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重逢
“伐北,伐北,你醒醒啊。”
耳邊是溫柔的女聲,魂牽夢縈的聲音,魂牽夢縈的語調(diào),還有額頭上溫柔的觸感,好像在那人眼里,自己是這個世上最值得珍重的人。
柴伐北的眼皮沉重,覺得自己明明已經(jīng)醒來了,可就是睜不開眼睛。聽著那個溫柔熟悉的聲音,生怕自己判斷錯了,心中大急。
一個童音傳來:“嫂娘,伐北的眼珠子動了?!?p> 咦,這人是誰?莫非……
“真的,真的動了?!斌@喜的聲音,然后自己就被一雙手抱了起來,被摟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對方的氣息傳來,是記憶里永不消散的清香。
柴伐北努力地讓自己醒來,他想擁抱這個人,想了幾十年啊,想的心都痛了。
“手,手也動了?!斌@喜的童音響起,是那個人無疑了。
柴伐北的眼睛發(fā)澀,真好,老天爺還是眷顧他的。這輩子,他定不會如前世一般,定要讓娘過上舒心恣意的日子。
他努力地睜開眼睛,入目的是一張稚嫩的臉,柴文道正趴在他面前,仔細(xì)觀察他的舉動呢。
柴文道臉上露出大大的笑臉來,仰頭對高媛道:“嫂娘,伐北醒了?!?p> “嗯,醒了,醒了?!备哝碌囊暰€一直沒有離開懷里的兒子,自然也是第一眼就看到了。
柴伐北的視線上移,看到了一張溫柔的臉。不知怎么的,“哇”的一聲就嚎啕大哭起來。
“娘,娘……”
一邊哭一邊喊,撕心裂肺一般,聽著讓人心酸不已。
高媛的淚水也自有主張地流下,拍著懷里的兒子搖晃著:“好孩子,不哭啊,不哭,娘在這里呢,娘在呢?!?p> 柴文道卻愣住了,這么個哭法,不太對勁啊。
怎么跟幾十年沒見親娘一樣呢?怎么就跟失而復(fù)得一樣呢?最重要的是,怎么跟自己剛剛重生時的表現(xiàn)一樣呢?
心中浮起一個想法,不會吧?
柴伐北還在嚎啕大哭,高媛還在抱著他不斷安慰,柴文道看著抱頭痛哭的母子二人,不知為什么眼睛也有些濕潤,急忙轉(zhuǎn)過頭去擦了擦,從桌上端了一碗溫水過來。
“嫂娘,伐北睡了好久了,該給他吃些東西才好?!?p> “對,對?!备哝虏粮闪藘鹤幽樕系臏I:“伐北啊,咱先不哭啊,先喝口水,你這都快兩天了,連口水都沒喝呢?!?p> 柴伐北也著實(shí)哭累了,兩天不進(jìn)滴水的身體虛弱不堪,頭腦昏昏,由著娘和叔父給他喂水。
只喝了幾口,高媛就不給他喝了。
“文道啊,你看著他,我去給他煮些粥喝。”
正中柴文道下懷,等嫂娘出去了,他俯下身子,沖著躺在床上裝死平復(fù)自己心情的柴伐北小聲道:“永平八年,八月初六?!?p> 柴伐北的眼睛立刻睜開了,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柴文道笑了,果然,這小子也回來了。他剛才說的時間,就是上輩子這小子離世的時間??磥恚@是上輩子剛一閉眼就回來了啊,跟他一樣,啥都沒耽誤。
“叔,叔父?!辈穹ケ鄙笛郏y道,叔父也是?
