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來醫(yī)院看望李梓南的人很多,有孤兒院的院長、安大爺兩口子、李梓南的朋友、還有他幫助過的一些人。馮云慶和彭宇就不必說了,他們每隔一兩天就來看一看李梓南。來看望李梓南的人不敢久留,怕耽誤他休息。
令李梓南意外和感動的是,李佑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也來看望他了。他生病的事是李佑告訴他們的,他覺得這個兒子還有點人味,頓感欣慰。
其實,李佑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是借探病之名來楓市看李佑的。李佑有大半年沒回家看望他們了,也很少給他們打電話。他們前段時間給李佑打電話,問他有沒有空回老家一趟。他裝孝子不臉紅,說李梓南病了,他要照顧李梓南,沒時間回去。因此,他養(yǎng)父養(yǎng)母就來楓市了。
養(yǎng)父養(yǎng)母要回老家時,李佑竟然要開車送他們回去。他們拗不過,只好依了他,心里美滋滋的,覺得兒子懂得關(guān)心父母。其實他要送養(yǎng)父養(yǎng)母回老家,一是想回去看一看王秋霞,二是想開著自己的新車回去嘚瑟一下,覺得富貴不還鄉(xiāng)如錦衣夜行,三是挽回之前他的跑車被彭宇到他老家開走,讓他丟失的面子。
李佑送養(yǎng)父養(yǎng)母回到家里,發(fā)現(xiàn)院子里的枯樹已經(jīng)倒了。他小時候經(jīng)常爬這棵樹,還在樹下停放養(yǎng)父用木板給他做的汽車?,F(xiàn)在他把真車停下樹下,樹還是原來那棵樹,但早已不是原來的樣子。他見過這棵樹枝繁葉茂的模樣,也見過這棵樹枯死和折斷慘狀。神龜雖壽,猶有竟時,何況是一棵樹,或者一個人。也許他下次回家,年邁的養(yǎng)父或養(yǎng)母說不定就像這棵樹一樣倒下了。他想到此,頓感悲涼。
李佑開著跑車在村里轉(zhuǎn)了一圈,然后開到隔壁村,去找王秋霞。
王秋霞結(jié)婚一個多月了,她和丈夫承包一片土地種果樹,還養(yǎng)著她爸和李佑當(dāng)年養(yǎng)的魚塘,料理得很好,還擴大了規(guī)模。她自從答應(yīng)嫁人那時起,她就下定決心一輩子在這片土地上扎根,開花結(jié)果。她也是從那時起,對李佑看透了、絕望了,死心了,但她絲毫不怨恨李佑。她似乎天生就不會怨恨,只會逆來順受。
“你怎么跟別人結(jié)婚了?”李佑這話問得好像是王秋霞甩了他一樣。
“他對我很好,人很老實,也很勤勞。阿冬哥,你要是遇到喜歡的人,就早點結(jié)婚吧,大姑和姑父年紀(jì)大了,盼著你成家呢。”
“沒,沒遇到喜歡的人。”
其實李佑不是沒遇到喜歡的女孩,而是他喜歡的女孩太多了,見一個愛一個,不知如何選擇。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人家是喜歡他的人,還是喜歡他的錢。
“你開那么好的車,身邊一定圍著很多女孩,你要看清誰是真心喜歡你?!?p> 李佑心里咯噔一下,覺得王秋霞很了解他的心思和處境。
“如果你沒錢,還有人喜歡你,那就是真心喜歡你?!蓖跚锵己孟裨谡f她自己。
“嗯,我知道,你放心吧?!崩钣有睦锼崃锪锏?,忙轉(zhuǎn)開話題:“舅媽還好嗎?”
