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廳的席面上,謝老夫人和林老太太兩個長輩,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從底下的幾個孫女孫子一直說到了重孫重孫女,最后說到了談婚論嫁上,方才歇下。
“可憐我是個沒有福氣的,你都抱上了重孫女重孫子,偏我還什么也不是。要是我家的兩個孫子能夠爭點氣,讓我也早些抱上重孫女,重孫子,那就好了?!?p> 謝老夫人說這話的時候,羅氏就低下頭去,沒看抬起頭來看謝老夫人。
謝老夫人身邊坐著的林老太太,瞧著情況不對,忙出來打了圓場,緩和了氣氛。
“嘉哥兒和熙哥兒,兩個都是爭氣的好孩子,你也別氣了,仔細(xì)氣壞了身子?!?p> 林老太太安慰著謝老夫人,又看向了文氏身旁坐著的羅氏。
她本想提醒羅氏一句,可見羅氏一直低著頭,她只好接著說下去。
“待過兩年嘉哥兒娶了媳婦,你想要抱的重孫子女,不就來了嗎?再說了,說不準(zhǔn)再過兩年,老大媳婦又給你再添一個孫子也不一定。”
說著說著,林老太太就笑了起來。
“是呀是呀,林老夫人說的是,謝伯母,你就別氣了。為著幾個孩子,沒得氣壞了自己的身子,總歸還是不值得的?!?p> 見林老太太那么說,方氏就跟著附和了一句。
謝老夫人和林老太太,也是聽說過范知州的這位續(xù)弦夫人的,只是一直不曾見過。
聽說方氏出身江南有名的世族方家。
聽著方氏的談吐,的確是有著大家風(fēng)范。
不過方氏的長相容貌,太過于平常,倒是和那些個世家大族出來的姑娘,不太一樣。
世家大族出來的姑娘,都是好吃好喝養(yǎng)著,又請了先生教引嬤嬤入府來親自教導(dǎo),模樣和談吐,皆是不差。
“聽說你是為著你們家大娘子的婚事里的,不知你們家大娘子的婚事,可有了著落?你們家大娘子生的如何,我還不曾見過,快些帶出來,給我瞧瞧!”
聽著謝老夫人開了口,方氏馬上讓身邊伺候的包嬤嬤,去了隔間,把隔間里的范大娘子和范二娘子喊了出來。
方氏讓范大娘子和范二娘子在謝老夫人和林老太太的身前,磕了三個頭,才讓她們二人起來。
拉過范大娘子范雅的手,方氏就給上首坐著的謝老夫人和林老太太介紹道。
“謝伯母,林老夫人,這就是我家官人先頭夫人所出的女兒,自小就是長在鄉(xiāng)下的莊子里,被我家官人接入府里后,我是盡心盡力的教她,又是請了方家族學(xué)有名的教書先生來教她詩詞曲賦,又是請了宮里衡陽公主的教引嬤嬤,來教她禮儀規(guī)矩。”
說到這里的時候,羅氏眼中的淚水已經(jīng)開始不斷打轉(zhuǎn)了,像是下一刻就要噴涌出來一樣。
“可偏偏,這丫頭什么也學(xué)不進(jìn)去。兩位老夫人也是知道,我就是個做如今繼母的,但我對雅兒的關(guān)心,遠(yuǎn)遠(yuǎn)超過我自己親生的兩個孩子。就這樣,其他兩個孩子還時常埋怨。”
方氏說著說著,就忍不住抹起了眼淚來,讓人看得真是情真意切。
連林老太太聽了,都覺得方氏這個繼母做的,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一個繼母應(yīng)該做的。
但謝老夫人,并不這么覺得。
方氏的心思,遠(yuǎn)遠(yuǎn)她們沒有看上去的那么簡單。
正所謂溫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方氏待范家大娘子太好,只會引起她自己所出的兩個親生姑娘的不滿。
這樣姐妹之間的矛盾,會加大起來。
到時候姐妹不合,家宅不寧,只怕也是不好。
謝老夫人讓房嬤嬤上前去攙起了方氏,繼續(xù)坐回了繡凳上。
“你說的這些,我都清楚了。孩子如今還小,你仔細(xì)教著就是。只是你請了衡陽公主的教引嬤嬤入府教導(dǎo)大娘子,不知你請的,是衡陽公主的哪一位教引嬤嬤?”
謝老夫人不過問了方氏幾句,只見方氏面上的神色發(fā)生了變化。
看來這事情,只怕沒有方氏口中說的那么簡單了。
“是公主身邊貼身伺候的杜嬤嬤,還是公主的乳母,譚嬤嬤。老身早年也是在宮里教養(yǎng)過幾天,也見過衡陽公主,和公主在一起念過書?!?p> 謝老夫人怕方氏聽不懂她的意思,特地給方氏詳細(xì)說了一遍,衡陽公主的幾個教引嬤嬤的名字。
聽著謝老夫人說了這許多,方氏的聲音,越加小了起來。
猶豫了半晌,方氏才回道。
“回謝伯母的話,我為雅兒請的,是衡陽公主身邊的貼身伺候的杜嬤嬤?!?p> 謝老夫人“哦”了一聲,半晌之后,才繼續(xù)說道。
“原來如此?!?p> 其實衡陽公主身邊的教引嬤嬤,并沒有什么杜嬤嬤,那杜嬤嬤,只是謝老夫人在宮中認(rèn)識的好友。
衡陽公主身邊能夠被稱為教引嬤嬤的,只有現(xiàn)皇后親自指去伺候衡陽公主的譚嬤嬤。
只是那譚嬤嬤,已經(jīng)故去多年。
旁人都是不曾知曉的。
只有謝老夫人自己在宮中待過,才清楚這些個宮闈秘聞。
所以方才方氏那些話,不一定都是真的。
方氏未必就如表面上看上去那樣,對范大娘子照顧有加。
方氏未必真的就請了宮里的教引嬤嬤,來親自教導(dǎo)那位范大娘子。
如今這樣偏寵著偏疼著,不是捧殺,還能是什么?
