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衣家中,兩個女子聊得正歡。
除了寧馨兒,另外一人是從綠倚樓贖身的翠柳姑娘,她如今已經(jīng)改回原名,叫做紀(jì)蓉。在嫁給王阿樹之后,她始終荊釵布裙,已經(jīng)洗去了青樓的艷麗浮華。
然而,紀(jì)蓉終究是青樓出身,村里的婦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她。還有人背地里罵她是狐媚子、浪蕩女,根本沒有女人愿意和她說話。
寧馨兒的情況恰恰相反,妻憑夫貴,村中農(nóng)婦太過尊敬她,反而不敢和她說話。就連以前把寧馨兒當(dāng)女兒看待的鄰居張大嬸,現(xiàn)在也漸漸疏遠(yuǎn)。
開玩笑,萬一不小心開罪了寧馨兒,那個白眉毛的步三郎找她們家的麻煩咋辦?
于是,兩人都很孤獨。
王阿樹正在替步衣訓(xùn)練烈山隊,教導(dǎo)槍法,兩人屬于同一陣營,這也是兩人妻子的立場。
因此,當(dāng)兩個孤獨的人偶然相遇,意外地成為無話不談的好閨蜜。
紀(jì)蓉年長五歲,故而自稱姐姐,寧馨兒則是妹妹。
此刻,她們正在做刺繡,一來打發(fā)時間,二來賺點小錢。
其實,兩人都不缺錢,因為就連王阿樹每月都有10兩分紅,更別提步衣。但她們都是閑不住的人,手里有點事情做,反而開心。
突然間,紀(jì)蓉好奇地問道:“妹妹,你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氣,那是什么啊?”
“三郎昨天送給我一個茉莉香囊,香氣就是它發(fā)出來的,聞起來很舒服。”寧馨兒沒有多想便把腰間的黃色香囊摘下來,送到紀(jì)蓉桌前。
接過香囊,紀(jì)蓉湊到鼻子前嗅了嗅,贊嘆道:“香氣淡雅不沖鼻,淡而不散,香氣總能停留很久,制作香囊的人一定是行家!”
“前天送花簪、昨天送香囊,妹妹,你家三郎對你實在太好了?!奔o(jì)蓉用艷羨的語氣感慨道。
陷入綠倚樓幾年,紀(jì)蓉別的沒學(xué)到,見識卻是漲了不少。
她知道這種做工精細(xì)的香囊貌似平平無奇,但所選的花卻是名貴花卉雪茉莉,布料、刺繡都要最上乘的,一個香囊的價格至少10兩銀子。
哪怕是揮金如土的綠倚樓,也只有最紅的兩三個姑娘舍得買,而紀(jì)蓉只是在某個頭牌姑娘的身上遠(yuǎn)遠(yuǎn)地見過一次。
瞧寧馨兒一副不以為意的表情,隨手便將香囊送到自己手上把玩,紀(jì)蓉便知道那個年輕得不像話的三爺,根本沒有告訴她雪茉莉香囊的真實價格。
‘傻姑娘有傻福,真讓人羨慕??!’
紀(jì)蓉心里感嘆一句,有些酸溜溜的,但她生性溫順,妒忌心還未升起便被她壓下去了。
接著,紀(jì)蓉把香囊送還回去,叮囑道:“妹妹,你這個香囊不便宜,記得小心收好。”
寧馨兒笑得很幸福,接過香囊道:“三郎送我的禮物,我當(dāng)然會小心保管,想必姐姐也是小心保管王大哥送你的禮物吧?”
“咯咯咯!”
紀(jì)蓉笑得花枝亂顫,說道:“那塊傻木頭,壓根不知道送我禮物,我就算想好好保管也沒東西??!”
經(jīng)此提醒,寧馨兒想起王阿樹的木訥臉,頓時明白了。
她連忙勸道:“姐姐別擔(dān)心,王阿樹大哥肯定是愛你的,他只是不善于表達(dá)?!?p>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那塊木頭是愛我的?!?p> 紀(jì)蓉先是向?qū)庈皟悍粋€白眼,然后溫柔地說道:“因為那塊木頭,我才能從青樓脫身,從踏出綠倚樓的第一步開始,我便知道我紀(jì)蓉這輩子都是他的人。
他已經(jīng)對我很好了,每天含情脈脈地看著我,每天對我噓寒問暖,每天都會讓我感到快樂……他很愛我,我一直都知道。
但我總想讓他更愛我一點,比如送朵小花、偶爾替我梳梳頭發(fā),還有很多其他的念頭,你說我是不是很貪心?”
