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回首舊事幾心驚
四年前,極北之地。
千年風(fēng)雪不散,黑暗似沒有盡頭。
自天龍祝隱走后,萬里寒疆只有一處光源——傳說中的天啟城。
“吱呀……”
厚重的城堡大門忽然被黑衣人一掌推開。
他抖落身上的雪花,慢慢走進(jìn)空曠而陰暗的城堡,站在極北之地唯一的一盞燈下。燈光映照出堅(jiān)硬的臉部輪廓,他的眼神桀驁,像一頭未被馴服的雄鷹。
“你來了?”老嫗穿著一身破麻衣,從城堡一角緩緩抬起頭。
“我來了,殺盡沿路妖邪,這天下已經(jīng)沒有妖物可以輕易傷到我?!焙谝氯苏Z氣極度自信。
老嫗笑了,露出一口黃膩的斷牙:“很好,天啟大陣降服過無數(shù)像你這樣的天之驕子,如果挺不住了,記得向我求救。”
“我跟他們不一樣,天啟之書注定屬于我!”黑衣人的語氣十分平靜,仿佛他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無可辯駁。
老嫗似乎被他的氣勢震懾,點(diǎn)點(diǎn)頭,輕聲道:“那你去吧?!?p> “慢著!”她忽然又喊住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金聲?!焙谝氯苏f完,走入了被黑暗湮沒的天啟大陣。
金聲凝起指間的光點(diǎn),看了看眼前的路,萬千分岔,無窮無盡。
他開了辨析之術(shù)細(xì)細(xì)查看,這里沒有靈氣、沒有妖魔、沒有魅惑人心的幻境,只有林立的古舊石墻,如無窮無盡的迷宮,不,它就是迷宮。
他嘴角一絲嘲笑:不過是雕蟲小技耳,在北徽,這樣的機(jī)關(guān)之術(shù)永遠(yuǎn)上不了臺面。
一個月之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那條條相錯的大道,就如同環(huán)環(huán)相接的永世輪回,根本無法到達(dá)盡頭??v然自己已修到金丹境,經(jīng)過一個月無水無食的跋涉,他也已經(jīng)精疲力竭。
現(xiàn)在的他,就像一只誤入森林的螞蟻,縱然用盡了全部力量,前路卻沒有任何光明與希望。
他心中有一絲微弱渴望,想放棄。
但是天啟之書,他夢寐以求了半生,如何能輕易放棄?
恍惚中,他聽到有人告訴自己:“你不行了?!?p> “你真的不行了,不要覺得自己與其他人有什么不同,那些人也曾站在往昔巔峰,認(rèn)為自己獨(dú)一無二。甚至,連上天都可以挑戰(zhàn)。
其實(shí),你們都是造化中的一日蜉蝣,如此普通,與腳下螻蟻并無不同?!蹦锹曇裘恳痪涠贾敝附鹇暤目謶?。
“不,我跟他們不一樣?!苯鹇晿O力反駁。
“哪點(diǎn)不一樣?你們都要臣服于上天的規(guī)則,盡早求救,保留些靈氣,才能走出極北之地?!蹦锹曇舭谅?,卻又無可置疑。
“滾開……”金聲聲嘶力竭。
如此,他又在漫長的墻林中跋涉了一月,直到再也沒有力氣走下去。
那個聲音又來了,但這一次,它顯得很冷靜,只讓金聲聽到一點(diǎn)呼吸聲,卻并不說話。
“你在看我?”金聲問。
“嗯?!?p> “看我做什么?”
“等你力竭而死!”
“然后呢?”
“然后吃掉你。”
“所以,這就是上天的旨意?”
“不,只是規(guī)則。你不求救,又不肯認(rèn)輸,自然只有死路一條,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蹦锹曇舯涠媲?。
金聲閉目了一瞬,忽然覺得很可笑。
他不知道世上為何會有這樣的規(guī)則,如果遵守規(guī)則的人都會輸?shù)眠@么慘,他又何必執(zhí)泥這樣的規(guī)則?
片刻后,他忽然回道:“那我就告訴你,沒有任何規(guī)則可以束縛我。無論天地的、人世的、還是心中的,我都可以打破!”
他召出赤磯,紅光沖出古堡天穹,復(fù)又從高天之上俯沖而下,插入天啟大陣的陣眼,一波氣浪裹挾漫天煙塵擴(kuò)散去……
冰冷的腳步聲在古堡中響起,金聲從天啟大陣的廢墟中走了出來。
“你這凡夫俗子,怎可損毀天啟大陣,你得罪了上天,必遭詛咒!”
老嫗發(fā)瘋似地怒吼,舉起拐杖敲打金聲。
金聲兩指一勾,老嫗便被他摔到古堡墻上,繼而靠墻慢慢滑下,圓睜雙眼咽了氣。她的尸體剛剛沾地,就立刻幻化,變成了一本古舊帛書。
“這就是《天啟之書》?”金聲拿起那本書,露出滿意的笑容,閃出了古堡大門。
……
待陳小貓講完金聲道尊的故事,玉葉有些不太懂地?fù)蠐项^:“所以,金聲道尊的那本《天啟之書》是搶來的?”
