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他們不敢!”
王硅陡然一聲厲喝,像是想要壓下心中恐懼,道:“一次戰(zhàn)勝而已,又非滅國之戰(zhàn),北地草原何其廣袤,突厥也有數(shù)百萬人,并且人人皆兵,天生就是戰(zhàn)士,李家的大唐才立國幾年?。克麄兺耆皇峭回嗜说膶κ?!”
這老貨越說越有信心,漸漸語氣變得沉穩(wěn),又道:“此次看似大勝,實則埋下大禍,也許用不了太久,突厥人就會來一次更狠的,所以李家皇族絕對不敢惹惱世家,反而會借著此事對我們做出一些讓步,這叫做安撫,生怕我們蹦弦,否則我們所有世家擰起一股繩,先把中原給他掀一個天翻地覆……”
旁邊那人怔了一怔,很快臉上現(xiàn)出驚喜,忍不住大叫一聲道:“對啊,到時候咱們配合突厥人南下,直接顛覆了他們李家的江山,天下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千秋罪名全都扣在他們李家之人的頭上。比如前朝隋煬帝楊廣,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李淵乃是楊廣的表兄弟,他不會不知道世家的手腕?!?p> 在場眾人眼睛一亮,心中的恐懼漸漸消失。
他們剛才被河北大捷的消息嚇破了膽,只想著李氏皇族竟然已經(jīng)這么強(qiáng),現(xiàn)在卻突然想到,他們世家同樣也很強(qiáng)。
自古至今,皇族與世家共治天下,不管皇族的勢力多么強(qiáng)橫,都得和世家商量著執(zhí)掌權(quán)力,皇族永遠(yuǎn)滅不了世家,也不敢有底氣滅掉世家。
否則的話,皇族先得被顛覆了江山。
王硅老貨目光閃爍,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詭計,突然道:“既然吾等已經(jīng)猜測到李家會借機(jī)安撫,那么吾等正好借著此事分利益,此次河北一戰(zhàn),竟然陣斬八萬,這個戰(zhàn)功何等駭人,絕對可以封出一兩個國公,另外,還得有五六個侯爵……”
他說到這里陡然停住,臉上現(xiàn)出意味悠長的神情。
在場眾人何等精明,頓時聽懂了王老貨的提醒,頓時人人驚喜異常,有人脫口而出道:“我崔氏有個嫡子,戰(zhàn)前曾召家丁,今次河北一戰(zhàn)大捷,必是我崔氏嫡子所建的功勛?!?p> 他這話還未說完,又有一人急急開口,笑呵呵道:“我滎陽鄭氏之中,也有子嗣前往河北,嘖嘖嘖,國難之前,慷慨之氣啊,此次河北之所以能夠大捷,必然是我鄭氏子嗣的功勛所致。”
在場眾人一起哈哈大笑,道:“吾等世家一向執(zhí)掌地方權(quán)力,對于軍中權(quán)柄頗有遺憾之處,此次即有戰(zhàn)功,自當(dāng)死死抓住,至少得封兩個國公,外加索要五個縣侯。李氏皇族若是不肯答應(yīng),咱們就齊心協(xié)力罷行罷市,他們不是想要理清前朝田畝嗎?可以,讓他們?nèi)ダ砬逄锂€便是了。等到他們授田百姓之后,咱們突然來一個釜底抽薪,整個天下世家聯(lián)合出手,一起停止售賣糧食,到時百姓們饑腸轆轆,每天都會有無數(shù)人餓死,我倒要看看,李氏皇族怎么扛!”
“哈哈哈哈!”
在場所有人世家之人放聲大笑。
天下百姓的死活,在他們眼中只是籌碼,但是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個毒計,只要他們提出停止售賣糧食的威脅,李氏皇族必然不敢觸怒所有的世家,依舊還是要乖乖低頭,老老實實答應(yīng)他們的要求。
河北戰(zhàn)功不是我們建立的又能如何?