那范老太君怎么說也是在后宅里熬了大半輩子的,怎么連這個也看不出來?
只可憐范大娘子一個好姑娘,就這樣被養(yǎng)廢了。
謝老夫人想通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但是卻不愿意點破。
生怕謝老夫人看出了什么端倪出來,方氏趕忙轉(zhuǎn)過頭,問了謝老夫人身邊伺候的林老太太。
“聽說林老夫人的娘家有許多侄子孫子,都是極其能干的,不知林老夫人,愿不愿意替我,幫著問問,看看有沒有到了年齡,還沒有娶妻的。”
林老太太正要說話,謝老夫人突然用手肘,拐了林老太太的腰間一下。
林老太太知道謝老夫人這是在提醒她。
林老太太頓了頓,才改口回道。
“范夫人,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娘家的幾個侄子孫子,都是娶妻的了。如今尚未娶妻的幾個,也只有七八歲。你們家大娘子的婚事,恐怕老身是愛莫能助了?!?p> 林老太太這么說,方氏也不好得繼續(xù)說下去。
可是她仍舊不死心。
突然想起來,東昌侯府的小世子林倫,夫人才沒了沒多久。
若是可以的話,把范雅嫁過去做了那林倫的續(xù)弦,也是可行。
打定主意之后,方氏又開口問了林老太太。
“林老夫人,前些日子我聽人提起過,說是東昌侯府的小世子林倫,剛沒了世子妃,這些日子一直郁郁寡歡,沉浸在悲痛之中,走不出來。若雅兒當(dāng)真是嫁不出去了,做了小世子的續(xù)弦,也是可行。”
聽著方氏把這話說出口,謝老夫人馬上收回了方才自己在心中,對方氏的夸贊。
這方氏,當(dāng)真沒有眼力見?
東昌侯府的小世子剛沒了世子妃。
這就巴巴把人送過去,還是續(xù)弦。
這叫東昌侯府如何做想?
林老太太一時沒有回應(yīng),把方氏晾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林老太太這才重重地咳嗽了兩聲,不看方氏,看向了一旁的謝老夫人,才道。
“范夫人,這件事,咱們還是從長計議得好?還是從長計議得好?!?p> 林老太太只撂下這句話,旁的話,就再沒有說了。
“母親,我不愿意做什么續(xù)弦!你自己都做了續(xù)弦,憑什么要其他人和你一樣,也做別人的續(xù)弦,我有自己喜歡的人,不愿意去做旁人的續(xù)弦?!?p> 一旁坐著的范大娘子范蘭突然站起身來,把心中方才擠壓下來的火氣,沖著身旁的方氏,不斷撒去。
見范蘭站了起來,沖著方氏撒起了氣,一旁坐著的范二娘子雅也跟著站起身來,同樣是不顧形象,不分時間地點場合怒斥了范大娘子范蘭。
“大姐姐,這是在謝家,不是在府里,這里還由不得你來撒野!”
聽到兩個女兒一前一后說了這許多,方氏的心,當(dāng)場就拔涼拔涼地。
兩個女兒的婚事,就這樣毀了。
謝云錦坐在隔間里,把外頭發(fā)生的這些事,都聽得仔仔細(xì)細(xì)。
看來那個方氏,也不是個聰明的。
沒教好范大娘子,連這親生的范二娘子,也是沒有教好。
宴席實在是進(jìn)行不下去了,謝老夫人讓羅氏親自送著方氏去了客房。
隨后又叮囑了羅氏,讓羅氏喊了小廚房,做些吃食過去客房,不然范家該說,她們謝家,怠慢了范家過來的人。
羅氏點了點頭,親自送著方氏出去。
文氏也下去忙活了。
敞廳里,只剩下謝老夫人和林老太太,兩個老夫人在。
“想必二弟妹也應(yīng)該看出來了吧!方氏對那大娘子,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謝老夫人捧起了高幾上頭擺著的茶水,喝了幾口。
林老太太沒有著急著回了謝老夫人,而是一連嘆了幾息。
“方氏這么做,倒是可憐了范大娘子那個孩子,親生母親沒了,攤上這樣一個繼母,后半輩子,不知該怎么過活才是?”
林老太太心中是在可憐大娘子,所以才這么說。
“要不要大嫂嫂親自寫了信去杭州,大嫂嫂同她們家老太太,范老太君也是自幼相熟的。”
林老太太說到底,還是想要幫那個范大娘子一把。
“不必了,范老太君在后宅里打拼這么多年,依她的眼力見,不可能看不出來這些。不管了,不管了,家里的事情自己都管不過來了,哪里有功夫管別人?”
聽著謝老夫人和林老太太在屋里說了許多,謝云錦就從隔間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