寧馨兒搖搖頭道:“咱們女子總希望夫君能夠更愛自己,那是生命的另一半,我們想抓得更緊并沒錯,一點都不貪心!”
“哈哈,妹妹說得對!”
接著,紀(jì)蓉轉(zhuǎn)頭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說道:“呀!馬上就到黃昏了,那塊呆木頭快要回來了。不聊了,回家做飯去!”
“紀(jì)姐姐慢走!”
把紀(jì)蓉送到門口之后,寧馨兒轉(zhuǎn)身回屋。
走到一半,她突然“噗嗤”一聲笑出來:“王阿樹,樹就是木頭,可不是呆木頭嘛,紀(jì)蓉姐姐真有意思!”
隨后,寧馨兒不緊不慢地走向灶臺,她也要為步衣做飯了。
兩個時辰之后,三道高大人影出現(xiàn)在村口小路。
看了看裊裊升起的炊煙,步衣笑了:“老二、老三,走快點,咱們到家了。”
白二勝撇撇嘴道:“步老大,你怎么也趕時間呢?王阿樹那家伙火急火燎地往回趕,說什么要吃他娘子做的菜,切,要我說你們倆都是瞎著急,飯菜和兩位嫂子都在那里,跑不了的!”
“你小子懂個屁,等你娶了媳婦就明白了。”
步衣笑罵一聲,隨后問道:“對了,你們兩個最近家里怎么樣?”
“當(dāng)然好了,上次我把20兩整銀子扔到我爹面前,他激動得直哆嗦,腿都差點蹬過去。從那以后,我爹再也沒有嘮叨我?!?p> 白二勝哈哈大笑道:“我老爹一輩子都在耕地,他以前總要我老實耕地,耕地能賺幾個錢?我跟著步老大你做事,一個月的分紅就頂?shù)蒙衔业N十年地。
還有啊,他以前老說‘外來戶千萬不能鬧事’‘外來戶受點欺負(fù)要忍’,切,憑什么???我白二勝是堂堂七尺男兒,就是不去受腌臜氣。
瞧我現(xiàn)在,誰敢欺負(fù)我?姓白的,照樣可以橫著走!”
這家伙,嘚瑟上了。
步衣一巴掌拍在他腦后勺,將得意大笑的白二勝拍得一個踉蹌,然后嚴(yán)肅地警告道:“老二,千萬不要得意忘形,尤其是面對伯父的時候。伯父叫你種田,那是因為種田可以安穩(wěn)過日子,他擔(dān)心你哪天不小心死在別人的刀下!”
“哦,我知道了?!?p> 接著,步衣轉(zhuǎn)頭看向劉正陽。
“大哥,你知道我家情況,我不是家里的獨子,我爹媽壓根不反對我跟著你混。我就算真有個萬一,兩老也有人贍養(yǎng)?!?p> 劉正陽猶豫了一下,接著道:“不過,他們知道大哥開了一個酒樓,最近一直讓我把最小的弟弟送到酒樓做事?!?p> 步衣說道:“我已經(jīng)放出話了,酒樓交給老張打理,這事你可以跟他商量。他要是贊成,我也贊成;他要是推辭說讓你再回來問我,那你就直接說我同意了?!?p> 劉正陽大喜道:“行,多謝大哥!”
……
閑聊的時間很快,三人相繼分開。
等步衣回到家,他還沒進(jìn)門,便聞到一股濃郁的酒菜香氣。
“咕咕!”
“肚子抗議了,得,快去吃飯!”
推開門,步衣看見寧馨兒已經(jīng)備好碗筷,坐在右側(cè)等著他。
“回來了?”
“嗯?!?p> “吃飯吧?!?p> “好?!?p> 寧馨兒拿起一個酒壇,略顯渾濁的老酒從里面倒出來,很快便倒?jié)M了一個大碗。
“知道你好酒,張大哥今天又送來兩壇,你喝喝看?!?p> “嗯嗯?!?p> 步衣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連忙端起酒碗,輕輕地抿起來。入口香醇、有些上頭,但那股醇綿的口感著實吸引人。
前世滴酒不沾,但如今的步衣很喜歡喝酒。
又抿了一口,他默默地在心中感嘆道:“還是這個時代的人淳樸,酒都是糧食釀的,絕對純天然。哪像后世,酒精兌點自來水,一瓶就敢開口上千元!”