我們偏偏就要把這個功勞奪取過來。
兩個國公,十個縣侯,此乃底限也,必須得答應(yīng)。
王硅老貨陡然再次開口,目光灼灼的道:“速速給河北發(fā)出飛信傳書,告知崔氏和鄭氏的那兩位嫡子,讓他們即刻去搶占軍功,戰(zhàn)利品也要劃在名下,老夫聽聞此次斬獲了幾千頭犍牛,更有幾千匹突厥戰(zhàn)馬,此等驚天大利,吾等豈能不爭。”
旁邊另一個老貨緊跟著開口,道:“為了配合他們搶功,吾等必須立即前往皇宮,先行發(fā)難,讓李氏低頭,否則那兩個孩子實力不足,怕是無法從娘子軍的手中搶到功勞?!?p> 眾人連連點頭,深感此乃正理。
可惜他們卻根本不知道,這一次河北的局勢很特殊,不但有著娘子軍,而且還有著天策府,想要從河北搶奪戰(zhàn)功,幾乎是同時在兩只老虎口中拔牙。
無論是李世民還是李秀寧,這兄妹二人可都不是好脾氣。
王硅老貨城府深沉,忽然再次開口又道:“今次河北一戰(zhàn)大捷,世家畢竟不曾參與,吾等不但不曾參與,甚至突厥人就是我們勾結(jié)而來,所以若是想要搶占功勞,最起碼得有一個冠冕堂皇的說法……”
他說著緩緩一停,語帶深意看著在場世家,一臉笑瞇瞇的道:“必須得有人先替吾等出面,幫我們把這個事情說出來。諸位可有人選,說于老夫聽聞?”
在場世家?guī)缀跸胍膊幌?,同時語帶嘲諷的開口道:“建成太子,豈不合適!”
王硅面色悠然,笑呵呵道:“老夫之意,正如此也?!?p> 所有人一起哈哈大笑。
自從李氏起兵爭奪天下以來,李建成一直負(fù)責(zé)向世家求錢求糧,各種卑躬屈膝,各種乖巧聽話,哪怕如今大唐已經(jīng)立國,李建成仍舊還得順著他們……
否則的話,他的太子之位就做不好。
天下世家一起聯(lián)合要債,李氏皇族絕對無法立刻還清,所以只能安撫世家,把李建成推出來謝罪。
王硅老貨笑的悠然,仿佛已經(jīng)從河北大捷的驚懼之中走出,這老東西緩緩撫著長須,慢條斯理的道:“既然已經(jīng)定計,就得走上一遭,吾等先不前往皇宮,而是去往東宮,想必咱們那位太子殿下,此時正為河北戰(zhàn)事歡喜呢?!?p> 旁邊一人嘿嘿低笑,語帶嘲諷的道:“但是他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欣喜要變成苦澀了。他的親妹妹在河北建立莫大功勛,堪稱幾百年來揚眉吐氣的大業(yè),然而他這個做哥哥的大唐太子,卻要出手幫我們把親妹妹的戰(zhàn)功奪過來?!?p> “哈哈哈哈!”
眾人一起發(fā)笑,都覺得此事精彩。
但也就在此時,猛聽有人急急而來,看見一個家丁快速奔跑,跑到門口上氣不接下氣的回稟,語帶急切道:“啟稟諸位老爺,太子殿下登門。”
嗯哼!
眾人全都呆立當(dāng)場。
王硅明顯眉頭一皺,眼中閃爍著疑慮,輕聲沉吟道:“吾等剛要前去找他,結(jié)果他卻自己來了?莫非李氏皇族早已有了準(zhǔn)備,一接到河北大捷的消息立刻前來安撫?”
思慮半天,不得其解,于是轉(zhuǎn)頭看向門口,對著那家丁緩緩下令道:“讓他來!”
僅這三個字,凸顯了世家的高傲和狂橫。
堂堂大唐太子登門,他們竟然不去迎接,反而讓太子自己過來,就像是前來拜謁(ye)一般。
偏偏這種無禮之舉,似乎乃是過往慣例,果然只見那個家丁急急而去,不多時竟然真的領(lǐng)著李建成進(jìn)門。
直到此時,王硅等人方才稍有反應(yīng),但見眾人微微拱手,作勢想要給太子行禮,哪知李建成忽然苦笑兩聲,語氣很是平和的擺擺手,道:“大家都是熟人,這個禮儀不用了罷?!?p> 眾人自持世家高貴,本就不欲給他行禮,聞言正好借機(jī)下臺,頓時各自打個哈哈。
唯有王硅目光閃爍,盯著李建成問道:“太子殿下突然登門,不知此來所為何事?老夫看你面帶苦笑,莫不是遇到的疑難不成?”
眾人連忙也盯著李建成看,果然發(fā)現(xiàn)李建成的面色不算太好。
只見李建成忽然輕輕吐出一口氣,陡然從懷里掏出一份東西,那東西竟然乃是圣旨,上面已經(jīng)蓋上了璽印。
但是李建成并沒有宣旨,而是把圣旨緩緩舉了起來,口中同時說道:“河北一戰(zhàn),全殲來敵,此次陣斬八萬突厥,堪稱數(shù)百年來最大功業(yè),漢家吐氣揚眉,一雪深仇大恨,當(dāng)然了,這話是說給百姓聽的,諸位乃是世家,建成乃是皇族,我們彼此都能知道,這事暗地里沒法開心……”
他說著停了一停,目光極其‘誠懇’的看著王硅,又道:“我李家建立大唐之后,竟然抗住了草原入侵,咱們先不管這個入侵是不是有人勾結(jié),咱們單說這個大勝會讓諸位感覺到緊張,若是所有世家全都心生驚恐,怕是會做出一些過激的事情來吧?”