陳小貓點(diǎn)點(diǎn)頭:“對,但金聲不知道,天啟大陣的設(shè)立并不是為了吃人,真正會吃人的是《天啟之書》。”
“為什么?”玉葉眼中惶惑。
“這本書,其實(shí)是《混沌元經(jīng)》的上部,它曾被盜走,被人放在了極北之地,但又設(shè)下了一個大陣保護(hù)它不被世間高手染指。
有人說它可以預(yù)示過去未來,其實(shí),它所顯現(xiàn)的事,都是對人性的揣測。你回想一下,若不是揣測到了金聲心中的恐懼,它怎么可能讓他相信自己的宗門會覆滅?
如果不是一味執(zhí)著于挽救宗門,喪失了心中的底線,金聲道尊又怎會做下那么多惡事?
如果不是他做了如此多的惡事,又怎會一夜之間成為眾矢之的?
從頭至尾他都被這本書耍弄了,而它所利用的武器,正是金聲的心。”
陳小貓說這些話的時候,微微抬起眼睛看著天際。
天池那日,她正是附在金聲耳邊說了這些話,把他逼得如瘋似癲。她覺得自己與金聲似乎也有某些相似之處,所以,在領(lǐng)悟《混沌元經(jīng)》時,她看到金聲搶奪《天啟之書》的經(jīng)歷,才能真切的體會到那人的恐懼、執(zhí)著與桀驁。
“對了,你的小夜呢?”陳小貓笑問。
“自從五月十五那天,他從千機(jī)殿壞人手里把我救出來,后來就沒有見過了。”玉葉氣鼓鼓的說。
“哦,你想他嗎?”
“我干嘛想他?我每天跟天羅國老爺爺下棋,好玩著呢!”
“咦,神仙哥哥去哪里了?”玉葉四下張望。
“祝隱說,他守了我七天,我醒之后,他便去紫霄閣了?!标愋∝埖馈?p> 玉葉臉色有些失望,陳小貓心中卻暗笑:就算四郎在,我也不會讓你看到他,一來,免得暴露了幾百年后的身份。二來嘛,就是不想讓你看到……
***
紫霄閣內(nèi),謝知寅將四郎招進(jìn)議事小廳,頗為欣賞地看著他。
這幾日,謝知寅忙著與其他世家一起合力召回生魂,搜捕千機(jī)殿殘部,忙得不亦樂乎。即使如此,四郎來時,他還是屏退左右,與他單獨(dú)相見。
“清瀾過來,是想問那姑娘的情況吧?”謝知寅開門見山。
四郎微微點(diǎn)頭。
謝知寅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道:“她體內(nèi)三股怪異力量彼此糾纏,一股來自她體內(nèi)的元力,一股是由金聲輸入那個鳳凰后裔的身體,還有一股就是鳳凰之火。這三種力量都與我們修煉的靈氣大為不同,即使是……玄門圣手岳大夫,也覺得很棘手?!?p> “如果這三股力量繼續(xù)糾纏下去,會怎樣?”四郎的眉頭已經(jīng)微微蹙起。
“如果只是兩股力量,或者能想辦法平衡。但,三股力量的交纏,強(qiáng)弱無法預(yù)知,如果一旦被鳳凰之火占了強(qiáng),恐怕……會隨時爆斃。”
謝知寅說到此處,也有些難過,那姑娘雖然看上去行事狠厲一些,卻著實(shí)有大氣魄,真是可惜了……
“還有辦法化解嗎?”四郎微微低了頭,聲音也壓得很低。
謝知寅搖搖頭:“普天之下,只怕無人能救。只希望上天庇佑,讓她體內(nèi)的元力占據(jù)優(yōu)勢的時間長一些。從此以后,她不可再輕易動用自己的力量了?!?p> “我……知道了。”四郎抬起頭時,眼眶已經(jīng)微紅。
他召出萬古清光,托于雙手之上:“說起來,晚輩一直很失禮,今日將萬古清光交回,請尊祖將其封印。三百年后,它自會與我重逢?!?p> 謝知寅接過萬古清光,正要開口再問,卻見四郎跪于地上,對自己伏地三叩,氛圍忽然變得嚴(yán)肅而傷感。
他扶起四郎,道:“你雖然是后世之人,卻也是我謝氏血脈。如今既然無法再回去,可想過就在紫霄閣助我左右?”
四郎默默搖了搖頭。
謝知寅見四郎神色黯然,也猜到幾分,問:“是為了那姑娘?”
四郎低垂眼瞼沒有否認(rèn)。
謝知寅和善笑道:“我明白,以后有何打算?”
四郎緩緩道:“她想去何處,我便陪她去何處。”
謝知寅點(diǎn)點(diǎn)頭:“那我給你一張紫霄閣的令玉,等你大事已了,可以再回來找我?!?p> 四郎慘淡一笑,似是自語道:“不必了,若有一日她不在這世上了,我便也不在了……”
謝知寅目送四郎走出紫霄閣,心中只覺五味雜陳,有感慨、有遺憾,還有一絲忽然被激起的少年心緒。
小字亭西
接下來,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