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文文安撫睡著后，張曉曉用筆記錄下明天要去超市采購的東西。明天的日程已經(jīng)安排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牧耍衔缗泓S婷婷去美容診所，下午帶文文購物，晚上怎么也得帶文文去吃頓好的，再去游樂場玩玩，后天就大年三十了，文文還得回馮森那邊，不能再拖了。白天忙了一天，晚上隨便動動腦子，就感覺已經(jīng)困得睜不開眼了，她放下東西，準備關(guān)燈睡覺，電話卻意外響起來了，她拿起一看，是雷雨的電話。
“曉曉，你好，沒打擾你休息吧？”
“雷總，你好，沒呢?！?p> “麻煩你一件事情，你能不能去找下黃總，我聯(lián)系不上他了！”
“他不是去英國了嗎？”
“還沒去呢，是明天的飛機?！?p> “哦，那黃總是不是早就休息了，所以……”
“應(yīng)該不是，他家里出了點事情，我擔(dān)心他……我都打了一個多小時電話，也沒人接?！?p> “雷總，您不要太擔(dān)心，能不能再等等，我覺得黃總一向特立獨行，也許只是為了趕明天的飛機早點睡了。而且，家里就我和孩子，孩子已經(jīng)睡了，我要看著他。要不，我肯定二話不說去了，雷總，您看呢？”
“好吧，我再看看有沒有其他人吧，打擾了?！?p> 掛了電話，張曉曉開始坐立不安，到公司半年多，雷雨雖然沒有實質(zhì)性地幫過她什么，但是大小場合為她說過不少好話。況且，他也算是自己領(lǐng)導(dǎo)，從來沒有開口讓自己做過什么事情，第一次開口就被自己生硬拒絕，心里著實于心不忍，最后掛電話的那一刻，已經(jīng)感覺到他其實有點不高興。之前還想著年后好好工作，好好巴結(jié)下領(lǐng)導(dǎo)，爭取晉升的機會，這表現(xiàn)的機會到眼面前了，居然被自己像傻子一樣拒絕了。想了想，她拿起手機回了電話過去，對方占線，于是發(fā)個信息過去，讓他把黃子軒門牌號發(fā)過來，說自己馬上去。
孩子是決不能一個人放在家里，雖然文文睡覺都是一夜到天亮，但是五六歲的孩子，萬一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家里沒人，后果不堪設(shè)想。匆匆忙忙把衣服給他套上，拿起鑰匙和手機，抱著孩子就下樓了。
張曉曉大致能找到黃子軒家，到了門口，又掏出手機核對了下，確認沒錯后開始敲門，敲了半天沒人理，又打電話，依然沒人接，因為抱著孩子，早就累得滿頭大汗，她開始有些上火，敲門聲音大了很多，見依然沒人開門，憤怒的情緒開始夾雜著恐慌，她開始一邊使勁敲門，一邊大喊黃總，喊急了就喊黃子軒。忽然，門開了，張曉曉剛使盡吃奶力氣把黃子軒三個字喊出口，五官依舊猙獰僵硬著。
也顧不上尷尬了，因為黃子軒只是看了她一眼后，就歪歪扭扭地走到沙發(fā)前，癱倒在沙發(fā)上。一肚子抱怨的話，看著這情形，也沒辦法說出口。雖然是滿屋子的酒氣，不過，除了茶幾上有點亂，其它地方還是很干凈整潔的。張曉曉把已經(jīng)驚醒的文文帶到沙發(fā)邊，讓他坐下。自己開始收拾茶幾，燒了點開水，翻了翻冰箱，冰箱基本什么也沒有，只好到廚房拿點醋，兌一點溫開水，準備給黃子軒解酒。
把黃子軒扶坐起來后，張曉曉示意文文把水杯端過來，文文把杯子端過來后，直接喂起黃子軒來，張曉曉忍不住笑了。黃子軒朦朦朧朧地看到文文，掙扎著自己坐直，端起水，喝了一口，皺起眉頭。
“這是醋泡的水，味道差一點，但是解酒效果很好?！?p> “本來就要喝醉，解什么酒？”
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誠實，黃子軒一飲而盡。
“您怎么了，雷總很擔(dān)心您，剛才他發(fā)信息跟我說，他明早會坐第一班車過來看您。我們給您打了很多電話，您都不接，你知不知道大家多擔(dān)心你，你剛才要是再不開門，我就打110報警了，知道嗎？”張曉曉說著說著，情緒激動起來，語氣里帶著苛責(zé)。
“你擔(dān)心我嗎？”他用通紅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她。
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是最曖昧的那種意思嗎？還是他喝多了，分不清自己是誰。她驚慌失措地看了看文文。
“您到床上休息下吧，躺在這里睡哪里舒服?！彼琶Σ骈_這個尷尬的局面，然后，她沒等他回應(yīng)，就站起身去扶他。她感覺他是能自己走的，卻仍乖乖地任她攙扶著，沒有像以往一樣甩開她。她扶著他躺下以后，替他蓋好被子。