柴文道對他點(diǎn)頭:“沒錯?!?p> 柴伐北無語了,上一刻還信誓旦旦要當(dāng)全家的主,仗著重活一世的優(yōu)勢,讓家里人過上好日子,結(jié)果下一刻就被潑了一瓢冷水,這冷水還是上輩子一直管著他的親叔父潑的。這滋味,真是不足以為外人道。
“那,娘呢?”他娘不會也是重新活了一輩子的吧?那可就麻煩了。
“嫂娘不是?!辈裎牡酪埠軕c幸這一點(diǎn):“而且,嫂娘知道我了,但是她不問,覺得什么都知道了,日子過得沒趣?!?p> 沖著這小子羨慕嫉妒恨:“你小子怎么這么有福氣呢?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咱們家日子過好了,你回來了?!?p> 柴伐北有些不好意思,讓叔父這么一說,好像還真的是這樣啊。他剛才瞥了幾眼屋里的陳設(shè),再一看叔父的模樣,就判斷出來了,這是在北關(guān)城的時候。那時候娘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總能拿回家好吃的,他就從來沒有餓過肚子,就連衣服也是四季薄厚都有,也沒挨過凍。
不過,從娘的話里,他還是知道自己很小很小不記事的時候,家里的日子苦得不行的。
“今年是哪一年?”柴伐北小聲地問,怕讓在外屋熬粥的娘聽到。
“大康十四年,文宗剛駕崩。”柴文道也小聲回答,幸虧到了夏天,嫂娘不在里屋做飯了,要不然這些悄悄話還真不好說。
柴伐北點(diǎn)頭,文宗是后世之人對老皇帝的稱呼,現(xiàn)在這個謚號,怕是還沒有被擬出來呢。
柴伐北腦子里迅速轉(zhuǎn)了起來,也就是說,那個罪魁禍?zhǔn)滓苍摲砹税桑?p> 柴文道捅捅他:“別想了,以后咱們有的是時候商量,嫂娘現(xiàn)在忙著呢?!?p> 成吧,上輩子他的腦子就不如叔父靈光,若不是有叔父幫著,他早就不知道讓人害了多少回了。做官也是,叔父一直做到首輔,還做了兩任帝師。自己呢?雖然到最后取得了勝利,可也把自己大半輩子的好時光,都耗費(fèi)在與那些人糾纏上頭了。
“這輩子,再也不進(jìn)那個家門了?!辈穹ケ边o了拳頭道。
“沒錯,我也是這么想的?!辈裎牡婪谒叺溃骸霸蹅儾慧彍喫?,有咱們倆,還有嫂娘的奇遇,不管走到哪里都能過上好日子。就讓那一群人渣自己窩里斗去,咱們登高臺看戲?!?p> “奇遇?什么奇遇?”柴伐北問。
柴文道就把嫂娘的奇遇詳細(xì)地講了,還沒說完,高媛就端了碗粥進(jìn)來。
“喝些玉米面粥,我拿水冰了,不燙。”她拿衣袖把碗外面的水擦干凈,拿起勺子舀了一口自己嘗了嘗,這才去喂孩子。
“娘,我自己來。”柴伐北在柴文道的幫助下坐了起來,伸手把碗接過來,雙手捧著咕咚咕咚地喝起來。
“哎呦,你慢點(diǎn)兒。”高媛急忙阻止:“剛醒過來,腸胃還弱著,可不能這么喝?!?p> 柴伐北就放慢了喝粥的速度,不過那碗本也不大,他又餓得很了,還是很快就喝光了一碗。
“娘,還餓?!彼嬷亲拥馈?p> 高媛哄他:“乖,你兩天沒吃東西了,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就先喝這么多啊,過一個時辰咱們再喝些大米粥。娘這就給你熬去,你跟小叔玩兒著?!?p> 柴文道瞥了他一眼,對侄兒的撒嬌耍賴很是不齒,你剛回來好不好?都活到七十三了,兒孫滿堂的人,還沖著娘撒嬌,好意思嗎你?
他就干脆來了招釜底抽薪:“嫂娘,您別理他。這小子跟我一樣,也是多活了一輩子的?!?p> “什么?!”高媛手里的碗啪嗒一聲落地,摔了個粉碎。
柴伐北不敢置信地看著叔父:你怎么就說出來了?就這么不加修飾地說出來了?
柴文道拿眼睛瞥他:你以為還能瞞過去不成?
柴伐北:瞞不過去,也不能就這么說出來啊,把娘都給嚇著了。
柴文道:你以為嫂娘是誰啊?這么點(diǎn)兒事能嚇著她?
“停,你們倆少在那兒給我打眉眼官司。文道,你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高媛見他們倆眉來眼去地沒完沒了,出聲問道。
柴文道指著柴伐北:“嫂娘,您看不出來嗎?這小子跟以前不一樣了?!?p> 高媛看著沖她嬉皮笑臉的柴伐北:“好像是有些不一樣了。沒錯,以前多乖巧聽話的一個孩子啊,怎么一下子變皮了呢?”
柴文道無言以對,干脆直接捅破了窗戶紙:“他上輩子活到七十三,前腳閉眼,后腳就回來見到了您,自然哭成了那樣?!?p> 高媛恍然大悟:“可不,我就說嘛,怎么哭得跟你那時候似的。不,等會兒,讓我靜靜。”
高媛左看看柴文道,右看看柴伐北,深覺累極不愛。這是什么事兒啊,重生都帶批發(fā)的嗎?還是小和尚覺得給了她一個打折扣的金手指不太夠,這是再來一個補(bǔ)齊效果?
不會過一陣子,又來一個重生的吧?摔,這日子沒法兒過了。這一個兩個的奸猾土著,她應(yīng)付不過來啊。
柴伐北瞪了自家叔父一眼,伸手去找他娘:“娘,抱?!?p> 呸!柴文道瞪大了眼睛:“柴伐北,你有點(diǎn)兒臉成嗎?”
