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茜離開快半個月了,手機號已成空號,音訊全無,看來她是鐵了心不回來了。在這些日子里,李梓南每天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待在醫(yī)院里。母親每天給他送飯,有時在醫(yī)院陪陪他。他心想,若是能跟兒子互換身體,替兒子受罪那該多好啊。不,這樣也不好。最好是誰都不得病。這樣他們就不會因病致貧,不會賣掉房子,負債累累,蘇茜也不會走,一家人開開心心在一起。
李梓南不愿回家,他一回到家里就感覺全是蘇茜的影子。有時蘇茜坐在畫架前,一絲不茍刷刷刷地畫畫;有時蘇茜躺在窗前的吊椅上像只懶貓一樣曬太陽,時而伸一伸懶腰;有時蘇茜則身躺在床上睡覺,呼吸均勻,睡得香甜;有時蘇茜在澆花,轉(zhuǎn)身對他嫣然一笑。他走過去擁抱她,她像氣泡一樣瞬間破滅??諝饫锶翘K茜的氣味,充斥著他的胸腔,讓他感到呼吸困難。他就連做夢也全是蘇茜的影子,如莊周夢蝶一般,不知道哪個是夢境,哪個是現(xiàn)實。此時他才明白,思念一個人到極致,靈魂就會被那個人擠得半出竅,像手里牽著的氫氣球搖搖晃晃。
他靠在醫(yī)院走廊的椅子上,迷糊間聞到一股熟悉的氣味,還隱約聽見有人在叫他,聲音有點縹緲,夾雜著啜泣聲,像是想叫又不敢大聲叫的感覺。這不是蘇茜的聲音嗎?他睜開眼,倏地站起來,環(huán)顧四周,走廊里行人寥寥無幾,很空蕩。難道他剛才是在做夢?不,這不是夢,這感覺太真切了,不像是夢。一定是蘇茜悄悄來過,又悄悄地離開了,她一定還沒走遠。
李梓南像追火車一樣,跑出住院部大樓,環(huán)顧四周,又跑出醫(yī)院大門,只見大街上人來人往,不見蘇茜的身影。一陣風吹過,告訴他,蘇茜真的沒來過。他在醫(yī)院大門旁邊愣愣地站著,任憑夕陽拉長他的身影,三米、五米、八米……他隱約聽到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忘了這個拋夫棄子,薄情寡義的女人吧。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他感覺腰和腿很酸,捶了捶腰,又拍了拍大腿,發(fā)現(xiàn)手機在震動,掏出一看,是一個陌生的外省座機號打過來的。這會是誰呢?不會是打錯了吧?經(jīng)常有人用座機打錯他手機。
當他正要接聽時,對方終止了撥號。他查看來電記錄,有該號碼的五個未接來電,因為他手機設(shè)置了靜音震動,忘了調(diào)回響鈴。對方給他打了那么多次電話,看來不是打錯。這會是誰呢?他還是不由地想到蘇茜,怎能說忘就忘?哪有那么容易?
他忙撥回去,過了十幾秒才有接人。
“喂……”是一個老大爺?shù)穆曇簟?p> 一聲“喂”很洪亮,拉得很長,像火車鳴笛。這一聲“喂”還沒停,李梓南心里剛點燃的希望之火瞬間被一盆冷水撲滅。
“你好,剛才是你給我打電話嗎?”李梓南問。
“不是我打,你等等?!崩洗鬆斣诮腥耍骸拔梗夷愕摹!?p> 李梓南心里的希望之火復(fù)燃了,快把自己燒焦了。
“你是李辛楠嗎?”
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念錯了李梓南的名字。
李梓南心里的希望之火又被澆滅了。
女人的聲音讓李梓南感覺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聽到過,但一時想不起來。
“我是李梓南。你是?”
女人沒有回答,低聲哭了,哭聲有點嘶啞,有氣無力,但很有感染力,李梓南聽了既傷感又害怕。
“你是誰?你怎么了?”李梓南問。
“我兒子死了?!迸舜鸱撬鶈枴?p> 李梓南心里一顫,又問:“你到底是誰?是不是打錯電話了?”
“我是那個得心臟病的小孩的媽媽,你給過我錢的。”
李梓南想起來了,他和蘇茜去青海旅游時,遇到過一位大姐,她兒子得了心臟病。當時他們給了大姐兩千多塊錢。后來,大姐給他打過電話告訴他,她兒子在一位慈善家的資助下得以做手術(shù)了。
“怎么會這樣?后來不是做手術(shù)好起來了嗎?”
“后來復(fù)發(fā)了,就沒救了?!?p> “我們都是苦命人啊……”李梓南被大姐的情緒感染了。
“你怎么了?”