“我得把孩子送回去睡覺，有什么事情，您可以給我打電話，但是您不要不接電話，要不然，下次我也不自己來了，我直接打110好了。”
“曉曉，她已經(jīng)走了，我還打算明天去看她，結(jié)果已經(jīng)趕不上了?！?p> 張曉曉已經(jīng)走到門邊，聽到黃子軒的話，她疑惑：走了？誰走了？她緩緩轉(zhuǎn)過身，看到黃子軒已經(jīng)坐起，哀傷的臉上，眼角低垂，淚水已經(jīng)奪眶而出。她漸漸明白過來，如當(dāng)頭一棒，腦子嗡嗡作響，整個身體像灌注了什么東西一樣，陡然沉重起來。張曉曉站在原地，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話來。
許久，張曉曉才下定決心，慢慢走到床邊坐下。
“我知道你心里特別后悔，特別難受，原來我也一直很擔(dān)心，沒想到真的成了遺憾。不過，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的，就是趕緊收拾東西，去見她最后一面啊?！?p> “還有什么意義，現(xiàn)在去還有什么意義！”他低頭沙啞著嗓子回答。
她扶著他的肩膀，攬他入懷，右手摩挲著他的頭發(fā)。他是她摟過的第二個男人。此刻，他像一個委屈的孩子，等待著別人給他安慰，這個擁抱沒有其他意義，僅僅代表安慰。
“你是她的孩子，理應(yīng)送她最后一程。那些沒說的話，你要講出來，她都能夠聽到，她要是聽到的話，她得多開心?！?p> 其實她是一個無神論者，人死了就是虛無，這些煽情的話，她只不過是安慰黃子軒，死了的人一了百了，但是活著的人必須卸下包袱，忘卻憂傷。黃子軒本來就是因為這個心結(jié)，郁郁寡歡三十多年，如今卻為了這樣一個遺憾，現(xiàn)在幾乎要崩潰了，如果最后再不去補救，怕是要憂傷下半輩子了。
遠遠聽到客廳里自己的手機鈴聲，張曉曉輕輕推開黃子軒，抽一張面紙?zhí)嫠亮瞬?。然后去客廳里接電話。電話是雷雨打過來的，他居然訂到了半個小時以后BJ到省會的航班，如果航班準時到達，將會在黃子軒的航班起飛前兩個小時到達。張曉曉告訴雷雨，自己會安排好黃子軒的行程，請他放心。掛了電話，她心里萬般感慨：雷雨對黃子軒真是不遺余力的好，人家都說同性才是真愛，馮森但凡有雷雨十分之一用心，他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你東西收拾好了沒，雷總說，他會在你航班出發(fā)前兩個小時到，他讓我?guī)湍闶帐跋??！?p> “我沒什么要收拾的?！?p> 張曉曉無奈地搖搖頭，四處找了找，找到一個登機箱，開始替黃子軒收拾東西，發(fā)現(xiàn)黃子軒在看他，她笑了笑，努力地溫柔說道：“你要不睡一會，要不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秉S子軒愣了下，然后起身出去了。張曉曉清點了下大概夠三四天的換洗衣服，又認真地疊好放到箱子里，防止自己的不講究被嫌棄，然后又去洗手間拿了一些洗漱用品，到了洗手間這才意識到黃子軒并沒有在洗澡。
走到客廳一看，黃子軒坐在沙發(fā)上，懷里躺著睡著的文文，感覺到曉曉過來，他張開半瞇著的雙眼。兩個人不說話，就這么互相看著。張曉曉心里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我把他抱過來睡吧?！睆垥詴詮堥_雙臂，想要抱過文文。
黃子軒站起身，抱著文文，走進自己的房間，把孩子放在床上后，替他脫去外套，輕輕地，小心地蓋上被子。張曉曉跟在后面看著他安頓好孩子，然后拎著箱子來到客廳。
“你看看有什么缺的，護照和身份證什么的記得帶上，我現(xiàn)在給你做點飯，等你吃完就可以出發(fā)了，待會我開車送你去南京，你這里有咖啡嗎，我沖一點，待會路上提提神?！?p> 黃子軒沒回答，自己去廚房倒了杯水，坐到沙發(fā)上喝起來了。
冰箱里沒什么吃的，好不容易在下面冷凍層扒拉出一塊牛排，加了一個雞蛋，煎好后端到桌上。黃子軒用叉子扒拉了下被急火煎得有些卷起來的牛肉，嘆了口氣，切了一塊，發(fā)現(xiàn)老得難以下咽，張曉曉心里知道自己廚藝不咋地，連忙轉(zhuǎn)移注意力。
“黃總，那個護照和身份證您拿了吧。還有手機您要調(diào)響鈴，記得接雷總的電話哈。還有，您如果先到，就要先辦登機手續(xù)，萬一雷總趕不上，他一定想辦法隨后就到，您可以先去，您不能再錯過這個機會了啊，要不然阿姨得多難過?！?p> “你這......算是嘮叨嗎？”
