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風(fēng)聲

　　小小的樓臺大隊正在熱火朝天的修著水利，晶瑩的白霜已鋪滿冬苗田埂，泥土變得堅硬起來，乘著農(nóng)閑時分將溝溝坎坎修整的漂亮平整，是農(nóng)閑時候人的必修課。

　　單薄的冬衣抵擋不住越來越濃烈的北風(fēng)，隊長張富早上上工后派完活就貓在墻根底下避風(fēng)去了，三三兩兩的農(nóng)民用鐵鍬有一搭沒一搭的鏟著，若仔細(xì)看，每次下鍬都只是鏟起薄薄的一層土，不像是在平整土地，更像是大姑娘的繡花針來回穿梭。

　　隊里有名的懶漢付平筒著雙手，身子微微前傾，跟旁邊的王昌在說著什么，張富覺著就這么貓著也是越來越冷，還不如去地里活動活動，還暖和些，也得個跟社員同勞動的好名聲，他扛起手邊的撅頭向蒿里走去，老遠(yuǎn)看到他過來的社員們都開始假裝賣力的鏟挖著。

　　說的入神的付平絲毫沒有察覺，直到張富悄悄的走過去站到他身后，張富早就知道付平就這個樣子，干活偷懶，還跟個女人似的愛嚼舌根，可是誰讓他有個會修農(nóng)具的好手藝，桌椅板凳壞的不厲害也能修，誰還沒個求人的時候，因此也沒人咬他干活不行。

　　張富本想走過去嚇?biāo)换?，也好讓他不要懶的太過了，這隊伍就不好帶了。

　　沒想到他卻被付平說的話嚇著了。

　　“不是今就是明或者后天，一定會去查的?！?p>　　“查什么？誰去查？”張富突然出聲，卻故意壓低了聲音說話，自從當(dāng)了這個芝麻小官，去公社開過幾回會之后，已經(jīng)對查這個字相當(dāng)敏銳和恐懼，開會時公社領(lǐng)導(dǎo)經(jīng)常會講哪里的干部被查出來公物私用，侵吞集體財產(chǎn)，對壞分子同情照顧等等，下場那是想起來都讓人直哆嗦。

　　付平難得結(jié)巴道：“隊長，我馬上就去.......馬上就去干活。”

　　王昌已經(jīng)拿起鐵鍬開始越鏟越遠(yuǎn)了。

　　張富低沉嚴(yán)厲道：“你回來?！?p>　　付平只得轉(zhuǎn)身，低著頭，不敢看無比嚴(yán)厲的隊長，心里還嘀咕，這平時不都拍著肩膀說兄弟如何如何，怎么說變臉就變臉了，真是比個娘們兒還難對付。

　　“你是從哪聽來的？到底查什么，你還知道什么，都跟我說說?！?p>　　說著就拉著他往墻根走去，付平緩過神來，道：“也沒什么，就聽李家得了肺病的那個小子說早上吃的是白面饃，昨個隊里又有傳言說上面有領(lǐng)導(dǎo)要來我們樓臺大隊，我就尋思著是不是上面的領(lǐng)導(dǎo)知道了些什么，來看看我們的食堂什么的，如果能讓我們都吃上白面饃就好了。”

　　這一番話說的張富心驚肉跳，忙追問道：“你這都是從哪聽來的，李家怎么可能吃的起白面饃，聽那嘴里沒實話的小子吹吧，這兩年收成不好，外面那長毛子又逼的緊，上上下下誰不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咱們這還算好的，每年各家還能分點糧，只在食堂吃一頓，家里再搭著吃點干的，也沒誰餓死。”

　　看隊長果然有些著急，付平覺得食堂的飯越來越稀，里面果然有隊長的事兒，他反而不怕了，直了直腰道：“這還是老隊長的主意呢，不像有些隊里，在食堂放開肚子吃，自個家里一顆糧都沒有，食堂的糧食沒半年就吃的七七八八，后半年就只能天天喝稀的能照見人影的面糊糊，一個個都喝的面目浮腫，不知道的還以為天天大魚大肉長胖了呢?！?p>　　“我也念著老隊長的好啊，隊里的事兒還是按照老隊長定下的來，按工分分糧，不讓壯勞力吃虧。”

　　“那食堂是怎么回事，明明留給食堂的糧都是一樣多的，怎么咱們也喝上沒有面的面糊糊了？你敢說讓李軍媳婦去食堂做飯是出于公心嗎？”

　　張富被問的張嘴結(jié)舌，這是他當(dāng)隊長以來干的唯一的虧心事，可是他又有什么辦法呢，今天被付平當(dāng)面揭破，他只得道：“寧嬸子苦了一輩子，老了老了，回家享享兒女的福也是好的，寧嬸子家勞力多，孩子又少，那工分在隊里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至于為什么是李軍媳婦，兄弟，我虧心啊，大伙兒都知道我祖上是闊過的，以前李軍爺爺給我家種過地，是苦出身，沒享過什么福，他爸跟我爸是一起長大的，現(xiàn)在看他家孩子多，又不會過日子，我這心里就覺得不落忍，現(xiàn)在都是一樣的人，能幫襯一點是一點?！?p>　　“都多少年的事了，上面都說只是幫工，現(xiàn)在地也都是公家的了，你又何必這樣心虛。”

　　張富的臉脹的通紅，付平這小子平日里話多又賴皮，可沒這么直接揭人面皮的時候啊，他都不知道該怎么接口了，冷風(fēng)一吹，他摸了一把汗，道：“你還沒跟我說，到底誰要來查，查什么，我怎么一點都沒得到信兒?！?p>　　“我也是聽大家傳的，大家伙都盼著吃白面饃呢?！?p>　　“就算有大領(lǐng)導(dǎo)來，隊里的糧食有數(shù)的，還能給你送糧來不成，想的倒美?！?p>　　話雖這么說，張富心里已經(jīng)是驚濤駭浪，這一時心軟讓李軍媳婦管了食堂，若真出點什么事，上面的人肯定饒不了他，這年頭，沒什么比糧食更重要的事，該怎么辦，怎么辦？他腦子里已經(jīng)想了很多可能，很多辦法，都一一推翻。

　　看到隊長圪蹴在了田埂上不說話，付平慢悠悠的加入到了干活的隊伍里。

　　想著那人與他說的話，他都說了，還說的更多呢，總能多分點糧吧，好處不能都讓別人給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