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軍營，帳內(nèi)。
“沒有勝算，”夢曇翹著二郎腿坐在木椅上，手中的酒杯安靜地躺在他掌間，“還要明目張膽的進攻，魚死網(wǎng)破可不是聶二的作風(fēng)啊?！?p> 身穿斗篷的阿成是剛進來的，坐在夢曇下邊的一把木椅上。他摘掉面具放在左腿上，看起來左腿上也長了張臉。
“以我對聶先生的了解，”阿成若有所思，“他一定還有別的招，他可是只老謀深算狐貍，絕不做沒把握的事。”
突然，一個身著斗篷的人闖進來，“主人，著火了......”
阿成猛地跳起來，“什么？哪里著火了？”
闖進來的人指著北邊說，“那邊。”
夢曇輕笑，喝了一口酒，表現(xiàn)得很淡定。
“主人，”阿成回頭看了夢曇一眼，“我去看看。”
夢曇點點頭，不言語。
阿成出了帳篷，北邊已燃起了熊熊烈火，一股濃重的烏煙筆直而上，在半空中散開，遮住了陽光，東軍營地一片朦朧。
“所有人跟我去滅火，”阿成大吼一聲。一萬斗篷人跟隨阿成的腳步?jīng)_向大火燃起的一方。
沒過多久，凹地里緩緩露出天羽那張瘦削的臉來，一雙深黑的眼睜得斗大。此時，圍繞在夢曇?guī)づ裰車亩放袢酥皇Ａ攘榷嗳肆恕?p> 得意一笑，天羽身形一抖，閃現(xiàn)在斗篷人跟前。見有人來斗篷人慌亂地想拔出腰間左輪槍。天羽眼中閃過一絲殺意，手撫上背上的長劍，只覺他的身子很夢幻般地飄了飄，回到原地，二十余個斗篷人，身子堅硬地定在原地，一眨眼間，頭猛地滾落，脖頸缺口處倏地噴出血來。不一會兒，身軀才緩緩倒下。
“進來吧，劍客，”夢曇柔聲說，像在招呼一位老朋友。
天羽信步走了進去，在離帳門兩步的位置駐足，眼中的殺意逐漸退去，“你怎么知道是我？”他似乎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
“這世上除了你還有誰有如此快的劍？”夢曇似乎是在吹捧，一口喝光杯中酒，定定地看著天羽。
“真正的劍客都有這么快的劍，”天羽一動不動，像一棵樹。
“再加上你獨一無二的氣味，”狼人嗅覺靈敏，不是人類所能比擬的。
“離開大漠，回到迷霧森林，一生一世別再出來，”天羽冷冷地說。
“一劍摘了我的腦袋不是更省事嗎？”夢曇饒有興趣地盯著天羽，“哦，我知道了，你舍不得我死?！?p> 天羽抬眼瞪著她，眼睛只是機械地睜著，沒有一絲絲殺氣。
“在迷霧森林待著不好嗎？無憂無慮，什么都不用想?！?p> “當(dāng)然不好，”夢曇說得很快，“你知道迷霧森林是什么樣的嗎？”她蹙著眉頭，神情變得很復(fù)雜。
“不知道，”天羽搖搖頭。
“囚牢，”夢曇倒吸一口氣，“一座只屬于狼人的囚牢，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誰能忍受那永恒的孤獨。”
天羽不言語。
“現(xiàn)在你離我不過十步，”夢曇一口喝光杯中酒，輕輕松手，手中的酒杯脫落，咣當(dāng)一聲墜地，像死了一般不再動彈，“為了你的同類，隨手揮一揮你的長劍，摘掉我的腦袋，讓我擺脫這永生的詛咒吧！”
說罷，緩緩閉上了雙眼，眼角慢慢溢出一滴眼淚。
天羽抬手摸上超出肩頭的劍柄，使勁咬牙，牙骨醒目地凸起。眼睛使勁睜著，眼珠子快爆了出來。長劍慢慢蠕動，露出一截閃爍著烏黑光芒的劍身。
夢曇緊閉雙眼，揚了揚頭，露出潔白如雪的脖頸。
天羽的臉頰顫動著，眨了一下眼睛，露出的劍身慢慢回鞘。
過了很久，劍鋒并未像想象中的那樣割掉夢曇的咽喉，夢曇睜開眼睛，眼前空蕩蕩的。劍客不見了。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屁股離開椅子一寸，隨即又愣住了，過了很久癱在椅子上，吃吃地笑，淚水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說不清是悲還是喜。
天羽離開了帳篷，像一匹狼一樣孤獨地走在烈日下。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仿佛要走到生命的盡頭。內(nèi)心的矛盾快將這個平凡的劍客撕裂了。
***
夜，五星無月。
“你來了，”天羽背對著身后隱沒在黑暗中的男人。那個男人孤單的左手里握著一柄閃爍著詭異光芒的長劍，在黑暗中眼睛閃爍著火一樣的光芒。
“你變了，”龐龍冷冷地說，“我所認(rèn)識的天羽不見了?！?p> “殺了我吧，”天羽毫無表情的說，背影像一株枯草一樣頹廢。
“給我一個理由，”黑暗里看不清龐龍的神色。
“我已經(jīng)廢了，不配再做劍客。”
“給我一個不殺夢曇的理由，”龐龍毫無情感地說。
沉默良久，“殺了我吧，”聲音里除了絕望還是絕望。
“為什么？”龐龍不解，“為什么你會變成這樣，你還是我所認(rèn)識的天羽嗎？”
天羽轉(zhuǎn)過身來，眼神無光，像深夜一樣沉黑。這時龐龍才看清，他的手里拿著一瓶酒，人也有了七分醉意。
“我知道你沒法給聶二一個交代，”天羽喝了一口酒，“拿著我的頭顱去吧。你是一個真正的劍客，你從未迷失過自己的信仰，而我已經(jīng)廢了......”
