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山川在變
方休屏氣凝神，大氣不出，生怕被距離自己不過咫尺之遙的曹雷發(fā)現(xiàn)。
床底另一人則更加小心謹慎，她似乎掌握了諸如龜息之類的法門，全身上下沒有一點氣息散發(fā)出來，宛若死人。
“該不會真是一個死人吧?！狈叫葑匀欢坏纳鲞@個念頭，嚇了自己一跳，趕緊將這個不靠譜的想法拋到腦后。
剛才感覺很清晰，明明是有溫度的。
“比起死人，果然還是會嚶嚶嚶的盜賊小姐姐更能讓我接受啊?！?p> 曹雷說完那句話后也沒了聲音，整個房間頓時變得寂靜壓抑，幾乎壓的方休透不過氣來。
半晌后，曹雷有些不耐的說道：“你若沒什么想說的，我便離開了。”
方休腦中千折百轉(zhuǎn)，只覺得一頭霧水。
剛才明明只聽到了一個人進來的腳步聲，他這是在同誰說話？
床上又有一個聲音傳來：“我當(dāng)然不死心！哪怕我骨埋獄土，魂鎮(zhèn)九淵，我依舊不會死心！”
方休微微一愣，這個聲音竟然也是曹雷，不過聲音較之剛才略微嘶啞了一些，就好像是在捏著嗓子說話。
曹雷陰惻惻的冷笑一聲：“不死心又有何用？云無神武學(xué)通神，呂觀天造化通天，我們憑什么與他們斗？哪怕你再不甘心一百倍，又有何用？”
沉默了一會兒，嘶啞之音再次響起，仿佛感嘆的道：“不過是一死而已，與其錦衣不還鄉(xiāng)，不如枯骨埋他方。”
曹雷高坐床頭，自問自答，毫無滯澀之感，儼然便是一個重度分裂癥患者。
方休不明所以，只覺得頭皮隱隱有些發(fā)麻。
通過抽絲剝繭手得到的信息，他原以為曹雷那所謂的一體雙魂只不過是誆他之語，自己所見的兩個截然不同的曹雷其實是類似于孿生兄弟這樣的關(guān)系。
可是此刻曹雷高坐床頭，自己與自己爭辯，自己與自己問答，言語間針鋒相對，語氣激動，如同一具身體里藏著兩個靈魂。
莫非所謂的同心訣確有其事？
曹雷淡笑一聲，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成竹在胸道：“錦衣不還鄉(xiāng)，枯骨埋他方？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你若一意孤行，只會落得一個錦衣未還鄉(xiāng)，枯骨無處埋的下場！”
“云無神何許人也，呂觀天又是何許人也，既知曉了他們的秘密，清楚了他們的打算，你以為他們還會給我兩留下尸骨嗎？”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真到了那個時候，就連挫骨揚灰，魂飛魄散只怕都是一種奢求了?！?p> 嘶啞之音顫抖著道：“可是他當(dāng)初明明答應(yīng)我的！”
“答應(yīng)的又怎樣？山川在變，河流在變，人為何不會變？”曹雷胸中好似有萬丈溝壑，抑揚頓挫的說道：“廟堂神像，有人敢砸，小鬼祠堂，無人敢拆！你與其一心求那遙不可及的高居廟堂，倒不若與我一同化為惡鬼，就算是死也得崩掉他們幾顆牙！”
嘶啞之音被駁的啞口無言，囁喏了幾句卻不清不楚聽不真切，似乎有些被另一個自己說服了。
方休巴不得他們快點說完，最好馬上就說完然后離去才好。
自己怕是知曉了曹雷了不得的秘密，萬一被他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方休懷疑對方很可能會直接出手做掉自己。
死人的嘴巴永遠是最嚴實的。
沉默了一會兒，曹雷接著說道：“所以我做的沒錯，無論是江師妹，吳師妹，還是薛師弟，方師弟，我都……”
他這話尚未說完，嘶啞之音立刻發(fā)出了尖銳憤怒的咆哮聲：“薛成和吳越都已經(jīng)成那樣了，你竟然還抓著慕青和方休不放？！”
名字忽然被提及，方休不可避免的微微有些悸動，然而身旁之人似乎比他還要震驚，竟然想要坐起來，結(jié)果一頭撞在了床板上面。
咚！
撞擊聲響起，在空曠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方休倒吸一口涼氣，暗道不妙。
在習(xí)武之人耳中，這一聲堪比耳旁擂鼓，不可不聞。