“她很好,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我媽媽的。”
“要是有什么困難就跟我說?!?p> “好的,你在城里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你多抽空回來看大姑和姑父。”
“好?!?p> 李佑和王秋霞沒聊多久就離開了。
他沒在老家多住,說要回楓市照顧李梓南。養(yǎng)父養(yǎng)母聽他這么說,也不敢留他多住。他們不知道李佑這一走,什么時候再回來。
李佑回到楓市,又整天花天酒地去了。自從李梓南住院,每天都是何翠蓮和蘇茜在照顧李梓南。李佑去醫(yī)院看李梓南沒幾次,更別提照顧李梓南了。他不讓家里人操心就好了。
這天夜里,楓市下起了雨,還刮起了風(fēng),雨不大,風(fēng)也不大,只是讓楓市的秋季有了一絲涼意。這場雨,讓楓市的凌晨不如往常那樣熱鬧了,路邊的夜宵攤少了很多人,路上的車也少了很多。濕漉漉的路面倒映著城市的霓虹燈。
李佑開著跑車在路上飛馳咆哮,震耳欲聾,猶如龍嘯天下,卷起白蒙蒙的水霧。他感覺有點飄飄欲仙,視野朦朧,仿佛在天庭上飛。
他開車閃過一個十字路口時,聽見“咣當(dāng)”一聲,眼前的車燈突然變暗。他迅速剎車,把車停在路邊。他打開車門,一陣寒涼襲來,他不由打個寒顫,感覺清醒了好多。
雨還在下,他走到車前發(fā)現(xiàn)車子的右燈被什么東西撞爛了,不亮了,右燈周圍還有明顯的凹痕。他知道車子剛才在十字路口一定是撞上什么東西了,是欄桿?是石墩?還是別的什么障礙物?他往車子后面的十字路口望去,估計他離十字路口有兩三百米。天啊,從他聽到撞擊聲到車子停下來,才幾秒鐘的時間啊,車子竟然離路口那么遠(yuǎn)了。
他往車后面的十字路口走去,要去看看到底撞上了什么東西。他沒打傘,頭發(fā)和衣服很快被雨淋濕了,這讓他更清醒了。
他隱約看見有個東西側(cè)倒在路邊,好像是個雨棚,又像是個大箱子。他加快腳步往前走,在距離那東西大約還有五十米的時候,他看清那是一輛電動三輪車側(cè)翻在路邊。
他走到三輪車旁邊,見三輪車嚴(yán)重變形。他斷定剛才他車子一定是撞上這輛三輪車的車尾了??墒?,這三輪車的車主呢?哪去了?他環(huán)繞三輪車轉(zhuǎn)了一圈,又環(huán)顧四周,沒見人。難道是這三輪車沒停好,自己溜到路口來被他車子撞上,翻滾到這里?
他繼續(xù)往十字路口走去,見路上散落著很多燒烤食物。他斷定這三輪車的車主是做燒烤的。他看見前面十幾米處的路邊躺著一個人,他嚇了一跳,心想那應(yīng)該就是車主了。他忙跑過去,見一個中年男子躺在血泊中,閉著眼,一動不動。
他的心怦怦直跳,臉色煞白。他彎下彎,伸手去探男子的鼻息。他分辨不出男子是否還有鼻息,更不知道男子是死是活。他癱坐在地上,嚇得渾身發(fā)抖,像寒冬雨夜里吃了毒藥又被雨淋的老鼠。
他突然想到逃跑,于是忙站起來,跌跌撞撞往自己的車子跑去。他路過側(cè)翻的三輪車時,踩到三輪車的鏡子碎片,滑倒在地。他的手掌被鏡子碎片扎破,流出一點血。他在地上的鏡子碎片里看見自己的模樣,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他的心像被螞蟻咬了一下,身體一顫,連滾帶爬跑回男子身邊。他望了一眼路口的路牌,掏出手機撥打120。他掛了電話,又在撥號鍵上輸入122,但沒撥出去。他猶豫了一小會兒,點擊返回鍵并鎖屏,把手機塞進褲兜里,再次向自己的車子跑去。
他鉆上車,駕車逃離……
車子在路上飛馳著,他的心依然怦怦直跳,快要蹦出來了。他覺得自己現(xiàn)在就是個逃犯,可他不知該往哪逃,只想遠(yuǎn)離車禍現(xiàn)場,似乎逃離越遠(yuǎn),越能撇清自己。一路上,不管是綠燈還是紅燈,他都沒減速,嗖一聲閃過去。他每次看見攝像頭,都會像掩耳盜鈴一樣,用一只手下意識地遮一下自己的臉。幸虧今晚路上車很少,不然他準(zhǔn)會再撞上別的車。
他想到了馮云慶,覺得馮云慶神通廣大,一定有辦法幫他。
“慶叔,我出事了!”他給馮云慶打電話。
“出了什么事?”
“見面再說,我馬上就到你家。”
馮云慶敞開自家別墅的大門,站在門外等李佑。此時雨已停了。
李佑開車駛?cè)腭T云慶的別墅。
馮云慶瞥見他右車燈爛了,不知他撞了什么東西。
他一下車,馮云慶就問:“出了什么事?”
他驚魂未定,喘了喘氣,說:“我撞人了!”
“啊?”馮云慶大吃一驚,“被撞的人怎么樣了?”
“不知道!”李佑一臉驚恐,身體在發(fā)抖,“他躺在地上不動,流了好多血。不過我打120了。”
“你應(yīng)該在現(xiàn)場等120和警察啊,你來我這里做什么?”
“我不敢報警,我超速闖紅燈,我還……”
“你還怎么了?”
“我還……”
“快說!”馮云慶大吼。
“還喝酒溜冰了!”
“什么?你還喝酒吸毒了?”
“嗯,所以我不敢報警,我怕警察查出來!”
“混蛋!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還肇事逃逸。你這是犯罪啊!”
“慶叔,您幫幫我吧。”李佑撲通跪下。
“起來!上車!”馮云慶揪住李佑的衣領(lǐng),把他拎起來。
“去哪?”李佑一臉懵。
“自首!”
