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早課，麥高怕因為不熟悉情況，萬一耽誤了又惹出事來，便早早地就將吳欠叫了起來，二人一起趕到了校場。
果然因為新升學的學徒的加入，校場上頗有些混亂，不過通過人數(shù)和直觀感受倒是可以對所屬的專業(yè)判斷一二。管科的人最少，助科的人最多，行科的人看起來都比較彪悍，財科的人則顯得比較文氣。
麥高和吳欠分開順利找到了管科所在的位置，尋到了人最多的一個隊伍，見到里面有幾個原來甲字班的熟面孔，想來是沒錯了，便順勢站到了隊尾。站定后，麥高默默觀察著隊伍里的人，發(fā)現(xiàn)這一隊的人大都懶懶散散，面帶倨傲，而且互相也都熟識，散亂著三三兩兩的聊著天。有人瞥見到麥高，便示意著身邊的人都看了過來，眾人眼中針對的意味都不屑于掩藏。見此，想到吳凡昨日的提醒，麥高意識到自己未來半年要呆的這管科黃字班，恐怕要比之前的新學徒甲字班更為兇險。
此次早課倒是沒有像新學徒時那般難過，想來主要還是因為占大多數(shù)的紈绔體力沒有那么好，主要還是練那套拳法，再之后跑圈，至于什么時候開始進行其他項目恐怕要等訓(xùn)導(dǎo)安排才知道了。早課結(jié)束用罷朝食，麥高便急急忙忙地趕到了講堂。
今日的第一堂課是書學，麥高猜想應(yīng)該是為了讓新升上來的學徒先熟悉下環(huán)境和進度，就沒有安排有難度的課程。到了講堂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坐滿了大半，麥高也是無奈，畢竟家族子弟都是吃小灶，比他這種吃大鍋飯的定然是要快上許多。見到前排就有空位，麥高也不想麻煩，于是隨便找了一個位子便要坐下，還不及放下行笈，就被人喝止住了。
抬頭望去，便見一個膀大腰圓，一臉戾氣的少年趾高氣昂地道“你是今年新升上來的吧，也不怪你不懂規(guī)矩，教你個乖，像你這種小子是沒有資格坐在前面的，”然后又向著講堂的后方努了努嘴“看到?jīng)]有，那里才是你該呆的地方，快滾去后面找位子吧?！?p> 麥高見此人如此行徑，周圍人又具是一副看熱鬧的神情，他不怒反笑，平靜地道“這是為何，莫非是商學堂有了什么新規(guī)定嗎，我倒是沒有聽說，我只是記得這黃字班上課的座位并不是固定的，應(yīng)該是按照先來后到，現(xiàn)今這些位子還是空的，我卻坐不得，這是什么道理?！?p> 那少年見麥高竟然敢回嘴，怒道“你聾了嗎，我說了這不是你能坐的地方?！?p> 麥高淡定地道“哦，我知道了，原來這商學堂是你家開的?！?p> 那少年不明所以，回道“當然不是?！?p> 麥高笑道“不會吧，你管的這么寬，連商學堂都沒有的規(guī)定，你卻張口閉口規(guī)矩，還給我安排位子，這沒有人的位子你都能做主，若說這商學堂不是你家開的，那就是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若如此我只能說，這位兄臺，你這閑心操的也太過了些?！?p> 周圍的人群中隱隱有嗤笑聲傳出，那少年怒目掃視了一圈，眾人安靜下來，他轉(zhuǎn)頭狠狠瞪著麥高道“我勸你立馬滾去后面，免得自找苦吃?！?p> 麥高也沒有被他嚇住，鎮(zhèn)定地道“我倒是很好奇，這位兄臺，你不但要操心這講堂座位的安排，竟然還要操心司糾堂的事兒，幫忙懲罰學徒，在黃字班進學恐怕是有些委屈了你，我以為你如此大才，該去當監(jiān)院啊?！?p> 那少年被氣得滿面通紅，怒吼道“你這雜碎，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我今日定要給你點厲害嘗嘗?！?p> 麥高隱隱瞥見講堂門口站著個綠色的身影，心知這是夫子到了，自覺今日必是要壓一壓這群人的銳氣，于是繼續(xù)激怒那人道“呵，我倒是不知竟然有人敢這般視商學堂的規(guī)矩于無物。