柴伐北才不管那個,高媛下意識地抱住了他,他在娘的懷里樂開了花:“娘,不管孩兒多大,您都是我娘,我都是您孩兒。”
這個說的對,高媛突然鎮(zhèn)定了,管他上輩子活到多大呢,還是這副身體生的,還是自己養(yǎng)的。
有了柴文道這個先例,高媛很快就接受了柴伐北重生的事實(shí),反正還是跟她一條心的,不怕。不但不怕,她還順便聊起了天:“文道啊,你上輩子活到多少歲?”
柴文道有些得意地笑:“八十四歲?!眳柡Π??
高媛卻笑不出來了,他老母親的,倆七老八十的老鬼,外頭都披了幾歲孩子的嫩皮兒,還都是土著,讓她這么一個兩輩子加起來也不到三十歲的女子養(yǎng)著,要臉不?
柴文道還好,不在外面的時候還挺正常,嘴里說的都是老成持重的話??蛇@個剛重生回來的柴伐北,極其迅速地接受了自己目前還是個五歲小兒的現(xiàn)實(shí),撒嬌耍賴做的這叫一個沒有下限。
高媛就看著正在她懷里膩歪著的柴伐北:“笨死你算了,好歹也跟你小叔活一樣長啊?!?p> 柴伐北冤枉極了:“娘,我那也算是高壽了。”
不提這個了,跟倆外表是小屁孩兒的人,討論他們上輩子活到什么年齡,太詭異了。既然你沒事兒了,跟你小叔一起讀書去吧。
高媛還是低估了柴伐北的無賴程度,這家伙喝了碗玉米面粥,身上有了力氣。邁著兩條小短腿兒,高媛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徹底成了一根小尾巴。只要高媛手里沒活兒,這小子就撲上來,不是抱大腿就是抱胳膊,反正就是要膩歪著親娘。
高媛無語望天,實(shí)在忍無可忍了,沖著柴文道問:“文道啊,你確認(rèn)這小子上輩子真是活到七十三嗎?不是十三啊?”
柴文道也有些沒眼看,直接上手把柴伐北拽走了:“成了,你差不多就成了。不會回去的,放心吧,嫂娘跑不了?!?p> 直接在他面前放了本《大學(xué)》:“背吧。”
柴伐北還在那兒裝:“叔父,我得先背《三字經(jīng)》。”
柴文道獰笑著:“成啊,背來我聽聽,錯一個字,扣你一粒葡萄?!敝肋@小子最喜歡吃葡萄,嫂娘弄出來的葡萄更是最愛。
柴伐北轉(zhuǎn)頭告狀:“娘,叔父欺負(fù)我。”
高媛:“該。”
“娘,您不疼孩兒了?!辈穹ケ便挥?。
高媛:“文道,交給你了?!?p> 她還得給這小子熬粥呢。
柴文道的法子簡單粗暴,直接拿書拍腦袋:“夠了,背書。你當(dāng)還是以前嗎?跟著我一起考科舉?!?p> 柴伐北驚呆了:“叔父,我為何也要考科舉?”
柴文道冷笑:“那你還想回去不成?”
“不想?!辈穹ケ睋u頭。
“不考科舉,你準(zhǔn)備拿什么供養(yǎng)尊長???”
“呃,好吧。不過,叔父啊,我可不像你有底子,要是考不上,你可別怪我啊?!?p> “放心,你就是塊爛石頭,我也得把你雕琢成美玉?!?p> 兩任帝師是白當(dāng)?shù)膯??上輩子多少人絞盡腦汁地想拜在他門下啊,這小子居然還不知足。
柴伐北自然想到了自家叔父當(dāng)年的豐功偉績,老老實(shí)實(shí)地拿起書本來:“叔父,你得從頭教我,我是真忘了,也就是會認(rèn)個字而已。”
柴文道嘆息,前兩年的功夫白費(fèi)了,從頭教就從頭教吧,好歹還是認(rèn)識字的。
一本《三字經(jīng)》,又從頭到尾讀了一遍,好在柴伐北驚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這輩子的記性比上輩子強(qiáng)不少,雖然不跟叔父似的,能達(dá)到過目不忘的水平,可多讀兩遍,也就差不多能背下來了。
等高媛把屋子收拾好,把大米粥熬好晾涼,柴伐北都已經(jīng)把《三字經(jīng)》背熟了。
大米都被煮開了花,軟爛無比,配上自己腌的香椿芽、醬蘿卜,柴伐北痛痛快快地喝了兩大碗,覺得自己終于恢復(fù)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