米酒好喝,步衣一邊吃菜,一邊慢慢地品起來。他喝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而不是學(xué)習(xí)梁山好漢那樣喝酒比喝水還快。
一次只喝一碗,這是步衣給自己立下的規(guī)矩。
“酒是糧食之精華,三斤糧食才能釀造一斤酒,貴得很,還是要節(jié)省一點的。而且,喝醉容易出糗,還是悠著點為好?!?p> 喝到一半,突然有人前來拜訪。
見到來人,步衣顯得很吃驚,因為他是老族長歩家柱。
夜入劉府,殺死地主劉有財之后,步衣偷偷地將一個金絲繡邊的麒麟錢袋送過去,那是警告老族長不要多事,否則他就會和劉有財一個下場。
警告很管用,從那以后,老族長和他那個綽號小閻王的兒子,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步衣面前。
‘他怎么來了?’
雖然詫異,但步衣還是笑臉迎人:“老族長,什么風(fēng)把你給吹來了?飯菜還是熱的,你要不要吃點?”
“不用!不用!”老族長飛快地擺手,賠笑道,“我是來向三郎你賠罪的,你自己吃,不用招待我。”
“族長何出此言?”
歩家柱從懷里掏出一個金麒麟形狀的錢袋,哆哆嗦嗦地放到桌子上:“三郎啊,我知道錯了!你當(dāng)時被劉有財欺負(fù),我本來應(yīng)該幫一把的,但我當(dāng)時實在老糊涂了,你就原諒我吧!”
“我……我給你跪下磕頭!”
說著,須發(fā)皆白的老頭兒真的跪在地上,腦袋往前一伸便準(zhǔn)備磕頭。
步衣嚇了一跳,連忙去扶他:“別!千萬別!您這么大歲數(shù),我可承受不起?!?p> “這么說,你原諒我了?”
“都是歩氏一族,哪里有解不開的仇恨?我當(dāng)然原諒了!”
“好,那就好了!”歩家柱哭得老淚橫生,“三郎,我真的知道錯了,咱們步氏一族以后都會以你馬首是瞻?!?p> 很快,歩家柱離開了。
別看他老胳膊、老腿,走的時候那是真的快,眨眼間就溜得不見人影了。
步衣對著他的背影啐罵道:“呸!老家伙,你會良心發(fā)現(xiàn)知道做錯了,那可真是有鬼了。還不是看到我的勢力越來越大,所以你才會干脆利落地服軟,見風(fēng)使舵倒是玩得挺熟練?!?p> 其實,他心里壓根沒有原諒歩家柱,但一個白發(fā)老翁跪在你面前,任打任罵,那確實沒辦法。
話又說回來,他當(dāng)時去求老族長,人家愛答不理的樣子,你還得賠笑。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看到老家伙痛哭流涕地求饒,確實挺爽的。
“也罷,這件事就讓它徹底過去吧,畢竟歩家柱已經(jīng)得到報應(yīng)了?!?p> “由于我的原因,村里的人都在刻意孤立他們兩父子。他們以前作威作福,現(xiàn)在卻是門庭冷落、無人問津,日子想必很難熬吧?!?p> “況且,族長大選馬上要開始了,到時候可以想辦法擼掉他的族長之位?!?p> 劉有財當(dāng)初想強(qiáng)行霸占他家的良田,歩家柱老族長就是幫兇,但也只是幫兇。并非血海深仇,況且又是同族,步衣覺得奪走他的族長之位已經(jīng)是兩清了。
正在這時,寧馨兒拿過金麒麟錢袋,發(fā)現(xiàn)袋子口有點暗紅色的血跡,臉上閃過一絲害怕:“三郎,這個錢袋子怎么辦?上面還有血漬,要不然燒了吧?!?p> 他以前窮得叮當(dāng)響,拿出一個金麒麟錢袋肯定惹人懷疑,但現(xiàn)在卻是不同了。
“馨兒你不用擔(dān)心,我已經(jīng)不是曾經(jīng)的窮小子,這個錢袋完全可以說是咱們從當(dāng)鋪買回來的。上面的血漬更簡單,擦干凈就行?!?p> 然而,寧馨兒卻是死死地?fù)u頭:“不行,死人的東西晦氣,還是扔掉……賣出去吧!”
“行,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