如此橫行學里，欺壓同窗，商學堂的師長們必是不會縱容你如此行徑，想來應(yīng)是你家學淵源了。我見你年歲也不小了，竟然還呆在黃字班，莫非你家中長輩只顧著培養(yǎng)你這蠻橫的性子，卻沒有教你些有用的學識不成，那真真是耽誤你了。”邊說還邊故作惋惜地嘆氣。
眼見那少年已經(jīng)攥緊拳頭就要沖上來，一人跨門而入沉聲喝到“都在吵些什么，不成體統(tǒng)?！眳s是一位身著深綠色袍服的中年人。
見到此人進來堂內(nèi)頓時一片安靜，麥高驚奇地見到眾人都乖覺地躬身道“見過孔學長?！?p> 麥高隨著眾人行禮，聽到這個姓，心中一驚，不知是否是商丘孔家，若是的話那可真是名門出身了。
孔學長見眾人安靜下來，沉聲問道“誰來說說，到底怎么回事?！?p> 旁邊立刻就有學徒開始七嘴八舌地說麥高不尊敬師兄，出言頂撞云云。想來這孔學長怕是在門外已經(jīng)聽了不少，倒是沒有偏聽偏信，喝了一聲“安靜。”然后看向麥高問道“你怎么說。”
麥高觀他神色便知此人應(yīng)是公正嚴明之人，便回道“學生一早到講堂，看到這空的位子便想要坐，這位仁兄，我也不知該稱呼師兄還是同窗，告誡學生這些位子我是沒有資格坐的?？墒菍W生記得這黃字班的座位應(yīng)是按照來的先后順序入座，不知為何在這位兄臺嘴中的規(guī)矩卻是不同，學生覺得奇怪便請教與他，只是不知他為何火氣如此之大竟是與學生爭執(zhí)起來。想來也許是商學堂改了規(guī)矩學生孤陋寡聞了，若是如此那倒是學生的不是了?！?p> 孔學長聽完轉(zhuǎn)向那位少年沉聲道“哦，我倒是不知管科黃字班何時定的如此規(guī)矩，你來與我說說?！?p> 那人此時卻諾諾不敢多言，憋了個滿臉通紅。
孔學長轉(zhuǎn)而又對著堂內(nèi)諸人道“看來你們這段時間是有些懈怠了，是不是要我重新教教你們規(guī)矩。若如此我就再說一遍，但凡還要在這管科黃字班進學就要按照我的規(guī)矩來。不管你們是混日子的，還是另有所圖，或是真心求學，都不能破了這個規(guī)矩。今日所有人罰抄學規(guī)十遍，明日交上來。”又轉(zhuǎn)向那名少年道“無故滋事，你加倍，罰抄二十遍。”
言罷就轉(zhuǎn)身端坐于堂上再不言語，堂下諸人均是恭敬地道“是，謹遵孔學長教誨。”便再不敢多言，不過憤恨的目光都紛紛射向麥高。
麥高不禁好奇這管科黃字班竟然還有自己的規(guī)矩，不過想來也是，如此多的家族紈绔，若是不嚴格些，恐怕也是壓不住，這孔學長看起來倒是位鐵面公正之人。
麥高也不管其他，找了第一排居中的位子坐下，翻開書本靜候開課。
陸陸續(xù)續(xù)地有學徒到來，幾乎每個剛進來的人都朝著麥高的位子好奇地觀望，麥高心想自己恐怕真的是占了有主的位子，不過商學堂的規(guī)定如此，想來應(yīng)該是這個班級學徒間不成文的規(guī)矩。
幾乎是和巳時的更聲前后腳，又嘻嘻哈哈地擁進來幾名學徒，見到麥高坐在那個位子面色瞬間就陰沉下來，接著又發(fā)現(xiàn)了坐在堂上的孔學長，倒是也沒敢多言，其中一人憤憤地撞了下麥高的桌案，便向后面走去。
