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婉的腳傷確實好了,只是心里卻有點發(fā)堵,還提心吊膽的。因為她不想見到蘇仁笙,就怕他會來湯鋪,甚至連出門時都得先東張西望一陣兒,生怕會遇見這個讓她撓頭的“小冤家”。
這一世她對蘇仁笙起初就有點戒備,如今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厭惡的地步。不過對她來說最近倒是有個好消息。
那就是賣首飾的貨郎終于來了。
對于楊家集這種小地方而言,挑擔(dān)的貨郎太重要了。他們不僅可以帶來新奇漂亮的商品,還會講其他地方發(fā)生的奇聞異事。因為貨郎們終日在不同的城鎮(zhèn)里面穿梭,可以打聽到許多大城市的新聞,甚至是宮廷軼事。
比如,皇上最近又納了哪位新妃子啦,哪個大臣犯了錯誤被抄家啦,文臣武將們怎樣勾心斗角,甚至一些朝廷的律令許多都是由貨郎們傳過來的。
所以,每當(dāng)貨郎們到來時,都會在他附近形成一圈熱鬧的人流。人們一邊挑選自己心儀的商品一邊聆聽貨郎們口中比話本子里還奇異精彩的故事。
今天,賣首飾的貨郎正巧就停在紅豆湯鋪面門口。孟小婉本在廚房里劈柴,隔著墻就聽到了嘰嘰喳喳的聲音。她知道是貨郎來了,便倉促地砍完了柴急急地跑了出去。
貨擔(dān)前面已經(jīng)擠了一圈兒的女人,她們大多比孟小婉年齡大,但孟小婉身形更加毓秀挺拔,所以并不能被擋到視線。她掃視著琳瑯滿目的首飾,突然驚慌地“啊”了一聲。
自己最心愛的那支頭簪不見了。孟小婉盯著臺盤里一排排首飾,獨獨缺少了她心儀的哪一只,久久沉默不語。
肯定是被人給買走了!她感到無比的惆悵和失意。
那支頭簪倒是沒什么特別的,也不甚精工巧奪,甚至上面連點綴的紋飾都沒有,但孟小婉卻非常喜愛它,原因很簡單,那是她家唯一能買得起的首飾。
本來父親已經(jīng)答應(yīng)在下個月自己生日時會買下那支頭簪送給自己,所以孟小婉對此除了期盼就是祈禱頭簪千萬不要被人提前買走。
然而,最終還是天不遂人愿。
她問貨郎道:“那支銀簪子呢?就是你說一吊錢就賣的那支?”
貨郎一拍腦袋說:“我想起來了,姑娘最喜歡的那只。可惜今早我剛來楊家集的時候就賣掉了,是個少年后生買的。本來我想著姑娘喜歡打算留給你,但那后生也執(zhí)意想要,無論如何都要買,還多給了我十文錢。”
少年后生!孟小婉心中奇怪。楊家集的孩子本來就不多,男孩子更少。況且他們買首飾干什么?大抵是送給自己心儀的女孩子吧!
她一邊猜測一邊自失,呆了半晌,連貨郎什么時候走的都不曾意識到。
回家后,她將銀簪子被人買走的事情告訴了爹。
小婉爹聽后安然地舒了口氣,笑道:“賣就賣掉了吧,那還能怎么辦?爹再送你別的禮物。要不,你生日那天爹給你扯塊紅布作套新衣服?!?p> 孟小婉嘟著嘴,顯然對此不滿意。
紅布衣服哪有銀簪子好看?雖然她也很想要一件新的紅布長衫,因為身上的這件太舊了,洗的次數(shù)太多都快成暗粉色了。
*
城外,正在放羊的蘇仁笙看著如同跌落的云團般的山羊感到愜意無比。
他今天的心情特別的好,因為終于靠自己積攢下來的錢買到了那件無比珍貴的東西。他寧愿給孟小婉家干活也不愿意從身上的錢還債就是為了攢錢買這件東西。
天高云淡,寧靜而致遠。南方的初冬濕冷,但還不至于天寒地凍,雪化后冷了幾天就開始回暖了。正午時分他坐在發(fā)潮的土地上暖暖地嗮著太陽,又掏出那支造型簡單、樸素的銀簪子,寶貝似地擦拭著。
這簪子雖然只值一吊錢,卻是前一世孟小婉唯一的嫁妝。她嫁給崔財主后因為遭到崔宅其他妻妾排擠不得已將它轉(zhuǎn)賣給了一位販紅豆的商人,最后機緣巧合地又流落到了自己手上。他還記得自己上一世生命將結(jié)的時候手里死死地攥著的就是這支銀簪。
可以說,這支銀簪即是孟小婉的陪嫁品又是自己的陪葬品。
這一世,他要將銀簪子當(dāng)做生日禮物送給孟小婉,或許只有這樣才能厘清兩人之前的種種誤會。
蘇仁笙端詳著銀簪,沒想到買來時它就這般古舊了,顯然是個老物件,肯定被許多女人都佩戴過。
他望著遠山上浮萍一般的清雪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大正二十二年立夏的那場鵝毛大雪,那場頗具奇異的大雪帶走了他和孟小婉兩人的生命。
此去經(jīng)年,時至今日已是馬首紅塵。雖然隔了一世但蘇仁笙仍能真切地體會到那場雪的酷寒和壓抑,幾乎包裹住了他上一世所有的痛苦并將這種悵然帶到了今生。
如今是大正十五年十一月初六。
蘇仁笙不禁猛地打了個激靈。
他忽然想起來上一世的今天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孟小婉在下午去山里砍柴時遭遇毒蛇襲擊,昏迷了整整三天才轉(zhuǎn)醒,又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孟家為此花費了許多湯藥錢,這也是孟家后來無法繼續(xù)維持湯鋪開銷去借高利貸的一個主要原因。
蘇仁笙看了看掛在中天的太陽,趕緊將羊驅(qū)到放羊人家里,羊糞也來不及要了,撒腿就往孟小婉家跑。
一路下坂走丸,心急火燎地跑到紅豆湯鋪,卻不見孟小婉的身影。只有小婉爹正仔細(xì)地熬著紅豆湯,鍋里氳著淡白的水氣趁得他一張臉安靜而平和。
蘇仁笙氣喘吁吁地問小碗爹說:“小婉呢?是不是上山砍柴去了?”
小婉爹抬頭見他滿臉是汗,以為發(fā)生了什么大事,點頭說:“是??!”
“糟了?!碧K仁笙嚇得大叫,也顧不及跟他解釋,拔腿就朝山谷方向跑去。
小婉爹看得心神恍惚,喃喃說:“這孩子的確是有點奇怪,怪不得小婉不喜歡他?!?p> 他和孟小婉都不知道蘇仁笙是重生之人,見他行為怪異難免要心中詬病。蘇仁笙也留意到了這些唐突的舉動,卻苦于無法解釋。就算是跟他們說了,也只會讓人覺得自己更奇怪。
街上行人寥落,蘇仁笙跑得也是悵然若失,恍恍惚惚。他只知道上一世的今天孟小婉在山里被毒蛇咬傷,卻不知道具體位置。誠然,城外的山谷確乎不大,但想從其中搜尋到一個渺小的少女也無異于大海撈針。
所以,他想阻止孟小婉被咬傷并不容易。無頭蒼蠅似的東沖西撞了半天,仍不見孟小婉的身影,呼喊也無人回答。蘇仁笙心里愈發(fā)恐懼了,甚至擔(dān)心孟小婉已經(jīng)遭遇了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