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歹竹
高媛本來以為,公婆是不愿意讓她扔下一家子尤其是扔下兒子出去打工的,誰知道回家一說,公婆毫不猶豫地就答應(yīng)了。柴婆看中了她一個月五百文的工錢,柴公考慮得多些,認為和貴人有了牽扯,不但在村里會被人高看一眼,沒準兒還能打聽到自家大郎柴文遠的消息。
聽了柴公的話之后,柴婆也發(fā)現(xiàn)了原來兒媳婦出去給貴人干活,還能有這么多的好處,見高媛?lián)募依铮泵φf道:“伐北一周歲多了,便是不吃奶也沒有什么。左右也不過兩三個月,家里還有白面和些許錢財。莊稼已經(jīng)種上,地里也沒有多少活,我們老兩口身子還硬朗著,不必擔(dān)心?!?p> 生怕高媛錯失了這么個大好的機會。多少從軍的兒郎離家多年未歸,音信全無,有可能打聽到大郎的消息,這個誘惑太大了。
高媛沒有辦法跟他們解釋,就算是她在人家干上十年八年的活兒,也不可能讓主家?guī)椭蚵犚粋€普通軍漢的消息。公婆眼中的希冀讓她開不了這個口,只好答應(yīng)自己會去幫工。她在鎮(zhèn)上的飯鋪里寄存了些麥子換饅頭,當時放的就不多,就剩下幾斤,就干脆全都換成了饅頭。她把十幾個饅頭全都留在了家里,明明知道也存放不了多久,卻是她當娘的一番拳拳愛兒之心。
小二略懂了些事情,知道嫂子要離家,戀戀不舍地膩著她半天。伐北還諸事不知,照吃照睡,到了第二日不見親娘,等到晚間也沒回來,著實哭了好幾場。把柴婆心疼的不輕,明明知道兒媳婦是自己老兩口勸去的,還是免不了埋怨她幾句,反正伐北聽不懂。
高媛卻在驛站聽到了一個壞消息,夫人的貼身婆子支支吾吾地道,原本是打算往回轉(zhuǎn)到縣城去住,路途近,免得顛簸。誰知道晉中府來了人,說是公子留在府城買房子的,房子已經(jīng)收拾好了,請夫人去住。盡管晉中府離得遠,可正在他們北行的路上,夫人便改了主意,要去府城。
高媛愣了片刻,便表示自己沒有意見。不過就是換了個地方而已,府城遠比縣城繁華,賺錢機會自然也多。就算是路途遠些也無妨,還能讓自己領(lǐng)略一下沿途的風(fēng)土人情,沒準兒等兩三個月回來之后,能發(fā)現(xiàn)更多商機也說不定。
婆子見她答應(yīng)得痛快,心中不免對她高看了一眼。當機立斷可不是隨便是個人就能做到的,這個農(nóng)婦能做自己的主,就算是很有主見和魄力的人了。
既然已經(jīng)成了自家的下屬,婆子就把自家的情況讓人給她說了說。主家不是一般的闊氣,光馬車就有五六輛,有拉人的,也有拉東西的。夫人坐的那輛馬車格外寬敞,拉車的馬也比別的馬神駿。高媛自然是沒有資格坐那輛車的,她和其他幾個丫鬟婆子坐在前頭那輛專門拉下人的馬車上。
雖然是下人坐的馬車,可有棚有窗,里面還有配套的長凳坐,加上高媛,也不過就是六個人,這個時代的人瘦的多胖的少,六個人坐在一輛馬車里絲毫不擠,再上來兩三個都沒問題。男仆負責(zé)趕車和押貨,還有一個管事專門負責(zé)出行事宜。等一切就緒,請示了夫人之后,車隊慢慢向著府城進發(fā)。
高媛是個生面孔,那五個丫鬟婆子都是熟悉的,又被交代了任務(wù),便你一言我一語地攀談起來。
坐在正座上的是兩個丫鬟,穿著打扮明顯比其他人要好一些,其中那個年齡大的便主導(dǎo)了這場談話,對著高媛道:“你便是新來的采買?”
高媛這才知道自己的新工作,居然是給人家買東西的。這個工作一般不都是主家的心腹之人才做的嗎,怎么會落到她的頭上?