李佑嚇了一跳:“不!不不不,慶叔,我不能去自首。我想逃到國外去,您能幫我安排嗎?”
“你以為你逃得了嗎?你逃到火星都沒用!”
“慶叔,我求您了,再幫我一回吧,我想逃到國外去。”
“我現(xiàn)在就是在幫你?!瘪T云慶打開車門,“快上車,我?guī)闳プ允??!?p> 李佑意識到馮云慶無論如何都不肯幫他了,他后悔來找馮云慶。
“慶叔,您不幫我我自己想辦法吧?!?p> 李佑掙脫馮云慶的手,往門外跑去。
“站??!”
李佑還沒跑出大門,就被馮云慶揪住了。
“你怎么還執(zhí)迷不悟!你是不是犯罪片看多了看傻了!”
“慶叔,我真的不能去自首!”李佑掙扎著還想跑。
馮云慶牢牢地揪住李佑,狠狠地扇他耳光,啪啪作響。
“慶叔,別打了!別打了!我聽你的!”李佑喊著求饒。
“早聽話不就不挨打了嗎?我叫你去自首是為你好,我能害你嗎?只有去自首,你才有可能獲得減輕處罰的機會!”
“我聽你的,去……去自首。”
馮云慶開李佑的車,李佑坐在副駕駛座位上。
一路上,李佑依然心有余悸,但已平靜了許多。此時,他感覺就像他小時候和別人打架,被老師帶到辦公室批評教育。
馮云慶沒把這事告訴李梓南,怕他受不了,而是打電話告訴蘇茜和何翠蓮。這事對蘇茜和何翠蓮來講,無疑是雪上加霜,她們也不敢告訴李梓南。
馮云慶連夜去醫(yī)院打聽傷者的情況,何翠蓮、蘇茜、還有李燦和彭宇隨后趕到。此時傷者還在搶救。
第二天早上,何翠蓮剛到李梓南的病房,李梓南就問:“昨晚一宿沒睡吧?”
何翠蓮一愣,心想李梓南是不是知道李佑昨晚出事了?
“還可以,有點失眠?!焙未渖徰b作若無其事。
“被李佑撞的人現(xiàn)在怎么樣了?”李梓南問。
“你怎么知道的?”何翠蓮很驚訝,其實她更驚訝李梓南的平靜,她本以為李梓南會大發(fā)雷霆。
“都上新聞了。我知道你們怕我受不了,沒敢告訴我。”
“傷者昨晚搶救了一宿,現(xiàn)在還沒脫離生命危險,還在ICU病房里?!?p> “唉。”李梓南嘆了一口氣,“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可诉@么個逆子。我真希望躺在ICU里面的人是他而不是別人,或者他自己撞死,不要去危害別人?!?p> “別這么說,希望他以后能痛改前非吧?!?p> 何翠蓮以為李梓南說的是氣話,但其實李梓南說的是真心話。
“何翠,你回去休息吧,沒必要在這陪我,我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p> 李梓南這話讓何翠蓮頓感難受。
“我不回去,我就在這陪你?!?p> “那你在這睡吧,我自己到外面透透氣?!?p> 李梓南住的是豪華病房,就他一人住,里面的配置比普通病房的配置好很多,當(dāng)然也貴很多。
李梓南來到醫(yī)院的花園,給蘇茜打電話。
“蘇茜,李佑的事我知道了。你在想辦法撈他吧?我勸你還是省省吧?!?p> “我怎么能不管他?”
“他今天變成這個樣子,都是我教子無方,你也有錯。”
“現(xiàn)在不是自責(zé)的時候,我得想辦法保他出來呀!”
“我估計你找誰都沒用,也沒必要為這事奔走。我知道我日子不多了,我一點不擔(dān)心他現(xiàn)在的處境,我擔(dān)心的是他以后還不思悔改,還會闖出更大的禍?zhǔn)?,連累整個家庭。我倒希望他多坐幾年牢,在里面好好反省,也好把毒戒了。你呢,別白費心機了,交給法律吧,以后該怎么判就怎么判,不必為他擔(dān)心。你要是有那閑工夫,不如多關(guān)心慰問受害人家屬?!?p> 蘇茜難受得說不出話,但她覺得李梓南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于是打消了撈李佑的想法,估計也撈不了。
受害人的一對子女還小,李佑把這倆孩子的父親撞重傷,蘇茜竟然只想著撈自己的兒子,她覺得自己實在太自私了。她意識到只有積極賠償受害人,或許才能為李佑爭取減輕處罰。
一個星期后,受害人脫離了生命危險,李梓南和蘇茜松了一口氣。蘇茜托馮云慶去看過李佑,馮云慶回來說李佑一切都好。蘇茜現(xiàn)在不怎么擔(dān)心李佑了,她最擔(dān)心的是李梓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