“我兒子得了白血病,現(xiàn)在躺在醫(yī)院里,沒錢救命?!?p> “啊,為什么好人沒有好報?”
“可能是我前世罪孽深重吧。”李梓南說。
“好人一定有好報,我?guī)湍闳フ夷俏痪戎^我兒子的大老板,他很有錢,救助過很多得大病的孩子。”
“謝謝你!大姐?!?p> “別客氣,你是好人,你幫過我啊。我一定要幫你,能不能成我都打電話告訴你?!?p> “好的。”
李梓南對此并沒抱太大希望,世界疾苦萬萬千,再有錢的慈善家也幫不了那么多啊。有幸得到幫助的只是極少數(shù)人,大部分人還是得靠自己掙扎。
李梓南走進醫(yī)院,逆著一抹夕陽,很是耀眼。他邊走路邊用手擋在眼前,突然被人攔住。他從指縫里窺見那人手里拿著槍,他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原來是個運鈔員。他們正從醫(yī)院門診大樓里搬出一箱箱鈔票,往運鈔車上裝,不讓他從車后面通過。他繞過運鈔車,站在幾十米外像一條既饑餓又膽小的流浪狗似的,看著他們搬鈔票,一箱又一箱,沉甸甸的。他真想沖上去搶走一箱鈔票,也許這樣他兒子就得救了。然而,他只是想想罷了,他沒悍匪的本領(lǐng),也沒這個膽量。他知道如果這樣做,即使他沒被子彈打成篩子,也會被關(guān)進大牢坐穿牢底。
他回到病房門前的走廊,見母親給他送飯來了。他沒心情吃飯,在為兒子的醫(yī)藥費發(fā)愁,手里的錢維持不了幾天了。他不吃飯,母親也吃不下飯,所以他還是得要吃飯。他要是倒下了,他這個家就完了。
他飯吃了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事,囑咐母親幾句話便匆匆離開了。他只跟母親說出去辦點事,沒說是什么事。
他來到林燕家門前敲門。
“是你?你還來做什么?”李燕開門見是他,想把門關(guān)上。
他把門抵住,不讓林燕關(guān)門。
“你別再來找我了,我真的不知道蘇茜去了哪里。”林燕很不耐煩。
“我不是來問你這事,我是來找你的?!?p> “找我?找我什么事?”
“你能不能借我一筆錢救救我兒子?”
“我哪有錢借給你?”
“我知道彭宇給了你五十萬,你能不能借我?guī)兹f?以后我翻倍還你。”他哀求著。
林燕感覺像是自己的老底被人揭穿,惱羞成怒:“人家給我錢關(guān)你什么事?這錢我不該拿嗎?這是我兒子的撫養(yǎng)費,五十萬怎么了?五十萬還少呢!”
“你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你借筆錢救救我兒子。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快還你。”
俗話說救急不救窮,如果是一個急著用錢的富人來跟林燕借錢,她就算沒錢也要想辦法仗義一回。可李梓南的這個急,她真不想救,因為李梓南現(xiàn)在是又急又窮,借錢給他不知他何時才能還,說不定賴賬不還了。
“你知道,我跟郭一竹離婚了,我要這個房子,陪了他二十幾萬。我又投資一點生意,真沒錢借給你了。”
“林燕,請你看在你和蘇茜的姐妹情分上,借點錢救救我兒子,好嗎?我求你了!”李梓南撲跪林燕面前,兩滴眼淚像隕石一樣撞擊在地上散開了花,“除了你,我找不到別人借錢了。我求了!”
“你別這樣,你先起來!”林燕想把李梓南拉起來。
李梓南不肯起來:“你不借我錢,我就不起來?!?p> “你這不是耍賴嗎?快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
“我膝下沒黃金,我兒子都快沒命了,我還要這尊嚴何用?”李梓南泣不成聲,雙肩顫抖得厲害。
“好吧,我借你,你快起來吧?!?p> 林燕把家里放的兩萬現(xiàn)金借給李梓南,她說這錢放家里本來是要拿去投資的。李梓南沒問她做什么生意,謝過她便匆匆走了。
李梓南剛走,林燕就后悔了,恨自己不該一時心軟把錢借出去。她想到很多人在借錢時往往信誓旦旦,借到錢后就成了混蛋,不說別人,郭一竹就是這樣的人。后來,她又慶幸沒借太多。如果這錢她以后要不回來了,就當報答蘇茜吧,以前蘇茜可沒少接濟她,這份恩情她還是記得的。蘇茜這丫頭也真是的,上哪去也不跟她說一聲,怎能忍心扔下自己的孩子。換做是她,她是不忍心扔下自己孩子的,拋棄男人,她倒是能做到,眼都不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