張曉曉訕訕地笑了笑，站起身：“你還洗澡嗎，不洗的話，我現(xiàn)在去給孩子穿衣服，到機場要兩個多小時呢，我們現(xiàn)在就可以出發(fā)了?！?p> 黃子軒一把拉住她的手，低聲說道“坐下！”稍頃，又接著說道：“你讓孩子多睡一會吧，機場我自己去?！?p> “不是，我怕你又臨陣脫逃，到時候雷總得怪我了?！贝髮嵲拸膹垥詴钥谥忻摽诙?。
黃子軒不說話，使勁地嚼著老得不像話的牛排。張曉曉想勸他不想吃就別吃了，轉(zhuǎn)念一想，估計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吃上，心里一直難過著了吧。不過，剛才他是不是哭過？現(xiàn)在情緒平穩(wěn)了，狀態(tài)好了不少。她看著他的臉，忽然很想去摸摸剛才那滿是淚痕的臉頰，隨即，又被自己這猥瑣的想法逗笑了，居然還輕輕地笑出聲。黃子軒朝她翻了翻眼睛。
“不要你去，其實你心里很開心吧？”黃子軒一針見血。
“您太小看你手下員工的責(zé)任心了，我特別想為您做點事情，真的，黃總，如果不是有雷總陪您去，我都想陪您去?！?p> “是嗎，那就給你這個機會”
“沒問題啊，就怕雷總知道了得不高興了。”張曉曉當(dāng)然知道現(xiàn)在訂機票來不及了，也知道黃子軒不過是想懟他，所以就放心大膽接招。
黃子軒認真嚼完最后一塊牛肉，輕輕放下刀叉，擦了擦嘴巴。然后專心地看著張曉曉。張曉曉心虛不已，端起盤子就想溜。黃子軒用手示意她坐下。
“你是不是覺得我和雷雨之間有什么事兒？”他開始審問。
張曉曉沒接話，心中早已一萬個問：難道沒什么事兒？
“還有你跟別人說話的時候，尤其是私人場合，能不能不要用您這個字。我聽著特別刺耳?！彼^續(xù)審問。
經(jīng)常用您這個詞是在原來單位學(xué)的，以前單位是國企，她的領(lǐng)導(dǎo)比較講究這些，但是在淮清話里，是沒有N這個音的，所以講話的時候倒是不用您，不過她每次給領(lǐng)導(dǎo)發(fā)信息的時候，一定要用您這個字，表示尊重?，F(xiàn)在到了這家新京集團后，平時和同事交流用的是普通話，于是她與領(lǐng)導(dǎo)講話也開始用您這個詞。
“不是吧，像您這種紳士，不是應(yīng)該比較講究這個嗎？”張曉曉有些難以置信。
黃子軒起身離開，丟下了一句話：“你大概是后宮戲看多了吧?！?p> 張曉曉替黃子軒在網(wǎng)上打了一部車，車很快就到了，走到門外的黃子軒又轉(zhuǎn)身回屋，把房子的鑰匙放在桌上，留給張曉曉。張曉曉把鑰匙拿上，又還給他。他猶豫著把鑰匙放到口袋，側(cè)過臉，說了句：“今天謝謝你，你去休息一會吧，等孩子醒了再走，不要再吵了孩子睡覺?！?p> 快速行駛的出租車上，黃子軒的手機響了一聲。黃子軒瞇著眼，不為所動。半天，才拿起手機看了一下，短信是張曉曉發(fā)來的：我在您郵箱里發(fā)了一個視頻，有空的時候看看。
黃子軒打開郵箱，點開視頻。視頻是那天張曉曉和母親微信連線的視頻。
一眼看去，視頻上的母親蒼老了許多，臉上沒有化妝，獨獨涂了口紅。頭上裹著頭巾，薄薄的頭巾下沒有不規(guī)則的隆起，像是化療之后掉光了頭發(fā)。
“阿姨，我跟您說一件事兒，其實黃總今天本來沒有會議，但是他因為不敢見您，臨時加了一場會議，你說，他是不是膽小鬼？他還沒做好和您見面的準備，你知道為什么嗎？他不是不想見您，相反......您對他太重要了。他一直為他小時候最后一次見您跟您說的氣話在后悔，也為您一直不去看他而難過，阿姨，您的兒子是不是很純真很可愛？”
聽了張曉曉的話，黃子軒母親控制不住抽泣了好一會，在身邊人的安撫下，情緒才漸漸安定下來，一字一頓地說：“我這輩子，就是太要強了，我現(xiàn)在特別后悔，當(dāng)初要是不管他爸爸愛不愛我，就是為了子軒留下來，陪在他身邊，該有多好。離開他之后，我每天都是行尸走肉，卻總是倔強不肯回頭，我還跟一個孩子置氣，你說我多糊涂。”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阿姨，你們以后一定會很幸福地團聚的?！?p> “你幫我告訴子軒，我特別后悔離開他，你告訴他，媽媽愛他，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最愛。是我錯了，他沒有任何錯，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好好愛他。我在英國等他，我真的好想他?！闭f著說著，黃子軒母親又激動起來，旁邊的男子抱歉地和張曉曉說了再見，建議她們下次再聊，便掛了電話。
黃子軒閉上眼睛，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