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趕路,比白日難。
李世民怎么也不會想到,顧天涯帶著他走了一個時辰之久。
足有十里。
前方終于出現(xiàn)了一個小村。
李世民不問此行目的,先是看向顧天涯懷中的小丫頭,他語氣明顯帶著震驚,緩緩吐出一口白氣,道:“這孩子為了給你見禮,竟然一個人走了這么遠的路。小小年紀,堅韌異常,唯一可惜的是個女娃,否則將來必然大有作為?!?p> 顧天涯像是沒有聽到,抱著小丫頭繼續(xù)前行,直到走至小村村頭之時,他才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李世民,極其輕微的開口道:“你小點聲,這孩子睡了?!?p> 說完之后,目光看向李世民身后的段志玄和張亮,輕輕出聲又道:“您二位哪個可以搭一把手,幫我抱著這孩子一會兒?!?p> 兩員大將明顯不解其意,忍不住朝著李世民看了過去。
李世民微微思忖一下,隨即也輕輕出聲道:“他這是想帶我去看某些事,不方便讓孩子也跟著看見?!?p> 兩員大將這才明白過來。
段志玄連忙上前兩步,小心翼翼伸出手來,同樣輕聲道:“我來抱著吧。”
顧天涯點了點頭,輕手輕腳的將孩子遞了過去。
直到這時,他才再次看向李世民,忽然口中一聲嘆息,略顯苦澀的道:“你剛才稱贊這個孩子性格堅韌,說她竟然能夠一個人走了這么遠的路,現(xiàn)在我告訴你,這根本不是堅韌……”
李世民微微一愣,下意識問道:“那是為何?”
顧天涯仰頭望天,仿佛喃喃囈語吐出幾個字,道:“吃苦吃習慣了而已?!?p> 李世民登時呆立當場,只覺腦中轟然一響。
吃苦吃習慣了而已。
所以才能一個小孩子走出這么遠的路。
哪怕頂著寒風,也能堅持下來。
顧天涯忽然抬腳而行,直接朝著小村之內(nèi)走去,一邊走,一邊又道:“我今夜選擇護送這個孩子,確實是想引你跟過來看看,等會還請二哥莫要太過震驚,萬萬不可驚擾了這孩子的母親。”
“這孩子的母親?”李世民目光微微一閃,隱約感覺事情即將水落石出。
他見顧天涯已經(jīng)進村,連忙也抬腳跟了上去,至于段志玄和張亮等人,則是小心翼翼抱著小丫頭在村口等候。
顧天涯領(lǐng)著李世民一路而行,口中忽然像是在喃喃自語,道:“現(xiàn)在這個時辰,小丫頭的母親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家,所以,咱們來的正是時候?!?p> 說完之后目光四下打量半天,辨別了方向之后繼續(xù)往前行走。李世民保持一言不發(fā),跟在他后面默默而行。
漸漸的,前方出現(xiàn)一棟小草屋,矮塌塌的,給人一種隨時會被寒風吹倒的錯覺。
顧天涯回頭看了李世民一眼,示意兩人放輕腳步小心的接近,李世民緩緩點了點頭,兩人躡手躡腳的走了過去。
這棟小草屋連個院子也沒有,但是門前的積雪卻是清掃干凈,也正因為地上沒有積雪,所以踩上去不會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動,兩人慢慢走到屋邊,小心翼翼湊到了窗戶邊緣。
顧天涯站在窗戶左側(cè),李世民站在窗戶右側(cè),兩人一齊俯身彎腰,透過窗戶的縫隙朝里看去。
李世民的臉色很快變的震驚起來。
但見小草屋內(nèi),幾乎家徒四壁,唯有墻角之處鋪著一些干草,這家竟是窮的連個睡覺床榻也無。
耳聽顧天涯極為輕緩開口,道:“密云縣里有當鋪,床板也可賣幾文,因為,大戶人家可以劈了床板做柴火?!?p> 言下之意不說自明,這家的床榻已經(jīng)賣給當鋪了。
李世民緩緩點了點頭,但卻沒有開口說話,他隱隱能夠感覺到,顧天涯想要他看的肯定不是這個事。
也就在這時,猛聽草屋里面響起‘嘔嘔嘔’的響動,李世民頓時心里一動,連忙再次趴在窗戶的縫隙上觀瞧。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屋中墻角似是有個岣嶁的女子,那女子乃是半跪在地上,用一只手扶著一個藤筐,至于她的另一只手,則是使勁的往自己嘴里面塞。
她在摳自己的喉嚨。
“嘔,嘔嘔!”
