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軍營，賬內(nèi)。
無殤狐疑地盯著小高，手里的煙忘了吸，“天羽只守不攻你也沒能殺得了他，你真他媽是個廢物?！?p> “廢物”二字故意咬得極重。
“我可看得清清楚楚，有人見了劍客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小高冷嘲熱諷。
“有一點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無殤眉宇間閃過一絲怒色，“你已經(jīng)是狼人了，可天羽和龐龍為什么沒殺你?！?p> “愚蠢的問題，你自己慢慢想明白吧，”小高瞥了一眼無殤那張欠扁的臉。
“嘖嘖嘖，”無殤用舌頭做出怪聲，同時搖了搖頭，“你覺得我說的是事件本身嗎？”
小高拿起跟前桌沿上還剩三分之一的那瓶酒，將空杯子倒?jié)M，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閉上眼喉結(jié)蠕動著，臉色變得很難看，像喝了一瓶毒藥似的。然后從那件做工精細(xì)但有些陳舊了的外套里掏出一根燃了半截的雪茄，摸遍了全身也找不著火柴。
斜靠在椅子上的夢曇勾起食指將跟前桌沿上的火柴彈了過去，火柴盒轉(zhuǎn)著圈發(fā)出擦擦地聲響，撞在小高跟前的酒瓶上，往后退了一小段距離，停下不動了。
小高朝夢曇擠出一絲笑，拿起火柴，掏出一根擦著點燃煙。
無殤定定地瞧著這一切，像在看一出滑稽的戲，自顧自哼了一聲，“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你問小高說，‘你覺得我說的是事件本身嗎？’小高沒有回答！”夢曇定定地看著跟前酒杯里一只快溺死了的蒼蠅——這只黑色的，碩大的蒼蠅轉(zhuǎn)著圈，找不到南北了。
借著夢曇重復(fù)的話，無殤瞪大了眼珠子看著小高，看樣子他那只沒有夾著雪茄的手下一秒就會落到小高的臉上了。但是他沒有那么做，可能是伸手夠不到小高的原因吧。
“有屁你就放，我是個粗人，不喜歡動腦筋，也不想動腦筋，”小高吸了一口煙，接著喝了一杯酒，沒有吐出煙霧，現(xiàn)在健康對他已是一種沒用的東西了，他完全不在乎。
“他們放了你，”無殤看了看小高又看了看夢曇，“這就是我要說的，那兩個他媽的劍客放過了狼人小高，這就意味著他們還在顧念曾經(jīng)的情誼?！?p> 酒杯里的蒼蠅翅膀濕透了，它沒有沉下去也還沒死，已經(jīng)游到了杯壁上，但是不能震動翅膀的它想爬上來，卻又滑落了下去。
夢曇左手托著下巴，渾身無力，只有在呼吸時挺拔的胸脯才會輕微的起伏，除此之外還有那雙萎靡不振的眼睛也在有節(jié)奏地眨著。
小高眼里閃過一絲詭異的光芒，只一眨眼便消失了，現(xiàn)在為兄弟挺身而出不是什么明智之舉，他還沒傻到那個地步。
“你倆有沒有在聽我說話，”無殤咆哮起來，“能不能給我點尊重......”
“聽著呢，繼續(xù)說，”夢曇依舊盯著那只蒼蠅，原本它快爬了出來，就在無殤咆哮的當(dāng)兒，杯中的酒水動了動，可憐的蒼蠅又一次掉了下去。
“我相信這世上能殺龐龍和天羽二人的只有一個人，”無殤狡黠一笑，吐出一口濃煙。
“哦？”夢曇斜眼瞥了一眼無殤，“說說看?！?p> “小高，”無殤指了指小高，動作很浮夸，充滿了戲劇性，他可真是個天生的演員！
夢曇坐直了身子，端起跟前有只蚊子的酒杯，隨意潑在地上，那只蚊子還在蠕動著，不過它活不長了。
夢曇倒了一杯新的酒，一口喝光，而后瞪著無殤，“我不答應(yīng)，”說得斬釘截鐵。
“為什么？”無殤攤了攤手，蒼白的臉做出一個很奇怪的神情。
“我有我的理由，”夢曇眼神漂浮不定，不再看著無殤。
“你那點膚淺的小心思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無殤狡黠一笑，“你愛上了劍客天羽，”他摁住了毒蛇的七寸。
夢曇瞪著他，但氣勢明顯輸了無殤一籌，“別忘了我才是狼王的先鋒，你只不過一個偷跑出家門的小屁孩，這里的一切都由我來決定，即便你是狼王之子也得靠邊站?！?p> “惱羞成怒了，”無殤一陣咯咯地笑，“原本我還不太確定，現(xiàn)在看來是毫無疑問的了。”
“我想你還是回蝙蝠堡吧，”夢曇冷硬地說，“這么久不回去了，狼王該焦急了?！?p> “你應(yīng)該說服老東西讓我留下，”無殤點燃一根新的雪茄，“你也知道蝙蝠堡冷冷清清的，藏在心里的秘密沒過幾天就不是秘密了，你知道的！”
“隨你的便，我才不管你是挑梁小丑，還是長舌婦呢，”夢曇頓了頓，神情緩和了許多，“像個男人一樣干點男人該干的事，別總他媽在背后使陰，讓人覺得惡心?！?p> 小高啜飲著杯中的酒，眼前的這出好戲以無殤的沉默而結(jié)束。但無殤不是一個會輕易放棄的人，他抿起一絲詭異的笑，喝光杯中酒，不再言語。
***
夜，有星無月。
小高走出帳篷，左手拿著一瓶喝了一點點的酒，右手托著一把木椅子。他放好木椅子，輕輕坐下，像弄疼了它似的。喝了一口瓶中酒。他還沒學(xué)會該如何做一個狼人，事實上沒人知道真正的狼人該是什么樣的，即便是狼王屠嘯天也不知道。狼人的骨子里也充滿了復(fù)雜性。
今夜小高喝了十三瓶高濃度酒，似乎越喝越清醒了——還是做人好啊，至少還能醉，醉了也不易醒。
他背上的那把劍已經(jīng)融入到他骨子了，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再也拿不下來了。
若現(xiàn)在讓小高在劍與死之間選擇其一，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劍，那漫長的沒有盡頭的永生，小高一眼看到了盡頭——熟悉的人一個個變老、死去，只有他自己背著沉重的記憶日復(fù)一日地重復(fù)每一天，除了孤獨還剩些什么呢？
或許終有一天他也會變得跟無殤一樣，追求一些刺激，以戲耍比自己笨的笨蛋為樂。驕傲和尊嚴(yán)變得麻木了，所有，一切都變得黯淡無光，孤獨像永不退去的黑暗籠罩在頭頂，寂寞似詛咒如影隨形。
一股涼意涌上背脊，他突然感到很無助，害怕像一陣颶風(fēng)卷襲了心坎。誰還是他的朋友，又有誰能體會他的憂傷？
小高猛然意識到他不再是劍客，天羽、龐龍等也不再是他的同伴。即便他很排斥這種想法，但事實又豈是會由念想所能改變的呢？
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幾下一瓶酒沒了，小高將空酒瓶砸在自己的腦門上，碎了個稀巴爛。眼角流下一滴渾濁的淚，小高用手指沾上，定定看著，“連淚水都不再是純凈的了，”他喃喃自語，隨即咯咯地笑起來，像一只被拔了翅膀的蒼蠅，舉止極度夸張。
小高還是曾經(jīng)的劍客小高嗎？
黑夜里只有風(fēng)聲，而風(fēng)聲從來不回答任何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