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夜夜流光相皎潔
河曲水患漸漸平息，皇上雖對裴璟寒有諸多忌憚，卻也不得不暗暗佩服他的理水才能，盡管裴璟寒官無可升，皇上也絲毫不吝嗇地賞了極多的寶物下來。
十月天氣漸涼，自從接手天然居以來，王益麟往丞相府里送的小食是沒斷過，可是這人卻是再也沒來過。
可巧今日裴璟寒奉了皇命出城巡視，王益麟掂了大包小包的東西來丞相府拜會，鳳傾城一個人在丞相府，王益麟來的時候，鳳傾城正在看樹上的一窩鳥。
“公主，在看什么？”王益麟順著鳳傾城的視線，只見漫天秋風(fēng)蕭瑟。
“入秋了?！兵P傾城早在王益麟踏進(jìn)院子的時候就知道了他的到來，但她也未出聲就靜靜地看著，生怕驚擾到了什么。
“在看那窩鳥嗎？”王益麟在鳳傾城身后停下，計(jì)算好了距離，只要鳳傾城一回頭，就能撲進(jìn)他的懷里。
“幾天前，那窩里的成鳥就難飛了，倒是不會飛的鳥留了下來。”
“呵，”王益麟勾起唇角，“若你在，我便會像只不會飛的鳥一樣陪著你?！?p> “可惜，我是一只蒼鷹?！兵P傾城的眼睛瞇了瞇，王益麟緊接著就看見一只人頭般大小的蒼鷹俯沖下來，一窩小鳥皆成了那蒼鷹的腹中餐。
“公主，您的手爐?！蓖豕芗页蛑鴤€空閑，趕緊插在兩人中間，遞過鳳傾城的手爐。王益麟?yún)s一眼認(rèn)出，那個手爐是一水國剛剛進(jìn)貢的，賞給裴璟寒的賞賜之一。誰家接到御賜的東西不是供著，裴璟寒竟是拿給鳳傾城時常用了起來。
“王公子，一水國在南邊，暖得很。”鳳傾城似有似無的說，“天下之大，蒼鷹不屑于溫室，卻也不肯再北國拘禁束手一輩子。你說，是嗎？”
裴璟寒剛剛回府，就看見王益麟看著鳳傾城發(fā)呆。
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無名火起。
“王公子，怎么慕鳳居還不夠你忙的，還親自來我這丞相府凰求鳳來了？”
王益麟?yún)s也未回話，只是沖著裴璟寒行了個禮，眼里帶著深深的思索神色。
“傾城公主真是迫不及待，怎么我這又不是勾欄院，我才走了半天，就把男人勾搭進(jìn)我這丞相府了？”裴璟寒一拳打在棉花上，更是怒火中燒，直接拿話去刺鳳傾城。
“那也與丞相無關(guān)?！兵P傾城心里奇怪，怎么巡城一回來就跟吃了槍藥似的。
裴璟寒只是冷哼一聲，轉(zhuǎn)身一拂袖子，幾乎把寬大的袖袍摔在鳳傾城的臉上。
好歹也是學(xué)過心理學(xué)的，鳳傾城直覺裴璟寒的不正常，一招手喚來丞相府侍奉了有些年頭的婆子，問道：“相爺，這是怎么了？”
“回公主的話，今日是十月初八……是…….”
“是什么？”鳳傾城不耐煩那婆子的支支吾吾，“是幾月初幾不用你說我也知道?！?p> 婆子上前低聲與鳳傾城耳語了幾句，鳳傾城的目光漸漸由不耐變得憐憫與疼惜。
“你說的可是真的？”
“回公主的話，奴婢萬萬不敢欺騙公主，只是這也就我們常年侍奉的人知道罷了?！?p> 是夜，月光皎潔。
鳳傾城自下午聽了那婆子的耳語就不大能專心做事，現(xiàn)下更是輾轉(zhuǎn)難眠。
反正也睡不著鳳傾城就披了衣服，在院子里轉(zhuǎn)著。
月光下澈，裴璟寒少見的穿了一身素白的書生袍，白色的束發(fā)帶束著幾乎快要散了的頭發(fā)，慵懶邪魅，比起往日的冰山樣子，更多了幾分孤獨(dú)和寂寥，瑩白的月光透著斑駁的樹影，半明半暗間，那個男子如不染纖塵的散仙，修長卻不粗糙的手半握著白玉的酒壺和酒杯。
月下看美人，古人誠不欺我，鳳傾城此刻只覺得心里小鹿亂撞，聽那婆子說，眼前這個謫仙一般的人，父母慘死，家族盡滅，靠著躲在牛棚里躲過一劫，但是這個失去一切的孩子卻單單憑了科舉一路走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甚至讓那高位之人都深深忌憚。
沒有母族庇佑的他，該是受了多少苦難和白眼。
鳳傾城眼睛里閃過一絲自己都不知道的心疼，她走到他身邊坐下，“裴璟寒，原來你也會睡不著啊，我剛見你時，還以為你沒有心呢?！?p> 裴璟寒淡淡的掃了鳳傾城一眼，“你都知道了?！?p> “我其實(shí)挺想家的，其實(shí)有時候我半夜會夢見我父母還有我大哥、二哥和三哥，那時候雖然在皇宮里，但是卻也真真實(shí)實(shí)的單純開心過。笑著笑著午夜夢回，發(fā)現(xiàn)不過是在做夢罷了?！兵P傾城自顧自倒了一杯酒，“我也不能寬慰你什么，不如一起喝吧?！?p> 鳳傾城抬頭，看見居然有一顆星在月光皎潔的夜晚，竟也沒有被月亮的光輝壓住。
那時候鳳傾城還叫白羽，不過是個天真的小女孩，總喜歡拉著爺爺?shù)氖滞砩先タ葱切?，可是漫天星光很多時候都會被月光壓住。她爺爺說，如果見到?jīng)]有被月光壓住的星星，那便是王母娘娘派來的星使，是可以實(shí)現(xiàn)凡人的愿望的，星使不是每個人都會見到的，如果見到了，那就是大造化。
鳳傾城自顧自喝了四杯酒，略帶些朦朧的醉意，向裴璟寒靠過來耳語：“你知道嗎，裴璟寒，在我的家鄉(xiāng)，對著沒有被月光掩蓋的星星許愿，是會實(shí)現(xiàn)的?！?p> 裴璟寒很久很久之后都一直記得這天夜晚，一個叫白羽也叫鳳傾城的女子在月華的流澈之下，僅僅是隨意披著外衣，卻也圣潔如同天上來的神祗，她揚(yáng)起精致的面孔，閉著眼睛櫻唇小聲的念念有詞，隨即睜開滿是星光的眼睛，一時間，他覺得漫天的月光都黯然失色，全世界寂靜無聲，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快如擂鼓，鬼使神差地。他竟勾起唇角，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聲音問：“所以，你許了什么愿？”
月光下，女子粲然一笑。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p> 一時間，他竟也沒有克制住，“我娶你可否”還未脫口而出，女子的芳香就迎面撲來，然后他就干了一件他羞惱了一輩子的事——抓起酒壺，落荒而逃。
這個本該是落寞孤絕、凄清罹悼的夜晚，就突然響起女子銀鈴般的笑聲，裴璟寒躲在寢屋魔怔了般竟也覺得有些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