“我是新來的,卻不知道是不是要做什么?!彼扇×吮容^安全的回答。
“那就沒錯了。你也不必自謙,夫人這些日子胃口不好,原來的采買被吳媽媽罵了多少回了,這回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你,還不知道怎么樂呢。”丫鬟捂嘴笑道,“忘了跟你說了,我是夏竹,是夫人屋里的二等丫鬟,我身邊的這個是夏花,跟我一樣。”
高媛急忙沖人家點頭:“見過兩位姑娘,我夫家姓柴?!?p> 夏竹又指著她對面的兩個丫鬟道:“這是秋葉,秋枝,三等的?!庇种钢磉叺哪莻€婆子:“這是蘇二家的,二門外頭的粗使,你管她叫蘇婆子便是?!?p> 又指著高媛道:“這個便是吳媽媽說的柴大娘子了。”
兩個三等丫鬟和蘇婆子居然對她很是客氣地喊了聲柴大娘子,高媛不覺暗暗給自己在這個新單位的人際關(guān)系中排了個序,自己一個外來戶,竟然不是墊底兒的?好驚喜,好意外。
夏竹接著說:“咱們夫人車里,有吳媽媽和春桃姐姐一起伺候著。吳媽媽是打小就伺候夫人的,夫人房子里的事情,她能做大半的主;剩下的一小半,歸春桃姐姐管。你以后只管找吳媽媽領(lǐng)差事就是,你一個鄉(xiāng)野婦人,想來也不認識字,只是要好好記著,每天采買了哪些東西,價值幾何,共花費了多少銀錢,定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報給吳媽媽聽才是。采買最是要賬目清楚,只要賬目清楚了,也就沒有大礙了?!?p> 竟是在給她做職業(yè)培訓(xùn)?高媛表示受教。
夏竹是個愛說話的,繼續(xù)道:“每日要采買些什么,也要預(yù)先有個數(shù),雖說夫人會交代一些東西,可咱們做下人的,總要替主家想在前頭,要不要咱們何用?”
高媛點頭,這個說的很對,這個夏竹姑娘,看起來頗有責(zé)任心啊,升職不遠矣。
她小瞧了古代丫鬟的上進心,車廂里除了夏竹之外,還有別的丫鬟。那兩個秋字頭的三等丫鬟和蘇婆子是受過嚴格職業(yè)培訓(xùn)的,自知等級不如人家不敢插話,可這里還有一個和夏竹一樣等級的呢。
夏花一個不留神,就被夏竹搶了風(fēng)頭。她說話速度又快,一時半會兒地插不進話去,只能豎著耳朵聽著尋找她話里的漏洞,好不容易等夏竹略有停頓,急忙見縫插針地道:“春桃姐姐和我們倆一樣,也是二等的丫鬟,不過是從小和夫人一起長大的情分,就比咱們這些后來的高一些?!?p> 高媛就奇怪地問:“夫人身邊沒有一等丫鬟嗎?”按照數(shù)量排,也應(yīng)該是一等啊。
夏竹急忙道:“咱們夫人在國公府里是孫媳婦,身邊是不能有一等丫鬟伺候的,只有三夫人她們那一輩兒的,身邊才有兩個一等丫鬟的份額,大夫人是當家的國公夫人,是四個一等丫鬟。老夫人身邊是六個一等丫鬟?!?p> 高媛被她一堆的夫人搞暈了,便道:“夏竹姑娘慢些說,我這都暈了?!?p> 夏花捂著嘴笑:“夏竹姐姐太著急,柴大娘子,你也不用暈,聽我慢慢給你道來?!?p> 在夏花慢條斯理的解釋下,夏竹時不時的插話下,高媛終于搞明白了自己工作的這一家,究竟是個什么來路。
肅國公府在京城屬于極顯赫的人家,屬于開國功勛那一撥的,第一代肅國公泥腿子出身,撞大運跟對了主子,在前朝末期眾多的造反大軍中堅持到了最后,憑借著赫赫戰(zhàn)功成為了開國八大國公之一,把自己的后世子孫帶到了達官貴人之列,簡直是草根逆襲的典范。
后來就是老生常談了,泥腿子出身的肅國公不知道家庭教育對于家族延續(xù)的重要性,更不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人生道理,九死一生掙來偌大一片家業(yè),剩下的就是享受人生了,大老婆中老婆小老婆各種通房丫頭什么的一大堆,這家風(fēng)就沒豎起來。后頭的人有樣學(xué)樣,經(jīng)過幾代之后,肅國公家里的人員就不是一般的龐雜。主支旁支旁旁支的,人際關(guān)系之復(fù)雜,聽著都讓人頭疼。
一大家子的紈绔也有好處,只知道吃喝玩樂走馬斗雞,旁的一概不管。仗著有個世襲的國公爵位,借著祖上的功勞當個沒實權(quán)也不用天天上班的散官,日子勉強能混得下去,沒有本事就沒有威脅,在后來的幾代皇子爭位的時候,沒有成為任何一個皇子眼睛里的助力,自然也就沒有成為任何一派的敵人,就這么混吃等死地混到了現(xiàn)在。
總體來說,這是個在任何一部電視劇中都只有一兩個鏡頭一晃而過的背景板,并沒有什么存在感。
問題就來了,這么一個以培養(yǎng)紈绔為己任的家庭,怎么就出來一個有上進心的另類呢?
沒錯,雇傭高媛的這家公子,就是一個難得的另類,他老爹多年花天酒地,也處出來幾個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狗有狗道,貓有貓道,喝了幾場酒之后,給自己的嫡長子弄來一個投軍的名額,雖然只是衛(wèi)指揮使司里一個從七品的經(jīng)歷,可也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武官啊,非一般的大頭兵可比。
高媛適時提出了自己的疑問,順便隱晦地表達了一番自己對于主家的欽佩之意,身為下屬,適當拍拍領(lǐng)導(dǎo)馬屁,也是應(yīng)有之意。
于是,她聽到了一個妻賢夫禍少、母慈兒孝敬的經(jīng)典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