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的確是流云觀大弟子步錯,敢問姑娘師從何處?”
這女子微微錯愕,竟是笑了,“到不愧是有在世華佗之稱呀,我的迷迭香天下能不中招的不出三人?!?p> “姑娘謬贊?!辈藉e不動聲色收了白玉瓷瓶。
一番暗潮涌動后,兩人竟有點惺惺相惜。
“你竟是鬼醫(yī)谷弟子?”這下倒是驚住了,喃喃道,“這鬼醫(yī)谷三十年前一場大火,全谷......”忽然像是察覺到了對面姑娘的低落,忙起身連連告罪,
“是我冒犯了?!?p> “無妨,的確當年一場大火全谷覆滅,不過我爹在外問診,倒是僥幸留了一命,有緣曾遇國師,道鬼醫(yī)谷氣數(shù)已盡,所以嚴格來說我不是鬼醫(yī)谷弟子,只是其后人罷了,如今也是唯一的后人了......”
“哦,我還沒告訴你我叫什么呢,時歡。一時歡愉的時歡?!?p> “時姑娘為何來此地?”
“自我爹娘走后,我便四處游歷,聽聞月城發(fā)了瘟疫,便趕來看看,不過看都是看過了,卻是無能為力,這不準備去流云觀求助,哪料......”
“姑娘可能說說瘟疫事發(fā)地如今怎樣?”
時歡微微閉眼,神情凝重,語調(diào)悲涼:“天行瘟疫,朝發(fā)夕死。至一夜之內(nèi)……一門盡死無孑遺。人間煉獄,不過如此?!?p> ......
“江伯父,這瘟疫可是天災還是人禍?我看你這無往城依舊歌舞升平呀?!?p> 江一城微微斂眉,沉聲道:“自國師大人走后,朝廷便對我們這些舊臣很是忌憚,如今死得死,貶的貶,我也就是這無往城的一個小小城守罷了?!?p> 江一城頓了頓,思索道:“不過這瘟疫倒像是天災,之前先是大旱,緊接著便是饑荒,本來月城作為屯糧大城,饑荒是不會的,但,前線戰(zhàn)事一直僵持,所以......這饑荒后便是瘟疫,不過月城現(xiàn)任的城守已經(jīng)將所有發(fā)病之人隔離在無憂城了?!?p> “那,月城目前可還有發(fā)病之人?而這無憂城境內(nèi),如今現(xiàn)狀如何?”
江一城搖了搖頭,道:“這事頗為棘手,我勸小主子還是勿要插手,護好自己便可。”
木兮卻是堅定拒絕了,朗聲道,“月城是生我之地,是我的家,我理應守護。”
?。?p> 說罷遞給江一城一塊滿月令牌,輕聲問道,“不知道我娘留給我的這塊滿月兵符可還有用?”
江一城顫巍巍接過,竟是熱淚盈眶,最后重重點頭。
*
“師妹,我們就這樣貿(mào)然前去,可妥當?”步錯似有憂慮,輕聲道。
“總要親自去看看,心里才有底。”木兮輕輕拍了拍大師兄的手,調(diào)笑道,“這位美人姐姐是誰呀,我之前可沒見過?!?p> 時歡微微頷首行禮,道:“我是鬼醫(yī)谷后人,想一同前去盡點力?!?p> 越是行至無憂城,越是荒涼。
面黃肌瘦的人群在馬車經(jīng)過時,紛紛抬起發(fā)紅的眼,不約而同的緊盯著他們,以一種無聲卻貪婪的姿態(tài),麻木的聚焦。
沿途的街道,早已失了昔日的繁華,流民們一群群聚集在街道兩旁,無聲的看著衣飾華貴的三人,宛如一場奇異的默劇。
這卻還僅僅是個開始。
三人越來越沉默,待到進了無憂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間煉獄。
被官差封鎖隔離的無憂城宛如人間地獄。能逃的,俱都逃了,還留在城內(nèi)的,皆是傷重難行的老弱婦孺。先是有部分尚留一線氣息的活人被壓在尸堆中漸漸咽了氣,曝尸荒野幾日后,蚊蠅叢生,蛇鼠漫行。沒過多久,連鼠都死了,鼠死未幾日,人死如圻堵。
無憂,無憂,無憂城卻是再無安寧。
哭聲,叫罵聲,混在一起,是死亡的前奏。
待到診治過幾個病人后,步錯與木兮皆是眉頭緊皺,對視之后,木兮緩緩開口,卻是看著時歡,道:“疫病多為熱毒,性燥勢猛,最重要的是清熱解毒,活血化瘀......”
時歡點點頭,接著道,“但我之前用過的清熱解毒的配藥,卻是完全不奏效?!?p> 木兮依舊一眼不錯看著時歡,道:“這瘟疫的傳播途徑怕是空氣,靠近者即被傳染,但流云觀弟子自小用藥,體質(zhì)特殊,自然是無礙......”
說著,話鋒一轉(zhuǎn),竟是單刀直入,“不知時歡姑娘是如何防疫的?我聽說姑娘不僅靠近,且親自問診過。”
時歡皺了皺眉頭,最終還是回答道:“我是百毒不侵之身?!?p> “不可能?!蹦举馀c步錯兩人同時開口道。
最終還是木兮先穩(wěn)定下來,輕輕解釋道,“這百毒不侵之身每百年只會出一人,我的小師妹原垣正是,不如,姑娘讓我?guī)湍阍\脈一看......”
一脈診畢,木兮的臉色越發(fā)凝重,沉沉道,“確是無疑?!?p> *
驚心閣的布置一如既往,好像她從未離去。圓圓呆呆倚在雕花木窗上,窗外云卷云舒,飛鳥來去自如,凌霄山的風景十年如一日的恬靜閑適,手中握著的一尺素絹微微隨風吹動,端正大氣的黑體字若隱若顯——
“云母屏開,珍珠簾閉,防風吹散沉香。
離情抑郁,金縷織硫黃。
柏影桂枝交映,從容起,弄水銀堂。
連翹首,驚過半夏,涼透薄荷裳。
一鉤藤上月,尋常山夜,夢宿沙場。
早已輕粉黛,獨活空房。
欲續(xù)斷弦未得,烏頭白,最苦參商。
當歸也!茱萸熟,地老菊花黃?!?p> 二十多味中藥名揉進這短短的詩詞,慢慢的思念與愁思在字里行間溢出來,好像跨越了三年的時光,重現(xiàn)于世人眼中,縱使白娟已微微泛黃,字跡卻依舊明晰。
這是她當年離去時想要的,但未曾要到的,以為今生都不會得到的,步錯的第一首情詩。
也不知何時,圓圓已經(jīng)坐在了驚云閣的書桌旁,書桌上的醫(yī)書典籍少了大半,剩余的皆整整齊齊,安安靜靜,堆放在原地。
也不知為何,宣紙已經(jīng)鋪開,三年未做詩詞,此刻筆尖卻帶著心聲安靜宣泄在這一方白紙上。
最終木紙鳶再次翻山越嶺,將思念帶去萬里千山的同時帶去了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