“不要動！”他鼓足內(nèi)力，正打算放手一搏，一道清脆的聲音突然在他耳旁響起，細若蚊蠅。
傳音入密？
“誰？！”曹雷暴喝一聲，如一只大鳥般躍起，伸手輕輕一掀，沉重的紫湘木大床立刻如一片羽毛般飛了出去。
床底空空蕩蕩，不見人影，只有一只毛色灰白的老鼠嘰嘰嘰叫著竄出了房間。
曹雷愣愣的盯著地板看了半天，冷冷道：“老鼠？哼，小孩子的把戲！”
他眼光陡然一凝，錚的一聲拔出腰間長劍，如一道閃電般刺向了地面。
劍尖著地，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響，在房屋中回蕩。
“沒人？”曹雷眉頭一皺。
嘶啞之音嘿嘿笑道：“天明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你就是壞事做的太多，才會這么疑神疑鬼?！?p> 曹雷沒有說話，站在原地臉色陰晴變化了許久，最終長嘆一口氣，悵然若失的走了出去。
他反手將房門牢牢鎖住，隨即出了院門，一時半會應(yīng)當(dāng)是不會回來了。
方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滿心駭然，直到確定曹雷走出了院子后他在一臉活見鬼的坐了起來。
他總算知道曹雷為什么自問自答了。
床被掀開后，他躺在地上看的一清二楚，曹雷還是那個曹雷，但他的脖子上竟然也長著一張臉，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扭曲到了極點。
“怎么樣，我的冰界不錯吧?！币粋€自賣自夸般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這可是我爹爹給我的秘寶，自成一界，奇妙無比！”
方休側(cè)頭看了一眼，只見一個少女笑吟吟的坐在他旁邊，眼睛微微瞇起，十分得意。
她身著黑色夜行衣，明眸皓齒，青絲如絹，如同清水芙蓉。
方休行了個禮道：“多謝姑娘相救之恩?！?p> 少女挑了挑好看的眉毛，不滿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方休你一介武夫，裝什么斯文人？”
少女竟然認得自己，而且似乎還頗為熟絡(luò)！
方休瞬間反應(yīng)過來，苦笑道：“實不相瞞，我自從功力盡散后日夜劈柴，腦子本就鈍了不少，前段時間又不小心被柴木給砸了，現(xiàn)在幾乎快到了失憶的程度，以前的事基本上完全記不起來了。”
既然要混入霧雨門，那肯定會接觸到一些以前認識的人，故而方休早早便想好了說辭。
這說辭雖然簡陋卻并無破綻，方休為此還特意在頭上偽造了一條傷痕。
黃衣少女聞言愣了愣，不疑有他，嘆道：“唉，這兩年也是苦了你了?！?p> 經(jīng)過一番交談，方休得知此女名為江慕青，乃秦陽郡江氏家主之女，是云無神的親傳弟子。
作為八大世家之一，江氏擁有自己的武學(xué)傳承，按理來講門中弟子是不會拜入其他門下的。
不過這一代江家家主與云無神少年相識，相交莫逆，而且江慕青是百年不遇的特殊體質(zhì)，與霧雨門的功法極其契合，雙方這才破了慣例。
“你爹這簡直是把你往火坑里推?。 狈叫葜漓F雨門在兩年后便會發(fā)生蒼月山血劫，暗道一聲。
“你這個人一向好強，我剛開始還去看過你幾次，但見你暮氣沉沉，形同走尸，我也就不忍心去了?！苯角嗪翢o形象的坐在地上失落說道。
頓了頓，她展顏一笑：“不過現(xiàn)在好了，你已經(jīng)內(nèi)力恢復(fù)，而且好像還比以前長進了不少。等到今年比武一過，你就可以再入內(nèi)門了。”
方休臉上如常，心中卻是有些不太信任。
化功散并不是什么過于厲害的毒藥，以江慕青的身份，她能足足想出一百種解毒辦法。
如果二人關(guān)系真如她所說一樣好的話，為何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在柴房中沉淪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