開課之前，孔學長先是讓著教習發(fā)給每個新升上來的學徒一人一本小冊子，上面寫著學規(guī)二字，想來這就是之前孔學長讓抄寫十遍的管科黃字班的規(guī)矩了。
孔學長站到堂前，沉聲道，“今日無論是新升上來的還是原來的學徒都要抄寫學規(guī)十遍。”根本不解釋原因，看樣子很是強勢，接著又道“若是違反學規(guī)，無論是誰，都沒人救得了你們。”麥高也明白此番除了震懾一應(yīng)家族子弟，也有敲打他的意思。畢竟從入學以來大大小小的事也不少，他現(xiàn)在又是公開地李山長的關(guān)門弟子，也算是有靠山的人了，且思及自己以往的行事風格難免會讓人有些忌諱。
孔學長見眾人都恭聲應(yīng)是，之后便也不再多言，開始講課。
孔學長的課程倒是和新學徒時的那個老秀才不同，想來應(yīng)該也是深入研究過針對商學堂的教育方式，畢竟他們這些人又不是要考科舉，最重要的不是做錦繡文章，而是要通過書學識字，明理，書寫商業(yè)文書。所以孔學長的課一反老夫子哼哼呀呀的那一套，而是帶著學徒們學習一篇一篇的行商中會用到的文書，分析其中的含義和表述的優(yōu)劣，以及言語中的漏洞。這倒是讓麥高大開眼界，畢竟原來他所接觸過的現(xiàn)代商業(yè)中的各種合同或者文件的表述，和這個時代確實有些出入，這門課倒是能彌補他的很多不足。不免就聽得越發(fā)的用心，筆記記錄的也很是仔細。
只不過班里大多數(shù)人卻聽得沒有那么認真，不過也不敢鬧出動靜，倒是襯托的麥高格外醒目，孔學長似是對他的進學態(tài)度也很滿意。課程結(jié)束，難得和顏悅色地對著麥高道“課業(yè)上若是有任何問題可隨時來尋我，你很好?！边@話聽到麥高耳里難免又想到了林講書，幾乎要紅了眼眶，抬眼認真地看向孔學長，然后躬身一禮道“學生謝謝師長教誨。”
孔學長也不多言，又敲打了其他學徒幾句，便離開了。
今日接下來的課程是商法典和大通商策。其實商學堂設(shè)置的這些科目都很有用，麥高聽得也都很認真。不管夫子們的水平如何，但是總是有所得。
而除了早上鬧得那一通，剩下的時間黃字班諸人倒是很安靜，也不知是在醞釀著什么。
麥高晚上到了李山長處，和他說起了白日之事。李山長便和他說起了孔學長的為人，孔學長此人最是剛正不阿，他也確實出身商丘孔家，只是因為他的脾氣太直，所以在商學堂內(nèi)一直不上不下，而且之前麥高惹出的那些事中，他也是幫麥高說了不少公正之言。
雖說很多人惱恨他的性格，但是因著孔家的名頭，又對他有些忌憚，唯恐從他嘴中說出什么不好的會影響家族名聲，故此他倒算是商學堂里的一股清流了。
說到被罰抄學規(guī)，李山長笑著說只要是管科的人都抄過，麥高也不用介意，用心抄便是。于是二人當日便沒有上課，麥高辭別李山長回到號舍就開始用心抄寫學規(guī)。
麥高本以為，此學規(guī)會像是論語中勸學類的那些文言，沒想到孔學長倒真是妙人，可能也知面對的大都是些不學無術(shù)的紈绔，并不寫的那么隱晦，全是些大白話的規(guī)矩，條條框框列的分明，大都是上課不得遲到早退，課上不得喧嘩，考試不得作弊，不得無故滋事，最敬師長，愛護同窗等等。而且最妙的是還有懲罰規(guī)定，就是抄學規(guī)，若是不接受懲罰就會被退學，而且孔學長會將寫明退學原因的文書公示出來。想來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沒人敢惹他，畢竟孔家人的評價在這個朝代還很是被人重視的。
吳欠見麥高回來就奮筆疾書，問起原因，麥高將今日之事講給他聽，吳欠也覺得孔學長是個有趣之人。