人摳喉嚨,就會嘔吐,這是常識,誰都知道。
所以那女子也在嘔吐,呼啦啦吐出了許多的東西。
李世民瞳孔猛然一縮,臉上顯出不可置信的震驚,他已經(jīng)看清那些吐出之物,赫然是帶著谷殼的糧食……
那女子把糧食全都吐在了藤筐之中。
由胃,到筐。
吐完糧食之后,她已臉色蒼白,然而卻像是如釋重負,臉上現(xiàn)出難以形容的溫柔。
她看起來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
她看起來像是完成了今天必須完成的大任務(wù)。
李世民怎么也想不明白,這女子為什么要這般的糟踐自己。
這時顧天涯的聲音再次響起,雖然極低但卻像是炸雷,在他耳畔道:“二哥你看到?jīng)]有,糧食上面沾著血,你知道為什么會沾著血嗎?因為這個女子的胃部已經(jīng)壞掉了?!?p> 李世民怔怔發(fā)呆。
只聽顧天涯嘆息一聲,語氣十分苦澀的道:“她每天都要摳自己的喉嚨,每天都要讓自己吐糧一次,我雖然不知道她做這事做了多久,但是我知道她的胃部已經(jīng)廢了?!?p> “為…為…為何要這樣?”
李世民只感覺自己的聲音都在打哆嗦。
但見顧天涯看他一眼,語帶艱澀的道:“原因么,很簡單,她雖然努力干活做工,然而掙不足養(yǎng)活孩子的糧食,但她身為一個母親,只要有一丁點辦法也不愿放棄,所以,她選擇了偷吃……”
顧天涯說到這里停了一停,目光像是帶著某種深意,再次看向李世民道:“二哥,我想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猜到了,這個吐出糧食的女人,她是在糧倉里面做工?!?p> 李世民像是已經(jīng)傻了,怔怔站在窗戶旁邊發(fā)愣。
這女人在糧倉里面做工,然而她卻掙不足養(yǎng)活孩子的糧食。
所以她選擇了偷吃,帶回家中再吐出來。
每天摳一次喉嚨,拼命吐一次糧食。
雖不知她干這事干了多久,但知道她的胃部已經(jīng)壞了,因為,那些糧食粘有血跡。
那是她胃里的血。
人畢竟不是動物,上蒼并沒有賜給人回吐的功能,明明上蒼不曾賜予,這個女人卻能做到,原因很簡單,她要養(yǎng)孩子。
這時只聽顧天涯再次開口,聲音無比艱澀的道:“她在糧倉里的差事,乃是負責曬濕晾干,每當收工之時,會被搜查全身,但是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搜到她偷糧的把柄,因為她偷糧的工具乃是自己的胃。監(jiān)守者,自盜,嘿,真是一個不錯的好辦法。”
監(jiān)守者,自盜?
李世民喉嚨仿佛堵住一塊石頭,好半天之后方才極其艱難一笑,道:“我還是第一次重新審視我曾學過的語句。”
監(jiān)守者,自盜!
這是一個用來貶斥的詞語。
然而放在這個女人身上,竟讓這個貶斥詞語變的灼灼生光。
李世民忽然再次看向屋中,仿佛喃喃自語一般的道:“她用這種辦法養(yǎng)育了自己孩子活著?”
顧天涯凄苦一嘆,忽然轉(zhuǎn)頭躲閃開去,他不愿意讓李世民察覺他的淚水模糊了眼睛,只是在口中輕輕發(fā)出一聲哽咽的笑。
像是解釋般道:“世間有一種偉大,叫做孩子的母親?!?p> 女人,為母則剛。
她用自己的胃,偷回了養(yǎng)活孩子的糧。孩子吃的每一口飯,上面都沾染著母親胃里的血。
也就在這時,忽聽屋里又有響動,似是那個女人正在喃喃輕語,聲音里面帶著無比的溫柔,不斷的道:“我的丫頭應(yīng)該快回來吧,我得趕緊把糧食洗一洗,我不能讓她看到我吐了血,否則可會把她給嚇壞了,孩她爹,你放心,我有本事的很呢,咱家丫頭沒餓著,只是我的胃越來越疼了,不知道還能夠撐多久,孩她爹,我真想你啊,想你能給我揉揉肚子,因為我胃里真的好疼啊……”
這一番喃喃輕語,終于顯出了一個女人的柔弱。而李世民這個心性堅韌的大唐秦王,也終于扛不住一雙虎目溢出的淚光。
他已經(jīng)明白,這就是顧天涯想要帶他看的事情。
但是他知道,顧天涯絕不僅是只帶他看上一看。
此舉必有后續(xù),故而才會如此。
顧天涯費盡這么大的心思,肯定是對他有著某種請求。
若是別人對他耍這個心機,李世民怕是早已心生殺意,然而顧天涯對他耍的這個心機,李世民竟然有種急著想答應(yīng)的沖動。
他還不知道顧天涯想要的是什么。但是他在心里早已經(jīng)開始答應(yīng)了。
他目光直直看著顧天涯,等待著這個‘妹夫’提要求。
山下出水
苦難的情節(jié)很快過去,其實山水并不想這么寫書,若是大家看的不開心,隨便罵我一句便是了,但是千萬不要疏離,因為我想掙點稿費養(yǎng)家糊口,我上不了班,卻有兩個孩子,略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