他這話像是自言自語,然而目光一直看著眾人,他滿臉都是誠懇之色,永遠(yuǎn)是李氏皇族的那個老好人。
果然眾人全都心里一松,忍不住大喇喇開口問道:“既然如此,太子何來?想必不是過來說說閑話,必然是代表著皇族的意思?!?p> “一點沒錯,正是如此!”
李建成重重點頭,臉色越發(fā)顯得誠懇,道:“我李家為了安撫諸位之心,決定主動做出一些讓步?!?p> 他說著把圣旨向前一遞,直接遞到了太原王硅的手中,這才又道:“李氏皇族誠意,全已寫進(jìn)圣旨,至于燃香宣讀那一套,咱們都是熟人就免了吧。我直接把圣旨所寫的內(nèi)容說給大家聽聽,權(quán)當(dāng)是大家走過了宣讀圣旨的過場,如何?”
眾人聽他語氣誠懇,各自對他頗有贊賞,點頭道:“既然太子堅持,吾等只好聽著。但請一說,洗耳聽聞?!?p> 李建成呵呵一笑,趁機(jī)訴說旨意,但他沒有念誦文縐縐的那一套,而是采用了極其平白的話語,道:“封賜,太子中書舍人王硅,改任太子府中允,朝堂之上,加禮部侍郎?”
王硅頓時眉頭微皺,淡淡道:“只是太子府中允?只有禮部侍郎?”
禮部侍郎乃是正四品的大官,乃是朝堂之上舉足輕重的大佬,然而他似是并不滿意,只是微微一笑道:“老夫原以為,會是國公爵。”
言下之意,不說自明,他們世家的胃口,李氏皇族沒能滿足。
哪知李建成忽然苦笑出聲,拱拱手道:“王中允,給我一個面子吧,此次河北大戰(zhàn)的功勛雖大,但是只能封出一個國公之爵?!?p> 他沒有自稱為孤,而是自稱為我,身為大唐太子,姿態(tài)放得極低。
然而王硅等人仍舊不滿,可以說是絲毫不留情面,紛紛冷笑開口道:“既然能封一個國公之爵,為什么不是封給王氏族長?”
李建成再次苦笑一聲,仿佛很是無奈的道:“那個國公之位,已經(jīng)預(yù)留給人了?!?p> 他說著又看向眾人,第二次拱手請求,道:“諸位,給我一個面子吧。我是個當(dāng)哥哥的人,想送給我妹夫一個禮物?!?p> 這話才一說出,世家全都炸了。
但見一人面色鐵青,幾乎咬牙切齒道:“你說的莫不是那個河北小子顧天涯?一個爛泥腿子也敢封國公?此次河北之戰(zhàn),于他有何關(guān)聯(lián)?你們李家皇族的臉面還要不要了,竟然想給一個爛泥腿子封賜國公。出身黔首,他能配么?”
他只說李氏皇族這么封賜國公不要臉,卻不想想他們世家爭奪功勞要不要臉。偏偏還說的義憤填膺,仿佛胸中憤憤不平。
幸好李建成脾氣‘很好’,不斷朝著這人點頭致歉,連連道:“是是是,他是黔首,是爛泥腿子,若是封他國公,確實有些說不過去,但是,他畢竟是我妹夫啊?!?p> 說著滿臉誠懇看向眾人,像是苦苦哀求一般的道:“諸位,給個面子可好?”
可惜世家之人何等貪婪,哪里會有面子給他。
李建成無奈一嘆,突然像是改了口風(fēng),語帶深意道:“建成可以保證,這個國公并不是現(xiàn)在就封給他,而是把這份功勛封存下來,等以后時機(jī)恰當(dāng)?shù)臅r候才會給,倘若他一直不成氣候,這個國公就不給了……”
言下之意,有著暗示。
既然國公不給顧天涯,豈不就能拿回來給世家么?
在場世家相互對視一眼,勉強(qiáng)接受了這個提議,李建成像是如釋重負(fù),連忙拱手向人道別。
眾人竟是送都不送。
但是他們也沒法想到,李建成這個老好人出門之后的眼神突然變了,那是一種森然利銳,哪還有一丁點唯唯諾諾。
也許這時候的他,才是一位大唐的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李建成送給妹夫的禮物,你們也想搶過去變成自己的?等著吧,到時候陪著我一起死。我的病還能支撐三年,咱們?nèi)曛笠黄鹕下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