換腦中的念頭。
“小墨你們可能不認識,是東陵縣縣令,名喚吳文斐。”
吳文斐?
這三個字一出,舒墨的臉色瞬間一凝。
手指,再次暗暗地在膝蓋上捏緊。
不過朱文章正滔滔不絕,渾沒注意:
“說起那吳縣令,剛過而立之年,年輕有為,執(zhí)掌東陵這十年,將一個原本貧困縣城治理得井井有條,除水患,疏河道。這兩年又于要地建了一座鹽庫,百姓愛戴,上級嘉許,他可是郡守張大人眼前的大紅人!”
“這個人,老夫也聽說過。”舒景捋了捋銀須,“他好像之前是京城里的一個秀才,性子有些古板孤僻,不太合群,但自從去了東陵,竟然做出實績,從一個刀筆小吏一路做到縣令,確實有本事!”
朱文章有點壓低聲音道:“雖然現(xiàn)在這吳縣令與本官相同級別,但我得到可靠消息,據(jù)說他很快便要升官啦,張郡守年事已高,明年便要致仕回老家去,這個位置就是留給他的,到時候可就是本官的直屬上司了!雖然我也不想升官發(fā)財,但是聽說這個未來的吳郡守,對下屬要求很嚴啊,有什么不合他的意,他是不客氣的。你們說,我怎么能不重視這次見面,不給他留下個好印象?”
說得很明白,要是伺候不好,以后,烏紗帽就懸了。
舒景夸贊道:“朱大人現(xiàn)在也把涿州治理得欣欣向榮,吳縣令過來一定滿意!”
舒墨眼神愈發(fā)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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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哥哥,墨哥哥,爹爹說你最會講故事了,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
剛吃完飯,朱子瑜就撲到舒墨膝蓋上,笑得露出兩顆大牙,頗似一個雪白的大兔子。
“哎呀!你看你這孩子,都把嘴上的米粒擦到墨哥哥的衣裳上了!”二夫人忙跑過來,拿著一塊手帕,擦去小湯圓嘴角的米粒和油,點了一下他的額頭,“墨哥哥累了一天,要早點休息了,還纏著人家!”
“嘻嘻,湯圓喜歡墨哥哥,墨哥哥講個故事嘛……”湯圓抱緊舒墨的雙腿,賴著不想走。
夏夜晚風、空氣里殘存的飯菜的香氣,孩子的笑聲,母親帶著愛意的斥責。
這樣安寧的生活,曾經(jīng)離她那么近。
她心內(nèi)泛起些許溫柔,想著給湯圓說個什么故事呢?她的腦子里,都是些血淋淋,殺人的故事啊。
突然汪汪幾聲狗吠,原來是二丫竄了過來,大概是舅爺把狗繩解開,讓二丫透透氣。
湯圓早就想跟這只小黃狗玩耍,苦于二丫之前一直趾高氣揚,懶得理他,如今看見小黃狗湊了過來,立即忘記了墨哥哥的故事,彎下腰,伸出肥呼呼的小手想摸二丫的狗頭。
二丫立刻呲牙咧嘴,露出一排刷得很干凈的白牙齒,瞪著狗眼,嘶嘶噴氣,威武不能屈。
湯圓嚇了一跳,但是并沒有害怕,鼓了鼓腮幫子,突然從舒墨的懷里跳了下來,蹭蹭蹭沖向還未收拾干凈的餐桌,踮起腳,伸長手臂,從盤子里拿了一塊炒雞大的羊腿……
捏在手里,擺在二丫面前:“小狗狗,給你吃?!?p> 二丫的眼睛瞪得更圓了。
不,不……我富貴不能淫……
“不喜歡?那我拿走了。”
我二丫……貧賤不能移……
……才怪!
“汪汪汪……”二丫猛如虎,對著羊腿撲上來,三口兩口風卷殘云。
真香!
然后可憐巴巴地看著湯圓,在問還有沒有下一塊!
“嘻嘻……”朱子瑜覺得這小狗狗實在太可愛了,彎下腰想去摸二丫的肚皮。
可二丫小公主哪是這么容易被吃豆腐的,連忙就地一滾跑開,朱子瑜嬉笑著追上去,一人一狗,圍繞著回廊追逐打鬧,好不熱鬧。
突然,一個聲音冷冰冰地響起:
“朱子瑜,你讓這骯臟野狗離本夫人的院子遠一點!”
竟然是大夫人。
大夫人不知何時從房間里走了出來,一身灰藍色長袍,懷中還抱著那只叫小白的,雪白波斯貓。
全身打理得一塵不染,毛發(fā)蓬松,脖子上還掛著一個精巧的金質(zhì)鈴鐺。
一雙藍瑩瑩的貓眼,傲氣十足地睨著朱子瑜跟二丫,仿佛高高在上的女王。
原來是朱子瑜與二丫玩耍得意忘形,不小心踩到了大夫人院子里的草皮,留下幾個臟兮兮的腳印,狗爪子還抓斷了一根花枝。
雖然大夫人性子古怪,卻是很愛整潔,幾乎有潔癖。整個院子打理得一絲不茍,芳草茵茵,旁邊栽種著錯落有致的玉蘭和繡球花。
平日里,沒人敢隨便踏足大夫人的院子,可剛才湯圓跟二丫玩得高興,竟然忘記了。
湯圓漲紅著一張臉,小手抓著衣襟:“夫……夫人,對,對不住。”
“哎呀,小少爺,要叫母親,怎么能叫夫人呢?”旁邊梅姐責怪道。
梅姐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現(xiàn)在也快四十歲了,在府里算半個主子,但因為她只跟著大夫人,很少出現(xiàn)在其他場合,所以也很少跟舒墨照面。
“母……”湯圓可憐巴巴地抬起眼睛瞅了眼大夫人,自然,他也知道大夫人是自己的嫡母,但她從來不疼愛自己,總是一副冷冰冰高高在上的樣子。小孩兒家沒有心機,也不知道什么是討好,這句母親在喉嚨里打了幾個轉(zhuǎn),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算了,既然不愿意叫,那就不叫吧,反正也不是我肚子里鉆出來的?!贝蠓蛉藦谋亲永锖吡艘宦暎耙膊恢滥阌H娘是怎么教導你,竟教成這副縮頭縮腦,爛泥扶不上墻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