“別喝了，”龐龍大吼，“你也知道自己廢了，清醒點吧，我知道你不忍對那個狼族女人下手，但是個人情感跟整個人類未來的命運相比，孰輕孰重不用我提醒你?！?p> 天羽軟癱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人類的命運”四個字回蕩在他的腦海里，像悶雷過后的余音。他爬起來又像條狗一樣倒了下去，酒瓶里的酒碰到瓶壁咚咚作響。
龐龍將長劍插在地上走到天羽跟前，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酒瓶，砸在他頭頂，啪地一聲，酒瓶碎了個稀巴爛。
“瞧瞧，你現(xiàn)在連一條狗都不如，”龐龍握著瓶頸，瞪著他，“究竟是什么讓你迷失了劍客的信仰，對狼人心懷慈悲？你對得起那些死去的劍客嗎？”
“劍客的信仰，人類的命運，”天羽咯咯地笑，“對，我是不配再談起這些，但是，這一切太沉重了，我也只是一個平凡的凡人?！?p> “劍客，你是他媽的劍客，一天是一輩子都是，永遠別想逃脫，連死了也不能。”
天羽甩開龐龍的手，踉蹌著爬起來，“難道你從不懷疑？”愣愣地瞪著龐龍，眼里滿含期待。
“沒有，”龐龍扔掉手中的瓶頸，“我是劍祖人王的后裔，我永不會懷疑劍客的信仰與精神。”
龐龍轉(zhuǎn)身拔出插在地上的長劍，閉上眼，過了很久才睜開，“我是來殺你的，”說得很快。
“我知道，”天羽用鼻孔吸了一口氣，“這半生已經(jīng)夠累的了，也許這世界不適合我，我累了，死了反倒是件讓人開心的事?！?p> 劍光一閃，龐龍的長劍已到天羽的咽喉，劍尖貼著皮膚，沒有間隙也沒有深入。龐龍的臉變得扭曲，大吼一聲，收回長劍，劍鋒劃過虛空留下一道醒目的缺口。
“世上的人只有你天羽入我的眼，”龐龍笑得很詭譎，“在我內(nèi)心深處，對子布、云海.....都懷有深深的鄙凝，雖然我對他們從不失了大禮，但我看不起他們。不是因為他們出生卑微，他們的天賦不如我，悟性沒我高，但是你不同......”
龐龍頓了頓，接著說，“你跟我很像，又有極大的不同。你有超乎常人的耐性，在劍道上悟性甚至比我高，你是唯一配做我對手的人。今天的事若是別人做的，我一定毫不猶豫的殺了他，因為他們的命我毫不在乎，唯有你我下不去手！”
天羽一臉茫然，“我知道你驕傲，但是把擁有相同信仰的同伴看成是一條條比自己低微的狗，這倒讓我大感意外?！?p> “人都是一樣的，”龐龍譏笑，“你不承認(rèn)只因為你夠虛偽，現(xiàn)在你連生命都可以放棄了，為什么還要帶著偽贗的面具呢？”
“我從未瞧不起過任何人，因為這世上沒有比我更可憐的人了！”
“這就是我跟你的區(qū)別，我驕傲，你自卑。如果有一天我的命到了不可不舍棄的時候，等著瞧吧，天羽，我會站著死去，讓那些明里暗里的朋友、敵人自慚形穢，讓他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硬漢?！?p> 龐龍走了，消失在黑暗里，無影無蹤，仿佛從未來過一般。但是天羽跟前清晰明目的腳印分明是他留下的。
糟糕，天羽酒醒了，現(xiàn)在他的心似有萬蟻啃食，他猛地倒下，卷縮在黃沙里，像一只病了的羚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